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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十二章 暗潮汹涌(5) ...

  •   他们第一次彻夜长谈,总有说不完的话。等到晨光打在窗台上,耳边响起雄鸡的晨鸣,才发觉漏夜已过。
      东方渐渐吐白,云霓阁四壁被薄薄的晨雾环绕,周围的云先由深灰变成紫灰,再慢慢变成湿漉漉的晕红,万物也被这红色云霞笼罩着,像是穿上一套崭新的衣衫。竟没发觉山上一夜凉风未歇,外面早曾小雨淅沥、绿树新洗,空中像滤过似的没有一丝纤尘。
      陈鉴携章青砚绕过片石山房,沿着蜿蜒石阶下回道,朝宣益公主的住处蝴蝶阁走去。
      晨风大起,吹得他们的衣袂飘飘,走过三五里无人的石道,才看到落在绿树环绕的山谷下的蝴蝶阁屋脊。
      又走了几百米,回到地面上,章青砚抬头眺望远处晨曦里的高山兀川,石骨棱棱,松柏苍翠。近处的阙泉山庄,台榭参差,珠壁交映,金碧相晖,观其移山回涧,穷泰极奢,眼前又曲水流淌,觥筹交错于飞流中,顿有开阔疏朗感。
      此时卯初,宣益公主已站在蝴蝶阁前的台阶上等候。
      “九哥且去,否则向悦母妃请晨安就晚了。”宣益公主发现陈鉴仍期期艾艾凝视着章青砚,双足不愿移动半步,便笑着提醒。
      陈鉴走后,她才对章青砚说:“童心说章府有人来了,要马上接你回去。”停了一下,“这次算冒险,我留你一晚,好在无人知晓。”又问,“回去后,你兄嫂会追问你去哪里么?”
      “你派人来接,他们也不好多问,但他们会拐弯抹角问起楚王。”
      “哦!上次你去拜见悦母妃,你家人知道什么了?”
      “也许吧。”章青砚忽然心头闷闷,不想多言,只道,“我父亲的心思实难以琢磨。”
      宣益公主深懂她话中意思,喟叹道:“真不想你日后被人摆布。”说到这里,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只强忍笑说,“九哥对你情有独钟。我真的想帮你,也为全了九哥的心愿。”
      章青砚拉住她的手:“司马将军可有书信来?”
      “从他走后,音讯杳无。”宣益公主黯然神伤。
      “你问过楚王么,那司马家的姑娘——”甫一出口,便打住,内心有点排斥。
      宣益公主微笑道:“那司马姑娘确对九哥别有心思,可九哥意绝分明,又打定主意请父皇将你赐为楚王妃。九哥身边的恽良说,九哥时时怠慢她,这回她真的生气了,也没跟到越州来。”
      章青砚垂眉不语,良久才道:“楚王真避权避得紧。”
      “他从来不屑权力,只求自在。我知道他唯一一次求人,是将他的挚友李垣送往贡州节度使幕下。那李垣去了后,不知为何少有书信给九哥,为此九哥颇为挂心。”
      “边镇遥远,像你我长久待在京中,不能亲验大漠孤烟、长虹落日,殊不知那里神秘而荒凉,岂非你我能想像的,想那李先生定不习惯在那里长久居住。”
      宣益公主又想起司马清焕,几点愁绪闭塞胸腔,左右不得发泄,寞寞中只努力不去想,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求道:“下次你见到九哥,可否请他帮我打探打探司马将军的近况?他也在边疆。”
      “好,我一定问——咦,公主刚才为何不亲自对九殿下说?”
      “他现在避那司马姑娘避得紧,一听到提到司马家的人就不自在。他那脾性,对不喜欢的人和事,常常显露于形。我不必去招惹他。”
      “若我去说,他也会厌烦啊。”
      “你不同,对你,他必待谅几分。”
      这话听得章青砚面色讪讪。又听宣益公主道:“前日听丽母妃说,李家的姑娘现在也皇子择妃名册里。就是与你一道做我傧从的那位。凭着她现在的出身,有人提议选给七哥做侧妃。”
      提到陈询,章青砚微怔,“刚听楚王说,穆王府里的侍妾有孕了。”
      细络事关殷贵妃,她刚说出来就后悔,好在宣益公主并不在意,“细络之为人,算是愚痴,过去忠于我母妃,如今也会忠于七哥。”
      她这话使章青砚颇感意外,“公主说这些……”
      宣益公主回过神来,笑道:“我是觉得七哥变了。”
      穆王变了。章青砚也暗暗承认,近来家里人没少提到他,提得越多越使她厌烦——厌烦着就会使她对自己和陈鉴的未来不自信。
      彼时,明雪轩内纪悦妃正站在廊前牑下等陈鉴,有内侍、宫女在明堂中央案上摆好果盘,包谷亲自将纪悦妃自制点心装好食盒,准备膳后让陈鉴带回豁开楼当夜宵。
      皇帝几日前在明雪轩对她大发雷霆后,再也没来过明雪轩,纪悦妃也不想见他,只想冷静几日。
      “母亲与父皇起龃龉,还是为了儿子?”一入正堂,陈鉴朝母亲请完安后,便径自坐下品食鲜果。
      纪悦妃坐到他身侧,问:“近来可有李垣的消息?”
