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水》莲尾

1、顾水还是齐方

　　我叫顾水，男，醒来时在一家医院。
　　我可能睡了很久，刚醒的时候感觉很飘，也没什么力气，觉得一切离我都很远，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我当然知道。
　　我说医生我脑子一片空白，我问他我的家人在哪里，医生好像很诧异，指着旁边的一对中年夫妻，说:
　　“那不是吗？”
　　我承认我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他们，他们趴在我身上哭的厉害，那一刻我也以为他们是，但当我听到他们嘴里喊的是:
　　“齐方，你终于醒了。”
　　我就知道他们不是，我可能是忘了一些东西，可我知道自己叫顾水，我不叫齐方，他们一定是认错了。
　　“我们会给他做脑部检查，有可能只是短时间的失忆，你们不要担心……还有我觉得他情绪有点问题，建议你们多注意他的心理状态……”
　　这话是对那对中年夫妻说的，这两天我解释的实在是太多了，没有精力去反驳他们了，医生这个时候通常是不太理会病人的感受的，我明白。
　　那个阿姨看我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过来问我:
　　“齐……顾水，妈妈给你去买饭，带橙子过来给你吃，好不好？”
　　阳光刺得我眼睛很痛，听到橙子两个字，我的头也很疼，让我很烦躁，我说:“阿姨，我不吃橙子，我想出院。”
　　去哪里都行，我就是不想在医院待着了。路上他们给我讲了好多我以前的事儿，包括我是怎么躺在医院的，可那些话我听着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甚至都记不住，什么全家福，除了身份证以外的各种各样的证明，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很木然的看着他们。我的记性变得很差，前一秒刚把什么东西拿在手里，下一秒就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可我记得自己叫顾水，我跟所有人都这样说，我说:
　　“我不是齐方，我叫顾水。”
　　很奇怪，很固执，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每次这样跟他们解释，都感觉很幸福，他们一定不信，而我坚信我的记忆是对的。
　　我到阿姨的家后，住进了一个很陌生的房间，他们说是我的屋子，可我除了在床头的一个小角落发现了一个刀刻的“顾水”两个字，找不到一点熟悉感。
　　后来阿姨领来了一个男生，阿姨在时，他跟我打招呼，喊得是顾水，也因为这个，我放他进了我的房间，可是房门一关上，他就改口了，他说:
　　“齐方，你他妈的竟然都忘了。”
　　他话说的恶狠狠的，可我还是木然，实在是躺久了，表情僵得狠，我递纸巾给他，他的眼泪掉的很快，我说:
　　“我叫顾水，我们认识对吗，或者，某种程度上认识？”
　　他看着我一会，突然把我拿着纸巾的手甩开，揪着我的衣领，把我甩到门板上，又重复了一遍，
　　“你他妈的竟然都忘了！”
　　我后背撞得很疼，忽然很愤怒，倒不是被这样无理的对待而愤怒，而是我很想很想回答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水死了，你也不知道吧？”他又哭又笑的，我能理解到那是一个嘲讽我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真可怜。
　　他掏出一张纸给我看，是从某个日记本上撕下来的。
　　【今天我跟齐方在凉亭里看书，他老想抢我嘴里的棒棒糖吃，让他叫两声好听的还不愿意，还有他可能真的很喜欢吃橙子，两天了，他的体恤衫上都印的是橙子。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他真可爱。】

　　【齐方今天过生日，我偷跑去看他，我没忍住亲他了，实在是我一个礼拜都没有看到他了，很想他。他好像想要找一张他的照片给我，当然不会找到，我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呀，后来他把他的身份证给我了，我的宝贝证件照也照的很好看，我本不应该要的，可是我手机里他的照片都被我爸删光了，而我又真的想他，所以我们互换了身份证，姚成乐笑我们这样很傻，我觉得他只是不懂。
　　我知道他妈妈不喜欢我，我是可以理解的。】

