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人生如梦 ...

  •   山脚下的城镇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拥挤的人流中,两个少年并肩而行,不论多拥挤,速度始终不变,从容的避开撞向他们的人,不与路人触碰。

      两少年个头相仿,看着十四五岁的模样,一白衣黑发,一黑衣灰发,前者长发扎于脑后,额前中分两侧留有少许碎发,目光沉静,后者头上系着一根红色发带,眼神灵动颇为邪性。

      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走在人潮中,鹤立鸡群般显著夺目。

      两人正是奉师命来山下有事要做的本代鬼谷弟子盖聂卫庄。

      “走了大半天也没遇见什么胆大妄为的贼人来找茬,师哥,你说,师父是不是在溜咱们?”少年心性不定的卫庄彼时尚邪肆不羁,除了鬼谷先生,也就盖聂的话能让他听进去几句。

      “不会。”盖聂入师门更早一些,对鬼谷先生有一种非凡的崇拜,鬼谷先生于他亦师亦父,是入门不到三年的卫庄所不能比的,不过,鬼谷先生也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卫庄,不然,以他少年傲上天的性子,能让他正眼相看的人,这世上统共没几个。

      卫庄挑眉,突然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视线穿过人群,清楚的看到街道尽头卖伞的红衣少女,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小小的,大眼睛,长睫毛,樱桃小嘴,一笑起来比糖还甜,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眼熟。

      不紧不慢的顺着人群走到街尾,卫庄站到低头收拾伞的少女前面,蹲下伸手拨了拨旁边的一把白色油纸伞,伞面画着红梅,零星有留白,颇有意境:“伞怎么卖?”

      “十七”抬头的小姑娘眼睛猛然睁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蹲着,脚跟踩了后裙摆,没退成功,反而在石板上摔了一屁股,疼得她直抽气。

      “怎么又是你?”第一次遇见,他把她马吓跑了,害她走了两个半时辰山路,第二次见面,他把她青梅竹马吓跑了,害她回去被师父好一顿臭骂,第三次,哦,又害她摔了一跤。

      这人八字一定和她不合,凑在一起鸡犬不宁的那种。

      卫庄眼里满是笑,“对啊,还是我。”

      次次遇见她,她都要倒霉,不知道是他克她,还是她真心命不好。

      当然,卫庄肯定不会承认是前一个,所以,肯定是她自己命不好。

      白卿罗无语凝噎,鼓着小脸把伞收到一处,嫌弃得不得了,“走开,看到你准没好事。”

      话音刚落,就听人群嘈杂起来,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和哭喊,还没来得及观察,一匹发狂的黑马踢翻沿街摊子,眼见就要到伞摊这里。

      卫庄看小姑娘瞪大眼睛仿佛被吓到,难得善心发作想日行一善,没想到对方在马踢过来之前,动作灵敏的卷起地上的布裹起伞,脚尖轻点飞上了墙头。

      卫庄惯性挑眉,轻松躲开到一边。

      黑马四处乱跑,踢翻摊子不说,也误伤不少百姓,卫庄眉头微皱,和又从马蹄下救下一人的盖聂对视一眼,师兄弟共同冲向黑马,一个吸引注意力,一个一剑封喉。

      哐当一声,马头掉下来滚了几滚,缓了两息,依靠身体惯性还在前行的马才嘭的一声倒地,脖子切口平整,流了满地的血。

      满街的人这才惊魂未定的指着尸首分离的马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终于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做好事不留名的两人已经走了好远,走到了一条死胡同。

      被堵在死巷子的红衣小姑娘抱紧仅存的几把伞,戒备的看着巷口的两个人,撇嘴,“跟着我干什么?”

      “大路朝天,想走哪边走哪边,刚好和你顺路而已,你怎么能说我们跟着你?”黑衣卫庄抱剑靠墙而立,把人家逗得翻白眼,他却是越笑越开心。

      盖聂看了师弟一眼,又看向一脸不爽的白卿罗,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眸光微闪,“请问姑娘可是来自北山清风寨?”

      白卿罗心下微沉,冷眼瞥向盖聂,“关你什么事?”

