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夜来香》莲尾

1、孙汀

　　这是很符合意城风格的一套房，两层高的小洋楼带着一个不小的院子，不破旧，但院墙壁落也有了岁月的痕迹，李春晓很喜欢那些时间留下的细纹，他觉得这些细纹让房子拥有了像家人一样，可守护和陪伴的功能，很珍贵。

　　院子里，生长着种类繁多的花花草草，整整齐齐摆在两边，矮的上三层高的架子，高些块头的就待在地上，花架与花架间的缝隙应该是考虑过，任着花舒展，也能留一人宽的小道，院子靠左边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不高，但着实掐太阳，所以李春晓往这头安排的植物相对少些，院中间2米道仔细了瞧也是偏这边一点的。

　　摊到时候好，一院子蓬勃生气，很有颜色。

　　此刻是盛夏的一点尾巴，要秋不秋的，白日里总还带点闷热，傍晚时候还好，起了点风，李春晓穿了一件大白T，坐在廊下一边喝茶一边注意天上逐渐厚重的云。

　　他想，风起云涌，是个什么兆头呢？
　　什么兆头，他还没有细琢磨，天空中闷声一个雷就先杀到了。

　　李春晓放下手中的陶杯，自语道：“预报不是说下不下来吗？可不能坑我啊。”

　　权衡了一会，最终还是起身去收拾了，墙边靠着收纳起来的棚子，拉开架一下，倒也不费事。

　　其实最开始养的少，还是老老实实搬家里的，李春晓还专门在一楼腾出过一间屋子，只是后来越种越多，一盆盆一株株的，才给它们定制了两套可拆卸可移动的“房”。

　　架好了棚子，李春晓看了看时间，觉得应该弄点晚饭，就准备到屋子里去，只是刚迈出一只脚就被院门那边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李春晓一直一个人住这边，小城淳朴，他很受人照顾，邻里来往不少，相熟的人过来的敲门声他都大概有数了，不过此时门那边不大不小的声音一点熟悉感都没有，应该不是邻居。

　　李春晓这样想着转身面对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试探道：“谁啊？”

　　“你好，我找李春晓。”

　　讲话的是个男的，声音挺好听，态度也平和，李春晓听到这个声音，手就不由自主搭在了门上，
　　但他还是没有开门。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顿了顿，再讲话带了点笑意，他说：

　　“我是孙汀。”

　　轰隆又是一声雷，风盘弄着廊下一挂铜风铃，转悠悠的响。
　　李春晓一抬眼，感觉自己的手不可控的抖了一下。

　　站在门口的男人一身衬衣西裤，右手边立了个黑色的大行李箱，讲话不疾不徐，低头看向李春晓的时候，嘴角上扬，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不记得我了？”

　　“记得啊，”李春晓盯着那个行李箱，抹了一把脸，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再抬头的时候直视着对方，“孙汀。”
　　被叫做孙汀的男人看见他很明显的强颜欢笑倒也没有觉得尴尬，客客气气的晃悠了一下存在感不小的箱子。

　　都提着行李到门口了，总不是过来望望就走，李春晓转身推门的时候想到了方才的风起云涌，他不会算卦，事情到跟前了，他依然不知道是吉是凶。

　　跟着李春晓往里走得时候，孙汀有些夸张的惊呼了一下。
　　李春晓家这院子在他离开前只种了一棵树，空的很，现在树还在，只两边都摆满了花草，估计看天气不好，给架了个高棚子，地上，木架子上，盆盆块块，丰富的很，孙汀对这个没什么研究，只能认得一些菊花，海棠和月季这类常见的。

　　孙汀边看边自顾自点头肯定，“你这院子真不错。”

　　李春晓：“瞎弄的，养着玩。”说完没忍住回身看了眼孙汀，见人是真心夸赞的样子，脸色缓和了些。

　　李春晓有点像往宾馆迎了个客人，没跟孙汀多说话，直接把人领到了二楼客房，没进去，就倚在门框上看着。
　　“这行吗？这房间你也住过，我就直接领你过来了。”

　　孙汀箱子很大，他拿了点必需品出来放在桌上，也没怎么收拾，看上去对李春晓的安排也很满意，“挺好的，我蛮喜欢这个房间。”

　　不过他也知道李春晓其实也就客气客气，家里一共就三个卧房，一间他住，一间常年上锁，不满意这个房间，那只有客厅沙发招待他了。

　　李春晓低垂视线，唇线紧抿，十年没见，一个电话没有，又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实话说他还有点没缓过来。
　　孙汀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他坐在床上，手撑着后仰，人顺势抬头看向李春晓：

　　“不欢迎啊？”

　　“没有。”

