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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猩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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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荔摸摸脖子爬了起来。
她眼圈红肿着,脑壳里像装满了浆糊般,晕头转向,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后颈有种被蚊虫叮咬的感觉,但摸上去没有异样。她也不再多想,把一切归咎于缺乏营养和压力过剩。
洗手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精味。
她穿过一段小过道,从床边走进盥洗室。
洗手池上摆满了化妆品,这些小玩意儿和它们的原主人沈秋纹一样,漂亮又精致。
她靠在门框上,傻乎乎地看着东方笙。对方又挤出一大坨洁面精华,手法粗糙地洗着脸。草草冲掉泡沫后就抬起头,在镜子里和她对视。
张荔不禁诧异了一下。不是洗脸,东方笙在卸妆。
不过沈秋纹的高级货持妆效果太好,唇彩的颜色还没有消掉,呈现出一抹刺眼的猩红。
她走到那排瓶瓶罐罐前,找出卸妆水递了过去。东方小声咕嘟了一句“谢谢”,声线异常沙哑。
张荔漫不经心地走了几圈,正想继续之前的话题,突然余光一闪。发现角落里卷着一团可疑的衣物。
从材质和款式来说,怎么看都是……大号的运动款男装T恤?!
她用一只手指,万般嫌弃地挑起那团脏兮兮的布料。恼怒的火苗在心头油然腾起,毫无预兆也毫无理由。
东方竟然偷偷有了男朋友?看样子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她竟然一句都没告诉我!
还没决定好如何质问,事故的另一个主角已经发现了她的举动。
东方笙还在水池前保持着弯腰站立的姿态,只微微侧过头来和她对视。淋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她半只眼睛。但张荔还是看清楚了东方笙的眼神。
像草原上的肉食动物一样,冰冷又警觉。她被看得莫名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她手上一空。
东方笙以超乎常理的速度,夺过衣服、恶狠狠地往马桶里一掼,并一气呵成地扣下盖子,猛击抽水键。
老式机械如抗议一般,发出沉闷的抽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那必然是肯定的——细细的水流从盖子下的缝隙涌出来,越来越多,毫无停止的趋势。
张荔迅速跳开,远离地上浑浊的流水。
她不甘心地瞥了眼不断吐水的马桶,评论道:“你把它噎死了。”
“无所谓,”毁尸灭迹成功的东方笙掸掸手,“反正咱们也要跑路,除非你想和死人住在一起。”
“啊?”
东方笙走进前厅。毯子上摆着两只背包,她拎起一个较大的。
“你睡着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可以归纳为大范围食物中毒和暴动袭警。当局已经放弃这里了,咱们最好尽快自救。”
十分钟后,张荔把门开了一条缝,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
“啊!那里躺着个人,他是不是在动!”
东方笙没理她,看着对面的门出了会儿神。被拉了两下衣袖后才反应过来,冷漠道:“尸体在抽搐。”
两人走到楼下,在越过军警们的尸体时,东方笙突然停下,开始摸索死人的口袋。没一会儿她就听到背后传来干呕的声音。
她没有管,找到自己想的东西后才回头。
张荔过了几分钟才结束呕吐,嘴里微微冒着酸气。
她双眼放光,疯癫道:“我知道了!这是当局的阴谋,政府首脑和有钱人已经坐飞机,逃到了安全的小岛上,然后猫哭耗子假慈悲,要给剩下的人一个痛快的……”
东方笙嗯嗯啊啊地应和了一会儿,很想知道她梦中“安全的小岛”在哪里。
她拽着张荔越过电动伸缩门,来到大街上,拿出军警口袋里翻出的东西,摁下按钮。
路旁一辆车响起了解锁音效,车灯跳了几下闪光。
张荔亦步亦趋地跟她上车,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驾驶位上的人警告道:“我没驾照的。”
其实东方笙开得相当平稳,就是速度有点慢,给人一种自己在坐婴儿车的错觉。
但张荔聪明的什么都没说。
太可怕了。
满是尸体的公寓,带来了相当恐怖的心理冲击。在和平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余年,张荔从未直面过如此露骨的生存危机。
