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洛赋天

2、北方深林 初章

　　窗外几声婉转的啼叫给这个屋子带来了些许声响，他睁开眼睛，入眼并不是那片熟悉的天花板。
　　组织？不可能，组织是不会再与暴露身份的弃子联系的。
　　他环顾四周，后颈却传来了隐隐的不适。这个房间很大，家具却只有四五件，皮质扶手椅上泛着的光泽证明它还是崭新的。桌子上有金属制的烛台，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在电灯普及的现在，还会有人在家放烛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是为了“情调”么？阿玛尼迪亚曾经和他讲过这个东西，但是他并不能理解。
　　幽灵组织的刺客正如幽灵般来无影去无踪。他们会从各个种族挑选五到六岁有“天赋”的孩童，编造各种各样的死亡借口来把人不留痕迹的带走。然后将他们的记忆及感情模块封锁，交由经验丰富的闲置兵器们教导。
　　一个准“幽灵”就算是有雏形了。
　　像刀剑一样，刚出厂的兵器总是要开刃的，只不过他们没有铸剑师傅的帮助，他们需要自己开刃。管理层发布的一些“简单”任务往往也会造成准幽灵的大量死亡，不过他们并不担心，毕竟“顶级”的兵器如果有很多那就称不上顶级了。
　　不计手段，只为了培养一名听话的合格刺客。
　　这是幽灵组织。
　　也是沃里安从幼年期到成年期一直呆的地方。
　　负伤，不熟悉周围环境，不确定周围是否有微型摄像头，这种情况下沃里安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而不是什么阴冷的小房间里，手脚自由且目力所及之处无人看守，那带走他的人应该是有求于他的。他调动体内森元让双耳更加灵敏，静心听取着周围声响。
　　“贝亚特公爵大驾光临，我却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实在是抱歉，如果手下的人收到了一点风声，一定告知。”
　　“珀尔先生，我希望能‘尽快’收到消息。”
　　“那是当然，我也很希望公爵尽快找到想找的人。”珀尔先生音量突然提高“为公爵备车！”
　　沃里安震得耳朵有点难受，他轻轻的晃了下脑袋。
　　“不用了。”
　　沃里安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声音，阿玛尼迪亚走了。
　　这个男人不会这么随便的登门拜访，他一定是知道我在这里。沃里安想。
　　他又聚精会神的听了一会，脚步声自下而上的逐渐变大，停在了房门口。
　　“夜莺阁下，睡得好么。”
　　房门被缓缓推开，随之出现的是一张如水般温柔的面孔。
　　依尤利·珀尔。
　　沃里安知道他，两年前，这人以A级任务的形式第一次出现在任务名单上，以四，五名幽灵的牺牲为代价，成功升至了s级。到目前为止寿命应该是已过二十四年，于人国首都泽洛皇室宫廷降生，人间传闻降生时刻天放异彩，如神明下凡。
　　不过沃里安是不信那一套的。
　　曾经有一次暗杀人类皇族的任务交派给他，在规划路线图时目睹了一次献祭仪式。人类所信奉的那些神明，就算是真的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男一女两名少年期人类躺在方形石桌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穿着斗篷的人，将利刃插入他们的胸口，血液顺着石桌纹路往下缓缓流入地面凹槽，带尖顶帽的人围绕在周围高声吟唱，暗红色的圆形花纹在地上微微发着光，血液好似被那巨大石块雕刻成的地板吸收，和方石桌上人的生命一样渐渐消失。
　　以生命为代价的献祭，无论是那个种族都是最高形式的祭祀仪式，而在所有种族中，人类是使用最频繁的。如果真的有什么神明存在，这样的虔诚也足以让人类成为最强的种族，而不是寿命第二短的只能依靠冰冷金属保护自己的种族。
　　他看着依尤利，依尤利也笑着看他。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把头别了过去。
　　“托阁下的福，睡得不错。”他顿了顿，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他转过头重新直视依尤利。“阁下需要我做什么事么？”
　　“不要把我看的那么功利，也有可能我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依尤利微笑道。
　　原来是交朋友，为什么他要和自己交朋友呢，他从没听过这个词。
　　沃里安是一个求知欲很强的人，不过他的教导者告诉他这对于一个刺客来说不是好事。沃里安从有记忆开始就仿佛一直在寻找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缺点什么，但各项考核检测的结果却都是满分。
　　算了。当时他想。反正也想不出来，以后再说吧。
　　他准备请教一下这位“神之子”。
　　“交朋友，是什么意思？”
　　空气突然安静，但还是能听见窗外的鸟叫。那鸟叫的比之前更欢了。
　　什么意思？依尤利表情有点僵硬，这个问题有点难。交朋友就是交朋友的意思，这个要他怎么解释。拥有一个，朋友，的意思？一种人与人的关系？他后悔了，他应该直接说的。
　　“没事你当我没说吧。”他清了清嗓子，一个眼神，管家轻轻点头表示了解，一副不太清楚的全息图展现在沃里安眼前。