      北山周围近年来兴起一群山匪,给自己取名清风寨,盘踞北山,手上有不少人命,鬼谷先生派他们师兄弟下山,正是为了北山清风寨。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阴沉起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大雨紧随而至。

      怀里有伞一点不慌的白卿罗撑开唯一一把红色纸伞,得意的看着将淋雨的两个人。

      但下一刻,怀里的伞突然朝前飞出去了一把,伸手接住伞的灰发少年撑开伞,走到自家师哥身边,将人罩在伞下,同时随手丢给白卿罗几枚铜钱,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文。

      “强买强卖,强盗行为。”小姑娘咬牙切齿,但本着绝不吃亏的宗旨,把钱收入钱袋,反正伞已被拿走,收钱天经地义。

      泼天的雨幕下,两边谁也不相让,红衣小姑娘下巴扬得老高,看也懒得看堵住她的人一眼。

      巷子里积了水,哗啦啦的流淌出去,淹没了鞋面,泡在水中的鞋子已然湿透,双脚冰凉。

      “喂,你们究竟想怎样?”天上闷雷滚滚,浑身差不多湿透的小姑娘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小脸皱着,原本张扬的模样透出几分委屈,眸光沁水。

      蹬,一声闷响,一条绿色的蛇被鲨齿钉入不远处的树干上,正中七寸。

      靠着石头小睡的卫庄睁开眼睛,银灰色的明亮双眼凝望天空,半圆的月,星海浩瀚,没有大雨,没有闷雷,也没有那个多年来不时会梦见的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晃眼,她已经离开十余年。

      许久,卫庄起身,披上一旁放置的黑色披风,走到鲨齿边,将剑归鞘,走进森林月色中。

      虫鸣与流水声,宁静安然,身后空无一人。

      他习惯了与寂寞为伴,却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个记忆中从未褪色的红色身影。

      “喂,你就这样走了?不告别,也不知会,有把我这个朋友放在眼里吗?”红衣小姑娘长大了些,在他离开鬼谷时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娇俏的眉目瞪着他,谴责他的不告而别。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呢?似乎是毫不意外的扬眉,“你不是来了吗?”

      知不知会她都会自己出现,他又何必特意去通知她。

      小姑娘一噎,红着脸轻哼一声,“我不管,反正你答应过我师父会好好照顾我,你去哪儿,就得带着我去哪儿。要是再敢丢下我,你就死定了。”

      “你打不过我。”少年卫庄斜睨她一眼,纠正:“其次,我没有答应过你师父什么。”老头自说自话,他可没点头。

      小姑娘顿时气得半死,看着少年卫庄的眼神俨然在看一个穿上裤子不认人的负心汉,而这个负心汉不为外物所动的抱着心爱的佩剑往前走。

      心里又气又委屈,小姑娘一时没跟上去,直到走出不远的少年停下脚步,有些无奈的声音传来,“还不走?要我背你?”

      小姑娘心气顿散,粲然一笑,背着小手追上去,日常撩拨卫小庄:“你想背我也不是不行啊,我就委屈一下,让你背一段好了。”

      “呵。”少年假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那时候的卫庄,还没有经历那么多世事,初出茅庐,实力强劲,性格傲然不羁,邪性十足,冷静智慧但没有后来那么沉静冷漠。

      他的冷情似乎是天生的,但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沉默寡言,消极处事。

      后来,他带着她回到他的故乡,与路途中结识的,比较合得来的紫女一起在韩国经营起他们的势力。

      他靠武力杀出一片天地后,紫兰轩才筹备建立。

      天光破晓,趁夜潜行的卫庄已进入桑海城,落榻海边的一家客栈,房间推开窗,正对海天一色的无尽美景。

      坐到桌前,卫庄拿起桌上的小酒坛,开封,仰头喝了一口,重伤又饮酒,伤处隐隐作痛,可他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漠的看着窗外海上盘旋的海鸥。

      一直到中午,门被人叩响,他淡淡的开口:“进来。”

      门推开,紫蓝色儒风的俊秀青年走进门来,反手合上门,声音清朗,气质儒雅非凡,“我听到一个消息。”

      卫庄收回视线,看向在他对面舒缓入座的张良,后者自给自足的倒了一杯冷茶,浅酌一口,才道:“与你独自喝闷酒的理由有关。”

      杀气!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暴涨又潮水般涌退的杀气并不是张良的错觉,而杀气的来源,狂狷的白发卫庄放下酒坛,“什么消息?”

