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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这是什么意思?”章甯然的声音低了下来。

      宋亦初说:“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不用管他会成长成什么样子。那把他接回来干什么呢?在国外放任自由,不是更轻松吗?”

      “哪个小孩不打游戏,不用这么紧张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愿学习,我也无所谓。我养得起他。”

      “这就是你弥补的方式?放任他,甚至放纵他,不考虑其他,觉得这便是对他好。心理上对自己也好有个交代,看,对他那么好,也已经在尽力弥补他了,愧疚感可以减少一点。是不是这样呢?”

      宋亦初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但章甯然却有点被她恼到了:“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直白。”

      结果,那台电脑被章甯然当即退了单。
      *
      虽然有这么一点龃龉,但并不影响当天晚上的见面。

      章甯然亲自开车到璞园,载两人来到预定的餐厅。

      “这家店的老板是黛山人,海鲜菜不错。带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尝尝是不是正宗的家乡味道。”落座后,章甯然开始点菜,“正宗的黛山味道,亦初最熟悉了是不是?你们家可是有一位黛山大厨。”

      宋亦初笑了笑。章甯然指的是她的父亲宋宴平,如今是一家排档的老板和厨师。

      “现在是旅游旺季,你爸妈那边生意不错吧。”等菜期间,章甯然闲闲地聊起。

      “如今做成熟了,客流量是不缺的。”宋亦初如实说,“就是太忙,怕他们累。每次打视频过去,都很忙,没时间理我。”

      “毕竟是上过央视的网红店铺了,”章甯然的目光终于落在她斜对面的司言身上,“阿言,你宋叔的餐馆上过央视的美食节目,你看过吗?”

      她选择这个话题作为与儿子的开场白。

      宋亦初也朝司言看过去。

      一张圆桌,她坐在章甯然的一侧,而司言坐在她的一侧,与她们稍稍隔了点距离。

      她又是坐在母子两中间的那个人。

      就连母子间的对白开场,都要拿与她这个中间人有关的话题先暖场。

      但是,再怎么暖场,轮到司言开口,还是会迅速冷下来。

      “没。”他抬了抬眸,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字。

      他甚至都不知道,宋亦初的父母什么时候开起了餐馆。在他的记忆里,宋宴平最初是经营一家公司的,后来公司倒闭,宋家也背上了债务,他又选择做了远洋船员,出海远航,常年不在家。

      他出国的这三年,刻意与国内隔断音讯,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三年里,人事有过哪些变化。

      “有时间的话,去黛山看看你宋叔何姨,他们也挺想你的。”章甯然说。

      “好。”司言答,多一个字都吝惜。

      “回国第一天,适应得怎么样?”章甯然切入正题。

      “很好。”

      “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行。”

      “头痛还犯吗?”

      “偶尔。”

      “睡眠障碍严重的话,可以去看医生。我有认识的专家,如果......”

      “不严重。”

      司言总是只言片语,语气淡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章甯然自觉没趣,便结束这种问答。下意识地想往他盘子里夹菜,无奈他坐得远,她也够不到。

      坐在中间的宋亦初拢了拢头发,也忍不住尴尬起来。虽然章甯然每次与司言相处,都要带上她一起,但她也没有什么能力可以活跃这种气氛。

      “阿言,”过了一会,章甯然再度开口,神情却带了几分凝重,“有件事,我一直想当面问你,但我觉得你不会告诉我。”顿了顿,她往宋亦初看去一眼,“现在亦初也在,她同样关心你。你是否愿意跟我们说一说,这几年,你在那边的学校,是不是遭到了欺负?”

      宋亦初一怔。司言遭到欺负?这种事她之前并没有听章甯然提起过。

      司言握着波子汽水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眉间有暗云一闪而过。他朝章甯然瞥去一眼,唇角极浅地勾了勾:“你知道了些什么?”

      “有个叫安德森的华人学生,中文名陈家泽,比你大一级,已经成年。在你被牵涉的这次案件里,他是主犯之一。我从你的老师和同学那里了解到,”章甯然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压抑缓缓吐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他的团伙,都对你存在霸凌行为。”她深深地望向司言:“是真的吗?”

