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梦》山尖小树

17、心相印

　　那是一个周末，我正在跟母亲割地里的杂草时，景老师跟张老师来我家的桃林里摘桃子，这时的我正在为他“完美自己”，不上学时都穿一些破旧不合身的衣服干活，因为“节约是一种美德”。看到景老师来了，我感觉自己很不成样子，可也来不及换了。也许是他们突然的到来，也许是因为他们看到我穿的很不合适的衣服，我虽笑着迎接他们，脸却已烫得能灼伤大脑。“你们怎么来了。”我尴尬地站在老师们面前，一时忘了向母亲介绍他们，母亲看着两个英俊的年轻人站在羞涩的女儿面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笑着问：“你们是？”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有点呆板了，连忙说：“妈，这位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这位是景老师。”
　　“哦，原来是小艳的老师啊，来，来，到屋里坐去。”母亲客气地说着准备请他们进我们家的小房子里坐。
　　“不了，阿姨 ，不知道我这样叫你是不是合适？”景老师满脸微笑而又恭敬地说。
　　“合适，合适，你这么年轻，虽然是小艳的老师，却大不了她几岁，就这样叫。走，回屋里喝杯茶，这天蛮热的。”
　　“不了，阿姨，您忙您的，我们就是听说王小艳家种了很多桃树便想着来摘几个新鲜果子吃。”
　　“好啊，太好了，那小艳带你们去摘，多摘些，别客气啊。”看到母亲这般殷勤，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摘最甜的。”我羞涩而欢快，这时我心里的激动远比表面的情绪要激动百倍千倍，却努力压制着不表现出来，绝不能让张老师或是母亲发现我心里的秘密。
　　“怎么，你家的桃子不一样吗？”张老师说。
　　“嗯，”我说，“大多数都是一样的，只有几棵品种不太一样，味道更加香甜可口。”
　　两位老师看着走在前面带路的我穿着一件长长的很不合身的衬衣，张老师小声道：“看来她家经济很困难，难怪他们姊妹成绩这么好，‘千金难买少时贫’，这句话果然说得不错。”我竖着耳朵想听景老师接下来会怎么说，可是听不到声音，看来他要么是默认了，要么是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却在心里说：“你们哪里知道我为何穿成这样，我们家再穷也不至于穷到买不起一件衣服的。”不过我心里还是心花怒放的，因为我觉得景老师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摘桃子那么简单，我真担心自己的喜悦心情过于外露，让聪明的张老师看出端倪来，而景老师的心里似乎也不太平，不过他用他那一贯微笑着的脸来掩饰着跟我之间的那种秘密情愫。
　　摘了两塑料袋桃子，谢过我母亲后，他们便走了。我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等看不到他们后，我便悄悄跟了过去，我想要再看景老师一眼。翻过一道沟，便看见景老师他们正坐在远处的宽阔得像草原一样的草地上吃桃子，天空是那么蓝，草地是那么绿，坐在那里的人是那么可爱，我像看风景一样远远地看着他们。这时景老师抬头朝我的方向看来，刚好看到了我在看他们，我赶紧蹲下假装做着什么事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他微笑着跟张老师说着话，吃着桃子，这一刻我很担心他会告诉张老师我在他们后面，那么张老师会不会产生怀疑。可是张老师只是埋头吃着桃子或者说着话，并未朝我的方向看。可见景老师并没有提到我，我庆幸着景老师没有把我对他的感情当作是笑话一样说给别人听。几秒钟后，他再次朝我看来，我因为没有把自己藏好，在他面前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而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转身向回跑。不料，母亲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这有点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模样。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跑出来干嘛？”母亲问，她面无表情，应该是没猜透我的心思，我暗自庆幸。
　　“没有啊，没做什么。”我说着向树林里跑去。
　　一个周末，我被小芳和小菊硬拉着去她们家玩，她们家离景老师家不远，我没有时刻不在想着见到景老师，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各种理由鼓动她们去景老师家，最后她们意见总算跟我一致了。我不记得当初自己是以何种理由说服她们的，我只知道当时我要做的是在说服她们的同时还不能让她们觉察到我心中的秘密。学生无端地跑去老师家，而且老师还是一位年轻的男老师，这是不大合适的，能说服她们除了我找的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外，更重要的是我在她们之中的那种带头作用，就算她们没有任何动机要去，那么陪我去就是最大的动机了。