　　镜面般平静的水面上悬浮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周围是茂绿的植被，几缕阳光透过缝隙落在湖面上，正中的一束将水晶球包裹，如湖水般干净的蓝色在其中若隐若现。
　　“我要这个。”依尤利盯着沃里安，淡淡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让人感觉好像拒绝他也没什么问题。但那是不可能的，沃里安没有任何选择，他现在寄人篱下，最明智，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同意他的要求。
　　“我想，这对于夜莺阁下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它找到并带出来的。”依尤利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带了些玩味，沃里安稍稍往后躲了躲，目光垂了下去。这个男人白长一副天使般的和善面孔，给人的感觉却是如蛇般阴冷，“你不会拒绝的，对吧？”他需要一个答复，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同意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同意即是签了死亡协议，他要的是森灵之心。
　　那是森林精怪们的宝物，那是北方深林的心脏，那是被层层保护在森林的深处，北方深林常绿的“秘密”。各个种族里因贪图力量而潜入森林探寻的寻宝者，最先遇到的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大多数寻宝者会在长时间的行进后陷入幻觉，他们会看见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会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中陷入昏迷然后被雾气送回起点，那是森林最温和的劝阻，也是对不怀好意者的警告。即使能通过层层迷雾进入森林，也会被精怪们封住了前进的路。
　　有些踩入藤蔓编织的陷阱，因无法挣脱被活活饿死或灵元耗尽体力透支而死；有些被美丽的花朵诱惑，一步步踏入食肉植物的口中成为各种“口味”的养分；有些误食致命的果实，在自内而外的僵化中成为美丽的石雕。
　　即使逃过了这些，他们也会在树精们的无形移动中迷失回家的方向，永远被困在里面。几百年来，除了蔚蓝湖畔那一位精灵法师，再无人能从里面出来。这位伟大的精灵法师将自己在里面的所见所闻记录在那本普通的羊皮本里，用最后的森元将撤离时匆匆一瞥看到的森灵之心化为图像保存了下来。
　　一个人类，要它做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去？
　　沃里安沉默不语，他不想去送死。在与阿玛尼迪亚相处的那段时光里，他学到了许多，那是幽灵组织从不教给他们的知识。他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对他做的一系列荒唐无用的事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了生命是属于自己的，知道了活着就应该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的东西，知道了除了任务和训练外还有其他的事可以做，知道了应该尊重生命。
　　他曾觉得愧对自己夜莺的称号，因为他已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完美兵器，幽灵“夜莺”。但是他也并不想要重新变回那个完美兵器，他现在是沃里安，沃里安·贝亚特，一名混血精灵，一个独立生命体，一位有权决定自己漫长生命该如何度过的沃里安·贝亚特。
　　“你会答应的。”依尤利加重了语气，对沃里安的沉默表示了不满。沃里安皱了皱眉，他重新直视着面前这个想把他当枪使得人。
　　“不，这个我做不到。”
　　沃里安突然感到自后颈开始触电一般的疼痛顺着颈椎蔓延至全身，他痛苦的捂着脖子在床上蜷成一团，肌肉紧绷以至于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在床单上留下不规律的印记。
　　“你会答应的。”
　　沃里安感觉疼痛减轻了一些，他艰难的撑起身体盯着依尤利，后者依然保持着那优雅又有风度的微笑，只是眼神中带了些许疯狂。
　　“你，会，答应的。”
　　剧痛再次席卷而来，比前两次都痛，沃里安瘫在床上有些痛苦的低声呻吟，他感觉头要炸开了，身上仿佛被无数根针由内而外的戳弄。
　　“对么？”
　　剧痛停止了，沃里安一身冷汗的侧躺在床上，轻轻点了点头，那人满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好像是在摸他的宠物。依尤利吩咐管家为他的小夜莺换一条干净床单，又叫医生来给腿上的伤口换药。侍从为他擦拭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美食端到他面前任他享用。
　　沃里安感到有些反胃，这种踩入泥沼难脱身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勉强吃了几口便不再动餐具了。下人们很及时的收了吃食，他再次躺下，捂着脖子蜷在被子里，脑子里全是依尤利那恶魔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