　　【齐方哭了，我哄不住，因为我跟他说我们暂时分开，我明明说过永远都不会这样的，我的齐方一直拉着我的手，拼命摇头，我特别想给他擦眼泪，可是不行，他的家人在某个地方看着呢，我宁愿这时候忍一忍，也不想看到他的家里人把他送到那个据说能纠正孩子性向的地方，我把查到的信息给他们看，我告诉他们那个地方不是人待的，我的齐方那么可爱，怎么能去吃那种苦呢？但他们不相信我。齐方可能会怪我吧？但是齐方啊，我怎么想都不舍得……
　　我跟他说，只要不是生死的距离，都有办法再会。我说，等我们再长大一点，可能就会好了。】

　　【……】
　　后面还有一点儿，但我看不下去了，有一把剑刺中了我的心脏，把我死死地定在那，我抬头去看那个男生。
　　他也看着我，好像在我脸上终于看到了他满意的表情，他说:
　　“那天不知道你跟顾水说什么了，他叫我帮他打掩护，他要去找你。”姚成乐语调平静下来了，“他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去买了橙子，说要剥给你吃，说你最不爱剥橙子了……他把橙子放到你手上了吗？”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声音和画面，有很缠绵的呼唤，顾水齐方两个名字混在一起，有很用力的拥抱，我在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生的怀里，好像下雨了，但是伞倒放在地上……
　　可是我还是脑子很乱，那一刻我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除了自己很响的心跳声，我好像想起来某个橙子，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拿到，我真的不记得。
　　姚成乐最后看了我几眼，开门准备走了，他走的时候说:
　　“刚刚对不起，我忘了，你可能要比我伤心的多……你知道吗？有些事情真的很无奈，我们好像可以去怪很多人，那个喝醉酒的司机，下暴雨的老天爷，这个世界……但其实，就算能去责怪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我把那张纸叠好放在口袋里，回答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叫顾水，我叫顾水。”我很平静，没有发疯，没有歇斯底里。
　　眼泪砸到地板上，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因为眼泪是自己跑出来的。我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阿姨，她惊慌失措的想要解释，但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终于弄懂了这些天在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我把门关上了，没有理她，坐在床上，又把那张纸掏了出来。
　　我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也知道有很多人不能理解这个，就像满怀歉意的阿姨，她其实也只是像大多数父母一样，做了她认为为子女好的事情，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对于不理解的要理解多么艰难。责怪是无力的。
　　但我大概能知道了，在他们的眼里，我是齐方，我有一个爱人，他叫顾水。
　　我看这纸上清秀的字迹，对它的主人说:
　　“你死了……你上面写，只要不是生死的距离都有办法，但现在好像就是生死的距离啊，你要怎么办？”
　　“我真的不太记得了，但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
　　后面几天那个阿姨跟我说话时，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问他那个男孩儿什么时候死的？她说，我们是一起被送到医院的，只是他伤的太重了，而我躺了一个多月就醒了。我不知道在生死存亡的那刻他有没有保护我，也可能就只是我比较幸运。
　　他应该被他的家里人接走了，我也不想要求谁带我去看他，我想见鲜活的，谁可以帮我？没有，所以不要，我不去看他。我知道那本日记本在姚成乐手上，我也不想要来看，是真的不想。我想真人来跟我讲那些事，可是不行，所以我不要。
　　我心里知道，每天的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亡，都会有人失去最亲密的人，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我心里什么都知道，可我就是难过，有很多人比这个惨多了，但我就是难过。我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和他相处的记忆，没有缠绵相爱的影子，最后眼泪都掉不太出了……无论待在哪里，我都觉得特别冷。
　　“齐方，我……”
　　“我叫顾水。”我很快的打断阿姨，也不是很关心她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抱歉，无非就是本意不在此，无非就是造化弄人。
　　“我可以理解你那时候想搬家，带我离开，我可以理解。”我问她。
　　“是……我只是觉得你离开了就会忘掉他。”
　　“我答应你离开了，说只要再见他一面，最后一面，你同意了。”
　　“是是。”
　　“当时的我应该还是有一点感谢你的，至少你同意了我在见他一面。而且，那个情况并不是你造成的，我都说可以理解的。”
　　“方……不不，顾水，你别这样，你……”
　　“我说别哭了……谢谢你，阿姨，真的别哭了。”我是真心谢谢她的，为了很多东西。
　　我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但又说不清，虽然还是没有想起那些事，但会痛，眼睛，手指，胸口……为什么会这样？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这样没有意义的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慢慢的都会叫我顾水，我却没有太多感觉了。
　　那天，我站在楼顶上，跟往逝的风说话，
　　“我想起来一点，好像真的有一个人放了一个剥好的橙子在我手里，但我还有好多事没有想起来，我去问问你，好不好？”
　　“他们表面上都喊我顾水，但我知道他们还是很想喊我齐方，无论他们怎么说，拿出多少东西来，都不要紧，我相信我自己，我叫顾水……”
　　“你不要怪我把那些都忘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爱人的话……不过其实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了，你得来找我，知道吗？”
　　“他们快发现了吧，我得抓紧时间去找你了。”
　　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有点烦自己，我的记性不好，想着要在一张纸上把顾水齐方两个名字写在一起的，忘记了，我想我们在一起，就算只是很普通的可能有很多重名的四个字，我也想他们在一起，不用管谁会看到。
　　没有谁会永远陪在另一个人身边，就算他们相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下葬的时候把骨灰混在一起也不行，终会分解掉。可人在爱面前就是不理智的，糊涂的，只会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那个抱在怀里，自私又丑陋。
　　但他们在彼此的眼里是最美丽的，一如我和你。