　　来到景老师家，他母亲说他还在睡觉。我有些失望，要怎样才能看到景老师呢？于是便带着两个同学准备去敲景老师的门。“这样不好吧！”小芳说。我也知道这样很不好，不是一个乖乖女会做的事，而且这会让我在景老师面前大损形象，还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深刻地知道，可是无形的力量让我去做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此刻我只想见到他，其它的管不了那么多啦。不想任何人知道，是因为怕别人说三道四，毕竟自己还是一个学生，其实在我心里，喜欢老师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十四五岁的人了，在古代或是现在某些地区已经为人妻了。”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在众人眼里，一个好学生是不该早恋的。最终我还是冒着有损形象的做法敲响了景老师的房门，“进来！”景老师的声音，从他清脆的语气里听出此时的他并没有睡意，而且充满活力，如此我心里的不安总算放下了些。
　　推门进来，看到景老师穿着睡衣正靠着床头看书，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他的下身。床边墙壁上贴着景老师写的毛笔字，在我眼里，那字是坚韧清秀的，就如同他的人，外表是柔美的，而内心是刚强的。“你们怎么起这么早，周末也不睡睡懒觉？”他微笑着问，算是开场白。
　　“因为我们想来见你啊！”小芳玩笑地说，顿时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发红，仿佛那话不是从小芳口里说出来的，而是从我口里。景老师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昨天王小艳去你们家了吗？”
　　“嗯。”我点了点头，“她在我家吃饭，去小芳家睡觉。”小菊笑着说，在景老师面前说话，谁都是微笑着的，他的微笑带动着所有在他身边的人也跟他一样微笑着，仿佛有他的地方是另一个人类世界，那样的微笑是自然的，人人生来就是这样笑着的。
　　他的床头柜上整齐地堆放着一摞书，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日记本吸引了我。我翻开日记本默读了一下，那是用比喻的方式写的爱情诗，下面的时间是1995年4月，那时景老师还没来教书，大概还在上学。再随意翻了几页，我没有挨着一页页的翻，而是几页十几页地跳着翻，都是用比喻写的爱情诗，什么“草儿有意花儿无情”、“风吹吹叶摇摇”、“落花随流水，流水恋落花”这类的爱情诗，看着这些抒情日记，我心里有些难过，原来他曾谈过恋爱，我一下子翻到最后一页，想看看现在的他是否还在谈恋爱，果然还是一样的，什么“小树怜，小草思”的，时间是1999年10月12日，也就是最近刚写的。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一直在谈恋爱，而且他很爱她，那么我算什么，我跟他又算得了什么？我放下了日记，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流泪，他在跟小菊们说笑时，时不时地看我和手中的日记本一眼，见我关上日记后，微笑着说：
　　“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你写的这些太深奥了。”我压制着心中的痛强颜欢笑道。
　　“哪里深奥了，都是些简单浅显的语言啊！”看着他还是那般漠然的微笑，我心里更痛了，仿佛他这是默认了他在跟别人谈恋爱的事实。此后的一两分钟，他们几个都在欢笑地聊着什么，我却会么也没说，有时他们跟我说话我也只是努力勉强笑着答应着，心里一遍遍问着：“那女的是谁，景老师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想着她，他们是不是经常在一起，一起玩、一起笑，还相互……？”
　　我的眼神在屋里游移着，就是不敢面对景老师的眼睛，我怕我会压抑不住自己，表露出痛苦的神情被他耻笑或被别人发现。我的眼神游移到了书桌一头的一把小梳子上，梳子有巴掌那么大，是木制的，上面刻着精致的梅花，梅花是红色的，枝杆是黑色的，其它地方都是木料本身的颜色，摸起来滑滑的，手感特别舒服。拿着它凝视了半会儿，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含情脉脉地送梳子给景老师的情景，“这个梳子是别人送给你的吧，不然你怎么会买这种梳子？”我问，想确定自己的想象是否属实，心里既担心又难受，我想此刻我脸上的笑一定是扭曲了的，特别难看。
