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有情剑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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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旬的狂怒并没能引来众人的同情，此刻的他在群雄眼中就是一个疯子。
如果他只是骂了苍耳子也就罢了，在场不少人也都觉得此人是个真正的小人，不值一哂，可他几乎把所有人都骂了进去。
被骂的人脸上闪过羞恼的神色，“心胸狭隘”的智远方丈怒道：“荒唐至极！你二人都是出家人，又……又同为男子，怎能在一起？”他这话说了一半，险些说不下去，仿佛那几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都是一种侮辱。
众人连连点头，济微长老也长叹一声，缓缓道：“你师兄一心向道，若无此间这一番波折，无垢圆成佛果也是指日可待。你二人若真感情甚笃，你又何必来阻他清修，坏他清誉呢？”
济微长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话也是真心实意。无垢本就成了废人一个，波旬若是直接带他离开便罢了，又何必非要与苍耳子纠缠，令他声名狼藉，一无所有呢？
阻他清修，坏他清誉么？
波旬回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无垢，他在戒律院时就已除下身上袈裟，此刻只着一身玉色的僧衣，如松林间萧疏的残雪，片尘不染。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无论落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无论他是乞丐还是方丈。
过去的他总是看无垢不顺眼，盼着能拉着他一齐沉沦于无间地狱，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罢。
波旬忽然顿悟。
他转回头来，忽然大声道：“我何时承认我二人有私情了？是我引诱的他，与他无关，你们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无垢霍然抬头。
事情峰回路转，众人面面相觑。苍耳子道：“你说是便是，叫我们如何能相信？心长在无垢的肚子里，我们可知晓不了，只知道你们二人确实暗通款曲，触犯了戒规。”
波旬冷笑道：“那你又当如何？把他的心挖出来给你瞧瞧？”
“……你！”苍耳子被他一噎，怒瞪着他。
一个苍老的声音似叹息一般远远传来：“老衲有一办法，可以一试真假。”
众人闻声回头，就见大雄宝殿后方转出一个年迈枯瘦的老僧。他看起来行将就木的样子，就连走路的姿势也极为缓慢，但衣袍微招之间，很快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不顾群雄惊奇的目光，他走到崔妄面前，一指忽地点在她眉心。
崔妄连躲都懒得躲，好在一道灼热的真气很快自眉心涌向她全身，蛊母之力带来的冰寒气息渐渐被这道暖流驱散，僵硬的肢体也能活动了。
她挑眉道：“你这老头怎么也来瞎掺和？”
她还有句话没有问，刚刚那声带来风声的叹息，是不是你？
老僧双掌合十，叹息道：“老衲有一法可证方丈心。”
波旬皱眉道：“你是站在哪边的？”
老僧摇了摇头，道：“老衲并非来为难方丈，而是来助方丈自照烦恼，明喻智慧。”
无垢抬起头来，在波旬的搀扶下竭力站起来，向老僧合十一揖，静静道：“大师请讲。”
老僧道：“贫僧有一剑法，名为有情剑法。此剑法有剑意而无剑形，若是心中无情之人，这剑法伤不到他分毫；若是心中有情之人，倒也不会留下什么伤口，只是中之则心伤若死，如堕炼狱。敢问方丈，是有情无情？”
人群中掀起一阵喧哗。这世间还有这等诡异的剑法？老僧的有情剑法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对剑法的想象——剑是死物，剑意也当如是，如何能用来评判人心？
但崔妄和波旬是相信的。这个来历不明、武功深浅莫测的老和尚，或许真的有这般奇异的本事。
无垢陷入了沉默。
一剑便可断定心中有情无情么？
他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但他却无暇顾及。如果这一剑真的能让人心伤若死，就当是还了这段因果吧。
他双掌合十，静静道：“愿受大师一剑。”
“不可以！”波旬尖叫道。
在他的眼里，自己与无垢心意相通——昨晚在无垢的禅房外时，他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这一剑下去，无垢定然会饱受折磨，痛不欲生，他怎么可能让他受这一剑？
然而面前的两人都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老僧颔首道：“便请方丈接我一剑。”
老僧袍袖一拂，也不知他是怎么动作的，就见一道剑光忽地自他腕底腾起，飞星一般向无垢刺去！
而几步之外的无垢就保持着双掌合十的姿势，一动不动。
波旬目光一厉，身子如箭般疾冲了出去，迎着那道剑光飞扑而上！
剑光透体而过，奇异的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道不算明亮的剑光，如同一道无形的涟漪一般穿过自己的身体。
唯有他的心，似被这道剑光轻轻地撞了一下。
无垢大惊失色，慌忙扶住了身前的人：“阿恙，你怎么样？”
波旬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有点困惑地缓缓道：“我没觉得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一股剧痛自胸膛的位置突然爆发，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随着脉搏的跳动而一下一下地挤压着。
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衣服，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无垢手忙脚乱地扶着他，总觉得碰他哪里他都会痛，一时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
他霍然抬头，目光带着希冀看向老僧，恳求道：“大师可有法子救他？”
老僧摇头道：“有情剑法无计可解。”
无垢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老僧看着痛不欲生的波旬，淡淡的目光中藏着一丝悲悯，道：“阿弥陀佛，施主本不必受这一剑的。有情剑法自创生以来，只遇到过一位真正无情之人。有情众生，谁人真正无情？若是你师兄真是无情无义之人，就不配做这少林方丈了。”
波旬痛得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却仍勉力对无垢勾起一丝安抚的笑，又对老僧道：“你少说废话……现在可以证明，是我引诱的他吧？”
崔妄忍不住蹙眉。承受这一剑的是波旬，而非无垢，这只能说明这个狠厉乖张的小和尚确实对自己的师兄有着特殊的感情，却并不能证明无垢的清白。