      宋亦初脑袋里“嗡”了一下。霸凌这种事,她想也不敢想会发生在司言的身上。一直不愿深想,但其实从他被栽赃这件事足以看出他所处的人际环境有多恶劣。

      她转头凝视司言,也想听到他作出什么回应。

      司言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以一个非常闲散的姿势面对两个神情凝重的女人。

      “您现在又来了解这些做什么呢?”司言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来了解,又能改变什么?”

      “我......”章甯然神色一惨,讷言,“即便了解得不及时,我也想知道,你遭遇了什么。”

      “然后呢?”司言看她,心平气和,“了解之后,做什么?”

      章甯然沉默。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祁晟打来的。

      平静了一下心情,章甯然接起电话:“祁总。”虽然已是夫妻,但她一直习惯称对方一声祁总。

      对方似乎只讲了一句话就挂掉。

      随后章甯然点开微信,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烦恼的东西,她的眉头紧起来。

      最终,章甯然没能吃完那顿饭便匆匆离开。

      包间剩下宋亦初和司言两个人。

      “这点倒是没变化,”司言轻哂:“还是男人一个电话就能随时把她召回。”

      宋亦初深思:“那也是她的老板。也许是工作上有什么要紧的事。”

      “当然。她的事都要紧!”少年的唇角弯起一个略带嘲弄的弧度,“你总能为她开脱。”

      宋亦初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司言。那时候就是这样,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一副心平气和、无关痛痒的模样。偶尔跟他母亲都能客客气气地说上几句话。

      唯独面对她的时候,脾气就变得很坏,动辄生气计较,冷嘲热讽,一言不合就炸起来。

      这几年在学校的遭遇,他不愿对章甯然提起,同样也不会告诉她。

      已经不是幼时对她事事依赖的小孩,现在的他,不会对她打开心扉。

      意识到这一点,宋亦初心底的怅然如潮水般拍打。

      他们之间的裂痕,始于六年前那个夏天。
      *

      司言八岁那年,他的外祖母赵意涓因为重度抑郁症于一个冬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若不是司言在陷入昏迷前给宋亦初打了一个呼救电话,大概也在那个深夜被他祖母带走了。

      宋亦初记得,那个冬夜,异常寒冷。她的手机在寂静的午夜持续震动,把她的意识从迷蒙的睡梦中召回。

      来电显示“赵老师”,她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姐姐,头好痛,好痛!难受......”

      电话那头传来司言虚弱又痛苦的声音,他的呼吸低促,在安静的室内异常清晰。

      宋亦初一震,瞬间清醒了:“司言,你怎么了?生病了?”

      那头却不再有声音。

      “司言,司言......”宋亦初一声声唤他。

      没有回应,一片死寂。

      司言出事了?

      她顿时感到一阵心慌。

      她倏地坐起来,披上衣服,拿了一支手电匆匆地跑下楼。

      一打开门,寒风裹挟着小雪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原来外面下雪了。

      深夜一个人出门,她不是不害怕的。但她不想吵醒她爸妈,便开了手电,戴上兜帽,一口气跑到赵老师家。

      “砰砰砰!”她敲门,“赵老师,司言!”

      手机始终是保持通话的状态,司言并没有挂线,只是任凭宋亦初怎么呼唤,那边都不再有回应。

      宋亦初由敲门变为了拍门,屋里却迟迟不见有任何动静。

      她的拍门声越来越急促。

      她跑到窗台边,从窗帘的缝隙间望进去。她看到室内有微弱的火光,像是碳火。

      宋亦初把手电照进去。在光线射及的范围内,她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离沙发不远的地上,也似伏着一个人。在那人身边,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极为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显眼。

      那地上的手机,是正在通话的手机!