明明天气很热,但她仍止不住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战。肾上腺素的分泌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她的大脑仍是一片混沌。
今天彷佛什么都不太对,简直像是场怪梦。死人、血、呕吐物,这些东西毫无真实感,而东方笙……
张荔真心实意地庆幸,这种情势下她不是孤单一个人。这就是群居动物的高明之处啊,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安全感。
东方笙看上去比她冷静,那张直面尸体也没什么表情的脸,让张荔莫名无比心安。
虽然……
“哦吼——哦吼吼吼——”
一阵怪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张荔向声源处望去,是一个怪兮兮的白人老头。
他身材矮小,赤足,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边走边冲她们大吼。
裹棉被出街,不是神经病是什么。大概是疯人院门没锁,什么妖魔鬼怪都跑了出来。
她瞟了眼东方笙,发现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驾车安静地从疯老头身边驶过。
张荔心生敬佩,同时告诫自己,做人一定要淡定。
突然,后车窗“哐”的一声,有重物击碎玻璃砸了进来。
张荔扒着座椅立起身,探过去查看情况。除了玻璃碴子外,后车厢地上赫然多了一只榔头。
那疯子跳到马路中央,手中甩动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她心中骂了句傻逼,下一秒,破风声从耳边经过。
颊上一凉,随即脸上湿漉漉的。她摸了摸,手上全是血迹,疼痛后知后觉地明显起来。
那件东西擦过张荔的脸,掉在变速杆旁,弹跳几下。是一把很长很尖的刀子。
她惊叫一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后方。
看到女孩反应,那人欣喜地怪叫一声,掀掉了身上的棉被,露出红通通的肢体,癫痫般手舞足蹈起来,冗赘的肥肉一晃一晃。
如此看来,他大概不是疯病,只是个与末世臭味相投的暴|露癖。
东方笙开出一段距离后,在红灯前停下。
张荔正把后视镜扳转过来,照看自己的脸。看到她的举动,吃惊地问:“你干什么?”
她左顾右盼,没看到车也没看到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街上只有纷飞的垃圾,和一坨坨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野屎。
“为什么停下?那个疯子可能追上来,说不定还有更多人,咱们快跑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总不会有警察来管违章……”
她的伤口割得很浅,血已经不怎么留了,大概不会得破伤风。只是白皙的皮肤开裂,翻出里面粉红的肌肉。
东方笙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倏的抬手。张荔躲避不及,让她蹭了一片血迹。
张荔眼睁睁地看她嗅闻沾血的手背,神态活像美剧里吸白|粉的瘾君子。
红灯持续了很久。
狭小的空间中气氛异常压抑,张荔焦躁地揉了揉额角,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她应该说点什么,但嘴巴好像被胶水黏住了,无从开口。
她朝夕相处的同学兼舍友兼闺蜜,兼眼下唯一和自己生死相托的同伴,竟然很吓人。
东方笙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目光直视信号灯。但用心看就会发现,她在用深呼吸调整情绪,四肢肌肉因兴奋而微微发抖。
仿佛在压抑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灯光由红转绿。
东方笙踩下油门,同时猛打方向盘。
离心力让张荔身子一歪,脸撞在玻璃上。她又气又怕地抓住扶手,发现车子又一次驶到掷刀的疯子附近。
那人在路中央,正弯腰捡着什么。
不容她思考,东方笙已经踩满油门疾驰过去。
轮胎迎上障碍后,车身短暂的凌空。张荔发出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尖叫。
东方笙不为所动,一个急转弯调转车头,再次碾了过去。
张荔发誓自己听到了人类骨骼被压爆的声音。
她惊惧地瞪视自己的同窗,试图看出点什么。东方笙坦然回视,彷佛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闪烁的信号灯再一次在路中央出现。
红灯急促地闪烁着,而这次东方笙无视了它。
车子飞速掠过,将那抹充满警示意味的红光,远远地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