　　“是我自己的呀，我怎么就不能买这种梳子了？”景老师笑着说。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总算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是那些日记却还是让我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别人送的，可以送给我吗？”我开玩笑似的说，却是真的很想拥有它，并不是因为它的精致，只因为它是景老师的。小菊她们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出的话感到诧异，一个学生怎么可以开口向老师要东西呢？况且平时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呀？我感觉很不自在，也许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她们就会看出我的心思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恐，我用梳子梳着自己的学生式短发，坐到景老师的床边上，与景老师的距离就只隔着一层被子。这时景老师也耸然地看了我一下仿佛挨紧他使他触电了一般，俊美的脸上露着一丝惊异，这样的神情瞬间不见了，他微笑着说：“你要，就给你吧。”
　　“不要，我是说着玩的。”我得消除前一秒钟在们心中引起的疑虑。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很想拿回去，把它珍藏起来。他们继续着刚刚被我打断的话题，那一秒钟的紧张气氛总算过去了。我像个另类一样，对他们说的话毫无兴趣，这时我发现桌上有一串钥匙，钥匙上有一个铁制的正方形小挂链，我便放下梳子拿起钥匙把玩儿，一会儿剪指甲，一会儿掏耳朵，趁别人不注意时我悄悄地取下了那个铁制的小东西。这个小东西没什么特别的，既不精致，也不美观，更没有什么时用性，只因为他是景老师的东西，曾在景老师身上待过。
　　回到家后我把它放在自己的那个小八宝盒里，对我来说它是那么珍贵，似乎只要是跟景老师有关的东西，哪怕是剪下来的一丁点指甲也会被我视若珍宝，它跟着我成长了一年又一年。每当想念景老师时就可以拿出来看看，有时看着它笑，有时看着它哭。那时看电视时，被电视中的爱情故事感动了，记得那是一部古代片，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我却记得里面的女主人公说过的一句话“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霜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常常想念景老师时，我就眼泪汪汪地学着电视剧里那个主人公的样子深情地念叨着这句话，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主人公，可是我这么想他，他有没有同样地想我呢，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希望出现在彼此面前呢？
　　自从上了六年级后，景老师不再教我们，我能看到他的机会太少了，放学时间或是下课时间我都会在某一个角落悄悄看着他，只要能看到他，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这样静静守着他已经快三年了，时间越久，我越是痛苦，越是对未来感到迷茫，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我长得太慢，担心景老师总有一天会跟别人结婚。
　　这天下午，放学铃声才响，景老师就走到我们教室门口，不用我去守候他，他就出现了。他点了几个同学的名字，我自然就是其中一个，他让我们去办公室一下。都是成绩好的同学，想来不会是什么坏事，而这其中喜不自胜的便是我了，我又有机会接近他了，是呀，只要能看到景老师，我就好幸福、好快乐。
　　背上书包，我跟几个同学一起来到了办公室，景老师微笑着说：“这两天我的作业本太多了又没时间批改，请你们几个来帮一下忙。”
　　“您怎么不叫你们班的同学呀？”小芳问道，这问题问得好，也是我心里的疑问，我甚至遐想着，他是不是因为想我了，故意找借口见到我。
　　“让他们自己改自己的本子感觉不好，所以叫你们。怎么，不愿意呀？”
　　“愿意愿意，能帮上景老师的忙是我们的荣幸。”小芳笑着说，我们都笑了。
　　景老师一人分了一摞本子，再一人给一只红笔，我们就开始批改起来。改了几本后，景老师站在我跟小芳的后面看了一会儿，我们以为他是在监督我们是不是有改错的地方，可是他却说：“李芳画的钩最好看了。”听到景老师的夸奖，小芳不好意思地笑着道：“一个钩也会有好不好看的吗？”
　　“当然了，就像画鸡蛋一样，不是每个人画来都像的。”说着，他拿过刘青正在批改的本子说：“你们看，刘青的钩就像钉子一样坚硬，一点不柔和。”这时我们都看了下小芳画的钩，她画的钩的确是跟刘青画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线条很柔和，就像她人一样很温柔的样子，我再看看自己的，我画的不柔也不刚，可见他对我画的钩也是不满意的，我心里一难过便说：“那我们不改了，反正我们画的钩不好。”我把笔放在桌上，心里的不悦全表现了出来，别人怎么不喜欢我的一切都可以，可景老师怎么可以不喜欢呢？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这样的反应似乎也太强烈了些。
