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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上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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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纳兰容若《如梦令》
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起,风落,吹乱了史书页页翻飞。细细看那缓缓展开的历史,那些悲辛的、欢愉的,微笑的、宏大的事件,到头来,都不过应了那句“天下大事,分久必合,久和必分”罢了!而我们的故事,也就在这么一个将星云集、人才济济的大争之世缓缓的拉开了序幕......
时天下未定,中原四分五裂。北方的大兴面临着与之同样强大的江南的大楚,江东的大景胜在水师精良,滇川的蜀国易守难攻。而长城以北的东胡、鲜卑意向不明,海外扶桑虎视眈眈。大兴可谓是内忧外患、局势动荡。
那正是大兴显德五年的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大兴尚武,民风开放,逢此烟花三月,自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王孙公子出游狩猎、贵妇名媛结伴踏青。朱雀大道两旁新柳吐芽,嫩嫩不胜垂;城郊陌上繁花初绽,芳草萋萋,端的是良辰美景,赏心悦事,花月正春风。
皇三子夏侯烨今日刚满十三,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中午宫中设宴方罢,他就随着皇长兄夏侯炘和三皇姐夏侯琬一起带着一队人马出宫打猎去了。
夏侯琬也是今年刚行及笈之礼,与夏侯烨今次皆是初出皇宫,二人心情都是十分愉悦,对外面的大千世界、紫陌红尘充满了好奇之心。在皇城内,他姐弟二人尚且还算安分,只是一到郊外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奔向心中更广袤的天地。其余的人则紧随其后,也都是策马扬鞭,个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蹄声急沓,激起一阵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迷人眼。
不多时,已有些累了的夏侯琬放缓了速度,只是信马由缰的欣赏着京郊的美景,却发现自家的兄长看着这迷人的美景仍是神色郁郁。她本就心思细腻敏慧,兼之又恰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怎会看不出夏侯炘是为情所困。只是夏侯炘今年虽已是弱冠之年,但却从未听说他倾心于哪位女子。
夏侯琬只得半试探的问:“大哥有心事?可是因为一个叫玉笙寒的人?”
夏侯炘此刻虽还看着这如画美景,但却早已神游物外,听到妹妹问话才回过神来,心中虽对她知道玉笙寒感到十分诧异,却还是面色如常的问道:“琬妹如何会知道阿玉呢?”
夏侯琬抿嘴一笑,打趣道:“大哥想必是忘了,你以前提到过的,那时你眼中的深情令人至今都难以忘却。能令大哥如此牵肠挂肚,那位女子想必定是倾国倾城、才智无双吧?!”
想到那人色若春花、博涉书传、心比天高,又有着“钦之美玉”的美称,倒也真担得起“倾国倾城、才智无双”这八个字,只是......“琬妹误会了,阿玉他本名姓许,单名一个峥字。这你总该知道他是谁了吧?”他这一番话听得夏侯琬暗自心惊,“钦之美玉”的美名她又怎会不知,但南钦是弱国,纵使玉笙寒身为南钦公子,在这乱世中要想保全家国、保全自身有谈何容易。只听夏侯炘接着道:“而今父皇欲与大楚一同出兵南钦,到时我亦要随军同行,只怕兵临城下之日就是我与他缘尽之时了吧!”
此时远处的围场中,一群世家子弟狩猎的兴致颇高,夏侯烨亦是其中之一。他五岁就由专人教导骑射之术,如今自是弓马娴熟,在围场中混得如鱼得水。有不少人都望向这个玄色身影露出了钦佩赞赏之色,其中几位不让须眉的贵族少女更是当场就红霞染面。
只见他拈箭搭弓,三箭齐发,箭箭皆中。夏侯炘和夏侯琬兄妹遥相望见了也禁不住为弟弟喝了声彩。他二人看着看着,一时技痒,也打马入围,刚才那沉郁的气氛便也随之一扫而空。
不过片刻,跟在夏侯烨身边的伴读江浔便已被他甩下好远。忽然,旁边草丛中窜出一只受惊的红狐,夏侯烨见猎心喜,立刻策马追去,但他却并未发现在身后有一位穿着竹青色箭袖的男孩亦是对那只红狐穷追不舍。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已追出很远,早已偏离了围场中心。夏侯烨眼见红狐已在射程之内,于是搭箭便射。不料,羽箭在离红狐不过三寸之远时,却被他身后的另一支箭给打落在地。那青衣男孩见射中红狐,心中十分得意,嘴角随即勾起一抹笑意,仿若那初升的朝阳般吸引人的眼球。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夏侯烨还没回过神,那男孩便已策马向前,抓起尚在地上挣扎的红狐往怀中一带,然后一手把红狐抱在怀中,一手勒紧缰绳,双脚一夹马肚,便欲打马离开。
夏侯烨何曾被这般冒犯过,在宫中,他是唯一一个由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的皇子,身份尊崇无比。平日里,除帝后外,任谁见了都得对他礼让三分,而此时却被这个男孩如此光明正大的抢了他中意的猎物,但他却并没有恼怒之意,反倒是起了玩闹之心,再次拈箭搭弓,使足力道一箭射向那男孩所在的方向。
夏侯烨所射出去的箭恰好就落在了那匹白马前蹄的地上,马儿受到惊吓,一跃而起,也不知是那男孩骑术高妙还是这马儿温顺,不过片刻他就把那马儿安抚了下来。夏侯烨不禁在心中赞了声好,却见男孩回头愤愤的瞪了自己一眼。只是他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瞪起人来又有何威势可言,况且他生得粉雕玉砌的,此刻怒目而视倒仿佛像他怀中所抱的那只红狐似地——骄傲而又倔强,看上去可爱极了。
夏侯烨见他这副可爱的摸样,禁不住打趣道:“喂,你抢了我的猎物,要拿什么来陪我呢?”