      宋亦初大骇,胸口一阵猛烈的跳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立刻跑回家叫起了她的父母。

      宋宴平当即报了警。

      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宋亦初忧心如焚。

      门是反锁的,根本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一脚就可以踹开。

      宋亦初盯着那窗户,突然跑回家拿了一个长柄扳手,砸向厚厚的移动窗。

      溅出来的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额头。

      但她没有停下她的动作,直到玻璃被她砸出一个窟窿,她立刻将手伸进去,转动窗上的月牙锁,终于将窗户打开。

      扑灭炭火,把门打开,把所有的窗都打开,让外面的空气进来。

      她看到躺在沙发上面无生气的赵意涓和地上已陷入昏迷的司言。

      救护车疾驰而来。她陪同司言而去。

      车上,司言被戴上了氧气罩维系生命。她握住他的手,尽管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眼眶一圈圈地泛红。

      “司言,别怕,没事的。”她不断地跟他说,却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所幸发现未晚,经过抢救,司言脱险,只是一直昏睡。

      而赵意涓因服用大剂量安定药物加重度一氧化碳中毒,求死之心如此坚决,医生回天乏术。

      抑郁症!宋亦初十分震动。原来,这些年,赵老师提前退休,她的频繁旅行,她的眼神空洞,她的离群索居,她的消瘦苍白,都是因为患上了这样的病。
      这样的她,每天光是勉强自己活下去就要耗尽全力,自然更顾及不到同她生活在一起的小外孙。

      宋亦初在第一时间便联系了司佳淇,只不过是在打了好多电话之后才被接通。

      但她等司佳淇回来,足足等了一星期。

      那几天里,她始终陪着司言,寸步未离。

      头两天,司言吐得厉害,吃不下任何东西。总是头痛,睡着时也会痛醒,需服用止疼片。每当他抱着自己的头呻吟呼救,“姐姐,好痛,好痛”,宋亦初望着男孩苍白清瘦的面容,她的心会跟着绞起来。

      医生说,因缺氧造成的头痛后遗症恐伴随他终生。

      司言每天都要进氧舱治疗。白天的时候,他醒醒睡睡,意识有些混乱。每次睁眼时,只有看到她在床边的身影,他才会感到安心。

      到了夜里,他的意识却很清醒。

      曾在那样静寂浓黑的深夜里触碰过死亡,他对黑夜产生了应激障碍。

      第八天,宋亦初终于在医院见到了赶来的司佳淇。

      当时司佳淇在泰国拍戏,戏份杀青后从片场直接赶到了机场。坐飞机,坐车,坐船,一路奔波,漂洋过海,这才到达黛山。

      宋亦初觉得不可思议:“都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想着把你的戏拍好再过来?”

      司佳淇神色痛苦,沉默片刻:“这一行竞争残酷,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只能往前。”

      知名导演的贺岁电影在曼谷拍摄,她在片中,不是主演,戏份有限,却很有发挥空间,是个不能忽视的角色。如果演好了,凭该导演的票房号召力,必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关注。

      这是她来之不易的资源,她全力以赴。

      “当明星比至亲的生死还重要?”宋亦初真的无法理解。

      司佳淇告诉她,其实,在接到电话那一刻,她没有多想,决定立刻赶回来。经纪人祁晟对她突然的决定感到匪夷所思。情绪崩溃之下,她向祁晟坦白,她有一个儿子。她欺瞒了签下她的老板。

      祁晟沉默良久,接受她欺瞒的事实后,对她说:“既然你母亲已去,儿子脱险,你已错过第一时间,还有什么必须即刻回去的意义吗?”

      她怔了怔。

      “但你若突然离组,便是放徐导的鸽子,是违约。这个剧组不会等你一个新人,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继续说。

      他是真正把她带进这个圈子的人,她一向听他的。

      冷静下来后,她留在剧组把戏拍完。计划中十天的拍摄时间,她凭着超常的发挥六天内便顺利完成了。拍的是冒险喜剧片。镜头前嬉笑闹腾,一下戏整个人便垮下来,压抑的情绪不断释放,她曾在深夜的异国街头失声痛哭。

      司佳淇只敢在司言睡着的时候进去看他一眼,却始终不敢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心虚,不敢。

      “那孩子,我太亏欠他,不知怎么面对他。我想要的太多了,注定不是一个把孩子放在第一顺位的母亲。”司佳淇苦笑着说。

      “那接下来你打算把他怎么办?”宋亦初问。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

      司佳淇若有所思,沉吟半晌,艰难地提出一个请求:“我可不可以把司言寄养在你家?”