可不知为什么，老僧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抬头朗声道：“既如此，无恙违犯佛门戒律，当领笞刑一百。戒律院何在？”
兜率台上寂静了一瞬，苦集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是戒律院首座，下意识地应道：“戒律院在。”这话说出口，他心中便一阵怪异——自己已是少林寺方丈，为何对这来路不明的老僧如此言听计从？
然而这老僧毕竟佛法高深，也不知是哪座寺庙出来的高僧大德，他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默认了。
很快便有两名僧人执藤条上来，一左一右将波旬围住。
无垢变色道：“你们做什么？他没有犯戒，不能受刑！”
苦集也是进退维艰，但到了这个地步，现如今满堂群雄都在看着，若是不惩罚波旬，就得惩罚无垢。其实这兜率台上又有多少人愿意看着无垢身败名裂呢？但少林若不做出回应，这桩丑闻明日就会传遍武林，人们背后议论起来可不会顾及少林与无垢的情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波旬把这一罪名认下来。
波旬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压抑着剧痛，干脆地跪在地上，下巴却高高地抬了起来：“今日我跪在这里受刑，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没有错，他也没有错。该为此而羞愧的，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资格定我的罪！”
年轻俊秀的小和尚悍然直视着众人，他的目光犹如一道利箭，直直地逼进每个人的心底。群雄也不知是被他的话还是他的眼神吓到了，竟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纷纷避让了开。
执法僧毫不犹豫，儿臂粗的藤条在空中抽出一声尖啸，重重地落在波旬的背上，绽开了一道殷红的血痕，紧接着又是一鞭落下。
“阿恙！”
无垢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猛地挣脱抓住他的崔妄，向浑身浴血的波旬扑去。他刚到老僧身旁，老僧的身上便腾起一道柔和的劲气，这道劲气宛如一道柔韧而结实的墙壁，将扑上来的无垢重重弹了回去。
无垢被崔妄一把接住，下意识地催动内力，手臂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这才想起，现在的自己武功尽失，就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铺天盖地的惊慌吞没了他，他徒劳地挣扎着，像枝头上吊着的最后一片树叶。
背上与心脏的疼痛压得波旬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咬着牙逼出了几个模糊的字：“崔妄……拦住他……求你……”
剑也受过了，鞭子也挨过了，难道要功亏一篑么？
崔妄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牢牢地禁锢住了无垢。
波旬望着无垢的方向，艰难地笑了笑。
别看……一会儿就过去了，只要你不看，很快就会好了。
漫长的刑罚终于结束，波旬紧紧绷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吐了出来，他身子从当中一折，软软地跌倒在无垢的怀里。
“阿恙，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他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只能费劲地抬起眼皮，目之所及是无垢洁白的僧衣。
波旬皱起了细长的眉毛：“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他的身上有太多伤口，多到无垢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姿势去抱他。他茫然地比划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把波旬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的脖颈后，撑起他的身体。
“我带你回家。”
可他们还能去哪里呢？他们两个孤零零地来到少林，又孤零零地离开，哪里才是他们的家？
两个人一个筋脉尽碎，一个浑身浴血，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向山下走去。
所经之处，众人无不纷纷避让，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波旬居然还有点儿开心，他无力地垂着脑袋，嘴唇正好落在无垢的耳畔，轻笑道：“你看，他们都怕我呢。”
“嗯，我带你回家。”
波旬轻轻地笑了，他这一笑，宛如一道神光从空中垂落，映照在他俊秀漂亮的面容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孩童般的纯净。
无垢惶然地搀着身上的人往前走着，他身上没有力气，走得很吃力，每一步却异常稳当。
忽然，背上的重量猛地一沉，他被压得踉跄了一步，抬起眼时突然发现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他脸侧。
万籁寂静。
料峭的山风轻轻地划过少室山明净的夜空，梵唱响彻兜率台。
据参加过那场武林大会的人后来说，无垢抱着波旬离开的时候，地涌金莲，诸天散花，梵唱传遍嵩山，是证得佛果之相。
又有人说，无垢痛失所爱，险些入魔，凡是有人靠近他怀里的波旬，都被他一掌震飞，就连他那个瞎子朋友也不例外。
只是他最后抱着波旬去哪里了呢？
没人知道。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这位曾经的少林方丈、正道最年轻的少年高手。
东边的天空透出第一缕微光的时候，老僧的说偈声一同响起：“诸般烦恼，本来空寂，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纵横任意，随心自在，大道如一。”
……
这场闹剧一般的武林大会，终是落下了帷幕。
然而这场大会最终的目的——推选武林盟主——到最后也没有达成。
道门四大门派损失过半，武林正道摇摇欲倾，终归需要有个人站出来，为众人匡扶正道、共抗魔教。只是这个位子落到哪一门派手里，总有人不服，毕竟江湖中人当以修为高强者胜，要打过一场才能分出胜负。
可到底谁的武功才算是当世最高呢？
于是，第二日的太阳高高升起来后，伴随着无数江湖人传下嵩山的，是新一任武林盟主的大名——崔妄。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有情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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