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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庭院深深深几许(五) ...

  •   “方才听你谈论白乐天,可有下文?”他搁下杯子,身子微微前倾。云淡风轻的一句,我却愣了一下,旋即也放下杯子,道:“只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胡话,您倒上心了。”
      他并无意放过我,身子往后一倾,笑道:“‘胡话’却有一番见解,爷还期待起你的‘正言’了。
      莞尔一笑,我复端起茶杯。指腹轻摩杯壁,紫砂特有的浑厚却圆润的质感丝丝触激皮肤。“我倒不是和他过不去,‘根情、苗言、花声、实义’的观点,我颇为赞同,他的讽政诗也是写得极好的。只是男子素爱三妻四妾地娶,女子却须从一而终,这样的事情我万万不能接受。更何况‘三个女人一台戏’,妻妾成群只怕府上无宁日啊。”
      “这话确实该讲给九哥听!”倏然屋前多了一人,我谈得兴起也未曾注意,看其身高听其声线应是个年纪与此时的我一般大小的男子。因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实足吸引人。
      “十四弟也觅着这地儿,莫非是寻着茶香来的?”八贝子脸上陶陶然,斜眼一睨,却见我杵着不动,正欲开口,门口之人已跨过门槛,伸手一拦。“八哥莫怪德芙。我俩早已相识,那些个虚文也是我免了的。”
      十四弟?十四阿哥!我呆呆坐在圆凳上,垂着头,手指把衣角绞得紧紧的。十四阿哥和“我”是旧友,情意匪浅,其中种种是我所不知的。虽知道我终是避不过和他一遇,却难料这一刻来得如此早。
      眼前近近有手晃过,我条件反射性地一眨眼,复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十四阿哥。看着他的容貌,我竟想起“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一句,不由又是一愣。
      十四阿哥嬉皮笑脸地看着我,说:“杵着出什么神呢?”他的声音爽朗清亮,我好半饷才回神,笑道:“许久不见你,刹时恍惚罢。”
      座边的八贝子来回打量我们,又似是品出了什么,徐徐开口道:“原来十四弟的添香红袖,就是德芙姑娘。十四,你好福气。”
      “八哥莫胡讲!”十四阿哥面染绯色,瞟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桌上,“原来是躲这儿品茶了。德芙,你何时有的这雅兴,爷竟不知?”话音方落,茶盘中余下的一杯茶水尽数入了他的口。
      我莞尔,“这话怎听怎别扭,十四爷是在嫌奴婢素来粗陋么?”
      “月余不见,你倒愈发机灵了!”十四阿哥睨了我一眼,我会了意,施施然斟茶,道:“恰好是三人三杯,奴婢懒惰,还请二位爷就着原先的杯子喝,我就不用洗了。”
      八贝子笑着取过一杯,道:“若要品茶,便安生坐下,你若和刚才一般牛饮,德芙姑娘一番好技艺就白白浪费了。”
      十四阿哥闻言,讪讪然落座,又道:“八哥最是会体贴人,这般心思我切是学不来的。”我听了一笑,接口道:“无则加勉。”说话中已顺手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自己缓缓抿下一杯。
      接下来的不过是兄弟间几句体己话,我静默坐在一边泡茶,细察眼色,他们话语悉数入耳,心里却愈是不安。
      按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宫人,兄弟相聚自该遣散我,他们却无一人示我离开。我只专心泡茶,斟好后他们也稍待片刻方才饮下,全无要我借换新茶叶之机离开的意味。就算是十四阿哥性子率直,八贝子却也不是什么善人。深宫女子多闲来无事,嚼嚼嘴皮子是常有的事,即使他们话中并无可成谈资之事,按天璜贵胄的性格也不该留我旁听。若非他们觉得我稳重识务,守口如瓶,便是十四阿哥对我极为信任,且常与来往的兄长们谈到我,竟连谨慎如八贝子也相信我。
      呵,这般想来,“我”与十四阿哥的交情却是深似东海,厚如泰山。
      陡地忆起浮嫣提过,病愈后的我“性情大变”,待“我”如知己的十四阿哥,又怎会觉察不出我的变化?这样一番反复,堪堪让我如何面对他?
      因是心不在焉,思绪万千,斟茶时手抖了一下,壶沿与杯壁生生接触,砰然有声,惹得眼前交谈甚欢的二人均住了口,直直看我。
      “怎这么不小心?手可烫着了?”十四微微蹙眉,开口却是关怀,伸出一只手便要抓住我手腕,见我因八贝子在场慌慌避开,他才收回,脸上表情依然淡淡。
      他的关情,他的动作,着实更让我揣揣不安。八贝子见我面露难色,笑道:“罢了罢了,德芙姑娘只怕是恼你只顾着跟我说话,倒把她晾一边了。”他顿了一下,饮下只斟了半杯的茶,便站起身子,扯动一衣漏光,“扰了你们二人,是我的不对。走了。”我与十四阿哥也一并随他起身,目送他翩然离屋。慌忙间,我也忘了要施礼。

      八贝子出了耳房,前行数十步,又佯装看庭中春景,回过头来,眯着眼细细打量耳房。见十四弟与德芙相谈甚欢,笑笑返身,提步前行。

      正与我闲扯着的十四阿哥突然说了句“约摸八哥该出园子了”,我反应不过来,问:“什么?”
      “没甚。”他看着我,舒了口气,刚坐下又起身关好门,生生把一园春色拦在外头。我心本不宁,被他这一出一出的整,愈是不安,偏这耳房又修在翊坤宫偏僻之处,长时昏暗,十四阿哥把亮光斥在外头,直叫我更加忐忑慌张。
      寻思着茶色已褪了七七八八,我起身便要换新叶,他却拦下我。
      “怎么了?”我不解,一脸迷茫。
      屋外有风飒飒而过,吹得树叶一个劲儿“沙沙”地响。他咧咧嘴,拉着我的手臂坐下,道:“我知你是只报喜不报忧的人,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虽未开衙建府,你身处于此我定不能如昔日般自如保你。”见我更是茫然,他叹了口气,复道,“九哥如何待你了?”
      我“扑哧”一笑,心想是为的这事,便轻描淡写地将当日之事一说,又道不要紧,劳他费心了。
      “又是这句‘劳你费心’!你究竟将我当作何人了?我就这么让你信不过吗?”他牵过我的手,登时一愕,忙翻过我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细碎触碰上我掌上的每寸地方,我有些尴尬,垂下头,欲抽回手,他却硬生抓紧,“别动……”
      许是从远方飘来几朵乌云,天骤时阴沉下不少。屋里本就少光,这么一来更是阴暗如傍晚。听着他的语气极不自然,清凉的嗓音竟蒙上几丝阴霾,我悄悄抬首,四眼相对,竟见他眼圈发红。
      我慌了手脚,急急站起身,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十四阿哥又拉着我坐下,深深闭上眼睛,复徐徐张开,呵出一口长长的气,而后扯出一抹笑,却是苦笑。“我没事。”他垂下眸子,道,“我只是心疼你罢。”
      我哑然。耳边又传来他不重,却字字叩心的声音,“想你昔日在永和宫,资历虽浅却也无人敢劳役你。你说,你在浣衣局里到底是过着怎样的日子,葱葱十指竟磨出这么些茧子!”
      “只是些洗衣服的活儿。我力道小,搓衣服拧衣服自然更费力。”我淡淡笑着,心里盈满感动。他是天璜贵胄,我则身份卑微,他待我的这份情意,叫我如何能不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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