男孩闻言气结,冷哼道:“真是无赖!围场之中谁猎到就是谁的,怎么能说是我抢了你的猎物呢?自己技不如人就少在这强词夺理。再说了,这明明是我一直追着想要活捉的红狐却不料你这个程咬金半路杀了出来。”
他那一番孩子气的话把夏侯烨逗得大笑起来,心中觉得这孩子实在有趣。男孩听到他的笑声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惹得夏侯烨笑得更欢了。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才递给男孩一方素帕,道:“别瞪了,你还是快给红狐止血吧。”
男孩低头一看,果然红狐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自己怀中早已是一片暗沉沉的血污了,而马背上也有点点斑驳的血迹,仿佛零落在雪地中的点点红梅。他看到这情景早已急了,也顾不得刚刚与夏侯烨之间还是剑拔弩张,接过他递来的素帕就开始给红狐包扎起来。
“谢谢你了。”
“不必客气。你是哪家的公子,叫什么名字?”夏侯烨语调雍容而又不是温和的问道。
“我叫莫留君,你就叫我君儿吧,爷爷奶奶都是这么叫的。”
不知何时,两人已来到围场外围的小溪边。此时临近半晚,金乌西坠,溪面上波光粼粼,似是撒上点点碎金般夺目。
莫留君一跃跳下马来,把红狐递给了夏侯烨,便立刻脱下染血的外衫丢弃在一旁。“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呀?”他突然问道。
夏侯烨桀然一笑,极少见的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狡黠,道:“我比你大,你就叫我三哥哥吧!至于我的名字,我们日后有缘相见你定会知道的。”
“哼,不说就不说,还在那卖关子,谁稀罕知道呀。”莫留君说着把马儿牵到西边,掬起溪水为马儿清洗着背上的血污。而白马踏云似乎觉得十分舒服,低嘶一声,蹭在主人身边撒起娇来了。
夏侯烨身为皇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与兄弟手足之间要么年龄相差过大,要不就是关系淡漠;而与江浔等人再是亲近信任也不可废尊卑之礼,他们也明白私下无论与夏侯烨如何亲厚也不可太过逾越。因此,夏侯烨平时根本不可能遇到一个仅仅因为他是夏侯烨而不是皇三子而与他真心相交的朋友。他想着莫留君从刚认识到现在的种种表情,嬉笑怒骂、可爱任性,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爱怜疼惜之意,只希望自己也有这么一个聪颖灵秀的弟弟就好了。
看着夏侯烨神游物外,莫留君却是露出一个狐狸般阴谋得逞的笑容,拿起地上的脏衣服在溪水中漂洗起来,却暗中逐渐把衣服卷成一条长绳,又偷偷瞟了夏侯烨一眼,见他走了过来,在离自己只有三尺远时,便抓起衣服迅速甩向夏侯烨身上。夏侯烨常年练武,反应极快,却还是被他弄得像落汤鸡似地,满身满脸都是水。而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的望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冲他甜甜笑道:“活该,谁叫你刚才欺负我!”
江浔找到夏侯烨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看了二人一眼,很聪明的什么都没有多问,只说道:“主子,你还好吧?”
“你觉得呢?”夏侯烨看了眼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衣服,苦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想必大哥和三姐已经久等了。君儿,这么晚了,你也快些回家吧,不然家里人怕是要担心了。”
莫留君笑着点点头,把红狐赠予夏侯烨后便翻身上马,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再不留恋,打马向西而去。
夏侯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蓄起一抹雍容自信的笑容——
莫留君,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在烟花三月、芳草萋萋的京郊围场,他玄衣骏马、意气风发,但我却觉得他嚣张可恶极了,却又不可抑制的被他的光芒所吸引。事后才知,他竟是大兴的皇三子。在日后的岁月中,我时常在想,当年若是没有遇见他,又将是怎样的一幅光景?我不能想象,若是生命中没有他那将会是怎样的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