　　【顾水的日记本节选】

　　【今天跟姚成乐在食堂打游戏，跪了好几把，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倒霉，又被一个小家伙撞了，汤汤水水洒了我一身，我觉得自己就是长得高了点，也没有很凶吧，为什么他说不好意思的语调那么可怜？
　　我发誓我不是因为挑事才去掀他刘海的，就是他长得……咳咳……挺可爱的，想看清楚点……鬼迷心窍了。】

　　【刚洗完澡，小家伙来敲门送衣服，我没有强迫他洗啊，他自己非要弄的，说不然良心不安，他先抱衣服在怀里，特别认真的介绍自己，‘学长，我叫齐方。’他的表情好像是我如果不说听到了就不给我衣服了一样。‘嗯，听到了，我是顾水。’
　　洗好的衣服有一点点橙子香，带点甜，跟姚成乐说，不知道小学弟舔一下是不是也是橙子味的，他骂我禽兽……好吧，我也感觉自己有点。】

　　【今天陪班长去找他女朋友，在街舞社看见小学弟了，想不到看起来软软的小可爱认真跳舞那么酷……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我随手拍了他几下，感觉有点瘦，跟他讲，他竟然急眼了，捧着自己的小胳膊，‘不呀，不呀，我有肉的……抱着很舒服的。’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要抱抱？我被萌到了。】

　　【特别无聊，我就踹姚成乐，踹到位了，就可以打一架，输赢各一半，我说是帮他锻炼性格，他说我就是发情了，emmm我搞不懂他怎么看出来的。
　　‘妈的，之前天天抱个手机在那傻笑，今天盯半天手机没动静，我瞎啊！’
　　是的，今天小学弟没找我，找他也不回……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还是觉得我大他两届太老了！？有代沟什么的？
　　我百度一下好了。】

　　【跟学弟去小花园，他说手机前两天掉了，可怜巴巴的，两只手搓着自己T恤衫上的橙子叹了好几口气，我学着姚成乐给我看的，安慰女朋友的十大招数的视频，揉了几下他的头发，把他揽怀里了，我真是禽兽，我居然趁人之危！
　　‘没事没事，我抱抱你，把坏运气都赶跑。’网上说遇到喜欢的要怎么做来着？要盘他！所以我又趁机揩揩油，不过他好像发现了，身体有点僵硬。
　　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我觉得他喜欢我，他跟我讲话会脸红，只吃我带的零食，遇到事第一个找我，以为我没看到，偷看我不知道多少回了（在这里感谢以玻璃为首的镜面物）……痕迹太多了，不过姚成乐跟我说，同性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的，我得考虑很多，比如，他要是不是，那我告白了会不会被拉黑，要是在一起了，怎么面对以后……是得想一想。
　　他好像不喜欢我喊他小学弟，
　　我:‘方方方？’
　　他有点楞:‘水……水水水？’
　　啊啊啊，楞的时候也无敌可爱啊。】