      宋亦初不是没有想过,若司言不能得到妥善安置,就把他留在她家。但听到司佳淇直接提出来,她还是有一瞬间的愕然。

      “我知道这么说很突兀,收养一个孩子不是小事,司言又和你们非亲非故......”司佳淇低头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双手,“当然我也可以把他安置在别处,但我希望是可以给他温暖的地方。你的父母为人和善,对他也好。最重要的是你啊。”

      “我?”宋亦初一怔。

      “对,是你。看得出来,司言很依赖你,不是吗?”

      “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身边只有我。”

      “谢谢你,亦初,谢谢你陪伴他。”司佳淇诚挚地说,“你和你的家人可以考虑一下这件事吗?我会出寄养费和报酬,多少都可以。读完小学就好,等上初中,我会给他找个寄宿学校。”

      宋亦初看着她:“你终究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我常年剧组连轴转,根本照顾不到他。而且,”司佳淇顿了顿,低声一叹,“我不方便。”
      祁晟说,既然打算藏起来,就一直藏下去。

      宋亦初陷入了深思。如果是以前,她会向父母提出这个请求。但现在,她有顾虑。
      “我们家庭困难,自顾不暇,怕委屈司言。”半晌,宋亦初开口。那几年造船业不景气,随着本地最大的一家造船厂倒闭,她父亲的船舶器械公司也再难维持经营。很多订单回不了本,公司注销后,她父亲落了一身的债务。那阵子几乎天天有员工上他们家讨要工资,她父亲已经着手卖房子。可即使卖掉祖宅,也依旧填补不了那空洞。

      司佳淇只是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当天下午司佳淇就去她家找了她的父母。

      他们经过了一番深谈。

      宋亦初再次接到司佳淇电话时,司佳淇告诉她,她父母已答应收养司言。

      司言出院那一天,正式住进了宋家。

      宋亦初地母亲何君十分热情地招待他。热情过了头,几乎有一丝刻意。

      宋亦初提醒她妈妈:“我们是把他当家人,不是当客人招待。你热情过头,反倒显得客气生疏。时间久了,司言会起疑的。”

      “人家妈妈把他托给我们,出了那么高的工资,我当然得把一日三餐、饮食起居给他伺候好了。”何君说。

      “伺候?”

      “照顾。”何君换了个词,“我得尽心尽力把司言照顾好了。那孩子也确实招人心疼。”
      家里陷入困难后,何君本来打算出去找份工作。现在这个想法也打消了,留在家专门负责照顾一家子生活。司佳淇给的酬劳抵过外面工作的好几倍,所以哪怕雇给司佳淇当保姆,这也是份不错的差事。家里这么个情况,确实需要钱。撇开这点不谈,她内心对司言,也是充满疼惜的。

      司佳淇还做了一件事。她借了一笔钱给宋宴平,帮他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做到这个地步,宋亦初觉得倒像是他们家欠了司佳淇恩情。

      因为受了帮助,心理上难免产生负担。

      尤其是有了这一层主雇关系,显得他们家对司言的收养不那样纯粹。尽管,他们对他的关心是纯粹的。

      宋亦初心里总有一丝异样。

      “佳淇那姑娘现在多厉害,成明星了。拍戏能挣很多钱吧。”闲暇时,母亲也会饶有兴趣地跟她聊起,“听说,做明星的不能有丑闻,特别是女明星,一有丑闻就很难红了。”何君不由放低了声音,“司言算是她的丑闻对吧,所以这么藏着掖着?”

      “妈,”宋亦初正色,“我们在家里不要提这些。”

      “我知道,这不是私下聊聊啊,我又不会在那孩子面前讲。”何君忙说。

      司佳淇还是同以前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和宋亦初联系,向她了解司言的成长。

      如果她愿意一直做个幕后的母亲,生活便也相安无事。可是在司言十一岁那年的夏天,司佳淇却突然想要认回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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