　　“看着挺不高兴的。”

　　他没有不高兴，但也不想讲没有，就没有说话。

　　孙汀又问：“怎么也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李春晓在心里问了，不过面上还是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他也问：
　　“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孙汀看着李春晓唇边扬起的一点弧度，笑着点点头：
　　“没准真不说了呢……哎，家里有吃的吗？”

　　家里当然有吃的，李春晓晚饭也还没吃，正好也不想跟人尴尬的对站着，就去厨房下了两碗鸡丝面，盛得满满的，和孙汀一人一碗解决了。

　　期间两个人就讲了两个字。

　　李春晓递筷子给孙汀，嗯了一声，示意他接。
　　孙汀接过筷子，嗯了一声，示意谢了。

　　两个人吃饭都不快，等到撂筷子，李春晓一看手机都八点多了，他瞥了一眼看了他手半天的孙汀，想了想，开口道：
　　“那个。”
　　“嗯？”
　　“你也坐了一天车了，估计挺累，今天先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看孙汀点头，又嘱咐道：“房间浴室里什么都有，再有什么缺的，喊我就行。”

　　孙汀应该是坐了挺长时间的车，眉目间疲倦颇重，答应着往房间走了，刚走两步，又叫住了收拾碗筷的春晓。

　　“原来电话打不通了，不然应该和你提前打声招呼的。”
　　“哦，没事，那个号码已经不用了，你先快去休息吧。”
　　“……嗯。”

　　李春晓把洗干净的碗擦干，一个个放进碗橱里，放好后觉出一点累来，倚着料理台直叹气，洗两个碗肯定累不到哪去，比较让他头疼的是屋里那位。按理讲，十年没见的好朋友突然重逢，不说拍胳膊拥抱了，也得你一句我一句先滔滔不绝一会。怎么也不该是他两这个气氛。
　　李春晓觉得空荡荡的，迷茫着盯着空气，脑子有点不会转了。
　　是在做梦吗？他想。

　　另一头孙汀洗好澡，擦着头发靠近窗户，风起大了，廊下那挂铜风铃响的厉害，他正想拉窗帘把窗户关好，余光却瞧见一个人影往院里花架那去了，那人微微弯腰在花道中穿行，打着手机上的手电筒，轻抚开垂挂的植株，随后蹲在左院花架那边不动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有快十年没有回这座小城了，一路过来的时候觉得哪哪都不一样，开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好像只有李春晓什么都没变，跟少年时一样的白T牛仔裤，留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碎发乱飘也不知道用手拨弄拨弄，紧张无措的时候手指头死命揪袖口，还以为别人不知道。甚至床铺被罩也跟以前一样，跟衣服似的，不是白的就是黑的，总之家里不怎么有鲜艳的颜色。

　　但他又想到李春晓明明第一声就听出了是他，还是假装没有认出，就有点不是滋味。

　　小城的道路建筑，找不到的记忆中的小店和街面上新开的店铺，甚至他家拆掉重建已是他人住址的这些事，都没有此刻看着满院的植被，和蹲在那的李春晓给他的劲大。
　　十年，中间一句话没讲过。

　　他在那刻才有了深重的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感觉。

　　等孙汀回神的时候，铜风铃已经不在响了，李春晓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屋了，大概是风太大了，就把风铃收起来了。

　　那天夜里，外头树枝让风刮得乱晃，孙汀迷迷糊糊的睡着，睡着了还在想，花架下是什么呢？
　　你在看什么呢？

　　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李春晓已经起了一会了，也不刷牙洗脸，径直走到廊下，盯着那个铜风铃看，昨天风不小，风铃尾部有些缠绕，明显乱了，这是挂了一夜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收进屋里，和梦里的不一样。

　　对，那就是个梦，昨天没有人来敲响门，没有人推着行李箱说自己叫孙汀，对着满院花草夸张惊呼，李春晓有些头痛，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梦的流程万年不变，敲门，进屋，吃面，睡觉……他都麻木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李春晓梦到了孙汀的视角，可能真是琢磨多了，梦里精分，分饰两角，东想西想，倒是煞有其事，逼真的很，以往醒了也就知道是做梦，今早起来却是直奔客房，看到原模原样的房间空荡荡的，才清醒。

　　天早，4点钟就麻麻亮了。
　　李春晓尚在假期内，也没什么要紧事，决定再回屋睡会，不然他会一直回想自己在梦里孙汀视角下的想法，什么“只有李春晓什么也没变的……”有些羞耻了。
　　走得时候还是把铜风铃摘下了，也没有再看院子。

　　到底多重的孽，才会在梦里一遍遍演示，他还要经历多少失望呢？

作者有话说

　　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