　　【我表白了，不过是他先动的手，不，嘴。我只是趴着休息而已，不一会儿就感觉脸颊上被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真的，我不知道别的男生能不能忍，反正我遇到偷亲忍不住，必须怼回去！
　　嘴唇分开以后，我不太敢看他，实在是他喘得我……（害羞〃〃）赶紧去翻一个橙子出来，几下剥好递给他，
　　‘我知道你喜欢吃橙子，不过不喜欢剥，我以后给你剥，剥一辈子的那种，你要不要？’
　　‘你要是只给我一个人剥……我就要。’
　　‘那那……还可以亲吗？’
　　‘……嗯。’
　　真的有点橙子香，甜的。 】

　　【带着他去虐狗，就去学校那个最多情侣出没的地方，开玩笑，平时虐我，我现在有对象了，必须虐回去，谁都劝不住。
　　但是他笑话我这样，要不是他聪明抱着我亲亲，我就打他了。】

　　【在寝室和我的齐方过周末，他皮累了，躺在我床上睡，想对他做点不好的事情，唉，太要脸导致不快乐。】

　　【今天我跟齐方在凉亭里看书，他老想抢我嘴里的棒棒糖吃，让他叫两声好听的还不愿意，还有他可能真的很喜欢吃橙子，两天了，他的体恤衫上都印的是橙子。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他真可爱。】

　　【他今天一直在我耳边说，我是顾水我是顾水……没懂什么意思，独占欲？还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管了，我也在他耳边讲:我是齐方我是齐方……像两个傻子一样，但我很幸福。】
　　【……】

　　【今天不好，他妈妈好像发现了，很生气，我有点……迷茫】

　　【偷偷通电话，他哭了，我想转移注意力，就问他吃不吃醋，他顿了一下，说他跆拳道黑带，有情敌的话就领来。我可以想象他撸袖子的样子，只能想象，好久没见他了。】

　　【齐方今天过生日，我偷跑去看他，我没忍住亲他了，实在是我一个礼拜都没有看到他了，很想他。他好像想要找一张他的照片给我，当然不会找到，我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呀，后来他把他的身份证给我了，我的宝贝证件照也照的很好看，我本不应该要的，可是我手机里他的照片都被我爸删光了，而我又真的想他，所以我们互换了身份证，姚成乐笑我们这样很傻，我觉得他只是不懂。
　　我知道他妈妈不喜欢我，我是可以理解的。】

　　【爸爸看见我拿着齐方的身份证，少有的没有说什么，我问他人在社会中的身份真的比爱重要吗，他说我很幼稚，我生活在社会中，没有身份，或身份烂掉，那这样的活着会有什么意思，就算有，能持续几个钟头呢？我觉得他说的不对，他把别人的目光放的太大了，像我们一样的人群不一样也有活的好好的吗，我们不应该视而不见，但我不想反驳他了，他只是用他的想法在对我好而已，我其实不怕没有身份，我更怕没有你的爱。】

　　【我理解的，他们说得我都理解，真的，但我就是想他，想我的齐方。他会不会对着我的身份证说我是顾水我是顾水，像我一样，像以前一样。

　　【我理解的，他们说得我都理解，真的，但我就是想他，想我的齐方。他会不会对着我的身份证说我是顾水我是顾水，像我一样，像以前一样。】
　　【……】

　　【他要见我，是他妈妈同意的见面，我希望是因为被接受，但不是也不要紧，我说过永远爱他。我要带一个橙子给他，剥好的那种，我本来说给他剥一辈子的……他也只吃我剥的。他爱我，我知道，别的不要紧。
　　他爱我，就好。】

　　完

作者有话说

　　相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他们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