　　“不，不，不，其实你画的也很好，继续，继续改啊！”景老师的笑变得那么灿烂，可是我心里却很不舒服，因为不能太过分，我只好拿起笔继续批改起来，边改我边想：“景老师喜欢柔和的笔法，他自己看起来也那么温柔，难道他也喜欢温柔的女孩吗？我不温柔，也不漂亮，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想到这里我把涌出的泪又忍了回去，当他在跟别的老师说话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他一下，不料他的眼光竟跟我的撞在了一起，我赶紧回头继续批改，心里舒服了许多，心想：就算我有很多缺点，他也会包容，电视里不是说一个人爱一个人就会爱他的全部吗？包括他的缺点！
　　这时，我默默地喜欢景老师已三年了。学校里来了个音乐老师，不只歌唱得好，钢琴弹得更好，每次她唱歌弹钢琴的时候，都会有很多老师和同学围着看。眼看六一快到了，这位音乐老师要为唱歌的同学们奏乐，每天下午都会让学生们在操场上练唱。围观的人全神贯注地听着，手指也跟着老师的节奏动着，我跟大家一样，听着老师弹出的美妙音乐，羡慕极了，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自己也有一双纤细的手指，要是能有一架钢琴，一定也要弹出动人的曲子。可是听说钢琴很昂贵，作为学生的我们是不可能拥有的，物质条件的局限，让我们还没开始做梦就已经醒了。这时我发现景老师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音乐老师，聆听着老师弹出的美妙的音符。“景老师，你会因为佩服她的钢琴弹得好而喜欢她吗？虽然现在我没有条件做什么，可我会努力，将来的有一天，你喜欢什么，我就会做到什么。”想着想着，盯在他脸上的眼睛湿润了，年龄的差异、身份的悬殊阻止得了我爱他的行动，却阻止不了一颗对他充满了纯洁的爱的心，痛苦再次涌上心头。
　　星期五的中午，依然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下午老师们要去别的学校开会放假半天，大家都回家吃中饭去了，我还是跟往天一样，为了守候景老师，放学后我没有马上回家，一直在走廊上守着。我远远地看着老师们，他们正准备上车去别的学校开会。有几位老师已经上了车，却不见景老师的踪影。他在哪儿呢？我看了看办公室的方向，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了的，他到底在哪里呢？当我回过头时，却发现景老师单身一人正站在车旁，仰着头远远地注视着我。最初那一瞬间，我的心灵升腾起来，毫无防备地惊喜和快乐。“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就是这样的情景吗？而且他还在看着我，也许是害怕，我立刻把头转了四十五度，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我感觉脸像火烧一样的烫。“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为什么要躲避？”于是我鼓起勇气，转过头朝景老师看去，他仍然远远地注视着我，那样深情地注视着我。仿佛在大声呐喊：“王小艳，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你明白了吗？“一个多么俊俏的人站在那儿呀，我感觉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美丽，阳光是那么明媚，像他一样灿烂。他就这么深情地一直注视着我，时钟的针仿佛停止了跳动，世界万物也都凝固了，这样深情的注视长达几十秒钟。我还需要什么语言的承诺呢？这就是世间最美、最真、最纯的语言呀！
　　也许这么久以来，他看到我的成绩都是蒸蒸日上的，知道自己是我的动力，便不再有那么多顾虑了。但是在他决定用行动告诉我他的心里话之前，他的内心会有多么挣扎呀！作为一个老师，特别是一个称职毫无邪念的老师，想要向他的学生示爱，那该要有多大的勇气呀！我们的眼神就这样静静的、远远地对视了良久，大概有人催他上车了，他才不舍地上了车。
　　如果之前只是感觉的话，那么从那以后，我完全肯定景老师对我的好，不只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他是喜欢我的，像我喜欢他的那种喜欢。于是我每天都很开心地上学和学习，只盼望着时间快点过去，我快快长大。而跟景老师，我们还一样保持着那种似乎毫无关系的关系，他从没对我说过什么，我也从不敢对他说什么，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我们是师生关系，我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对他的爱，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也没跟他摆着交往，我们不敢，也不能，他对我也是一样，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意，这就够了。这既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我们之间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