      张良眸光暗了暗,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窥探他内心真实情绪,虽踩着边缘调皮了一把,却也不是真心想触怒卫庄,戳人伤疤,张良没这个习惯。

      “最近桑海城中死了不少人,杀人的武器是一把伞,每次案发现场都会留下一张空白红笺。有传言,是消失已久的罗网杀手红纤。”

      暗沉的眸光翻涌,良久,卫庄蓦然轻笑一声,语气嘲讽,“白卿罗死了十二年,江湖还能有她的传言,看来做杀手,她也算比较成功。”

      张良抿唇不语,站起身,“话已带到,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走到门口,回头,黑金色大衣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背影如山,悍然屹立,既有种高不可攀的威严,又有种不能与之相伴的孤寂。

      张良无声叹息,转身出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口,不能显露于人前,不能和别人分担,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暗处,自我安慰,孤独的舔舐伤口。

      这一夜,卫庄又梦见了她,依旧是那身永不褪色的红衣,撑着红色锦罗伞,临水而立,身形纤瘦,弱柳扶风。

      卫庄走到她身边,看向她温柔凝视的那片平静的水,她眉目如画,秋瞳剪水,顾盼生辉:“以前我常想,刺客的生命到底怎样才算热烈,才算不负此生,后来,与你在一起走过那些日子,才发现,原来,我并非生来就是刺客。”

      “六岁时,家道中落,是义父把我从教坊带出,悉心栽培,纵然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弃子,但也仍旧感谢他的抚育之恩,欠他的,我已经用十二年的时间去偿还。”

      “杀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鲜血,可是,我选不了,就像来到你身边,也是我的任务之一,无法拒绝的任务中的一个。”

      又开始下雨了,遮挡天幕的瓢泼大雨,天空暗沉无光,闷雷滚滚,不时电闪雷鸣。

      和那一夜一模一样。

      被梦中的雷吵醒,以手支头浅眠的卫庄看了一眼窗外暗沉夜色,身影一闪,门打开又瞬间嘭的合上,海风吹动窗边帘子,抚慰一室空荡。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潜行的好时机,血泊之中,一道静立的红色身影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从腰间拿出一张空白红笺,正想扔出去,胸口一凉,尖锐的剑尖从后心刺穿心脏,快得连让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哇的吐出一口血,眼里的光亮渐渐暗下去,直至死灰一片,倒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人们被市集中央挂起来的红衣女子尸体吓得够呛。

      海边的客栈里,张良再次叩响房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一眼便瞧到桌上的那把红伞。

      来的路上,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面容与白卿罗毫不相似,身形更是差了许多,唯一相同的大约是那身红得似血的衣裳。

      “今天天气不错,一起喝一杯,如何?”

      卫庄不言语,只是率先拿起了一个小酒坛,张良也不介意,翩然入座,与冷面的卫庄对饮。

      喝到尽兴,张良已经醉了风度翩翩的头枕着手臂入眠。

      卫庄也难得有些醉意,靠在窗边的矮几进入梦乡,不出意料,又梦见了那抹红色,倾天的大雨下,他的鲨齿刺穿她的心脏,他的手有些颤抖,声音暗哑,“为什么?”

      浑身分不清是雨水还是鲜血的红衣美人笑容绝美凄凉,临死,她也要在他心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你就永远也忘不掉我了。”

      罗网上层改朝换代,她作为老首领为新首领准备的磨刀石,从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击杀卫庄是她最后一个任务,无论完成与否,她都活不过第二天的日出。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当然要选择一个最绚丽,最难忘的死法。活着的时候,她满心渴望却不敢靠他太近,至少死去,她不要成为记忆中的一个会慢慢弱化直至消失的点,不要他忘了她。

      “你我之间,往事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说不清的。”她笑着等待生命的流逝,一步步走近他,任凭鲨齿刺穿胸口,她扶上他手腕,苍白一笑:“活着的人才会更痛苦,所以,我要去死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倒下,倒进满地的雨水中,撑开的锦罗伞就在她身边,因为雨水的拍打而不安分的转动。

      七年的相互扶持,到底是谁先辜负了谁?

      “白卿罗,你真狠。”

      酒醒。梦醒。

      卫庄拿起桌上放着的锦罗伞,手一扬,红伞飞进海中,很快沉入水底,被海浪带着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卫庄靠在窗边,轻轻扶额,虽然那个女人蠢得可怜,但有一件事,如她所想。

      他这辈子,也忘不掉那抹亮到刺目的红色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生如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