      一团石榴籽刚入口中,听母亲问话,陈鉴忙七上八下嚼了几下就吐掉。
      “儿子也正奇怪,他有半年未曾有信来了。母亲怎想起他?”
      “我想起那日你带他到我跟前辞行,我知道你是看重他,才让娘看一看,所以想起问你。”
      “儿子除了七哥,也就与他最投脾性,他不来书信,儿子真的很担心。”
      纪悦悦妃又剥开一个石榴,纤纤十指仔细地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籽儿完好无损地放在盆子里。
      “凡心相过往,皆能诉诸脸面。母亲却觉得李垣不是值得信托之人。”
      陈鉴丢下刚捻起的石榴籽,手指悬在空中,心头生出不喜,“母亲此话怎讲?”
      纪悦妃眸光微微闪动,似叹似惜似愤道:“他祖籍渤湖郡,那里人粗旷野蛮,听你说他少时就只一心为功成名就、丹诏槐黄,并无其他德行使人信服,他性格又放诞,且好饮酒,自是管不住嘴巴。如此一人,纵然满口锦绣文章,那也不过是虚与委蛇。那天你寻我为他求个一官半职,我就觉得此人不端正,你既待见他,我也不想使你扫兴。我本不喜欢那贡州节度使,奈何他常往娘宫里送些奇珍异宝,我没受他好处,也不想得罪他,才想将李垣送去他那里磨练。毕竟那大漠戈壁、漫天黄沙,民风彪悍、冥顽不化,让他体验体验苦地寒暑、世态炎凉,也好日后为你所用。如今看来,此人还真不靠谱,连封书信也不来。”
      瞧见陈鉴眉心深皱,知道他听了这些话必不痛快,又道:“你且看看你七哥身边的人,那齐斐扬不必说了,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张晁虽鲁莽了些,却也有仔细的时候。连忠玉也是聪明透彻的人,来往宫里宫外八面玲珑,谁又曾因他说过穆王半个不字。”
      听母亲这般絮絮叨叨,陈鉴十分好奇,“母亲今日怎么了,怎关心起我身边的人,还有七哥身边的人?”
      “嗨,还能为什么,是想起你日后到了封地,身边没有个可靠的长史,就算是片域封地,也要人来管,所以为你多想想。”
      “母亲真多虑了。皇子封邑本就是坐享其成,自有地方官吏协管,儿子要操什么心。”
      纪悦妃丢下手里瓜果,闭了闭眼睛,又问:“马上就要攻打南罗,你以为谁会做大元帅?”
      终于听到母亲主动提起南罗,陈鉴嘴角张了张:“儿子觉得七哥博采众长、遇事处事冷静谨慎,具备储君之资。昨日廷议却无人举荐他,反而有人举荐儿子。所以儿子当众夸赞了七哥,只是父皇未置一词。”
      “你顾念手足,为他说话是你尽的本分,但近来他献出《山水志》,朝野因为分帮结派褒贬不一。凡事须要徐徐图之,才能稳打稳算。你日后切不可再当众赞他,使他落入被人嫉妒的地步。”
      “我赞七哥是在帮七哥啊,父皇对他甚是冷淡,从未喜欢过他,如今终于有出头机会,我怎不锦上添花。”
      见陈鉴未听明白话意,纪悦妃深感失望,又故意道:“本朝采用三省互辅,就是为了相制衡。我朝的相制一是谨慎大政,二是使君主与权臣俱不能独断,因此,一切政令,由中书省进拟,经门下省审议后呈报天子,再由尚书省将中书省、门下省发出的制敕转发到中枢各部及地方州县,这样相互牵制,天子也不得轻易改动。如果倾向皇权,相权必然薄弱,如果倾向相权,皇权就不得稳固。所以才有今日你父皇重用袁辅政,来制衡寒门新贵章令潜和门阀世家吴春舫。”
      “都说吴国公和章相忠于父皇,父皇还要找人来制衡他们?”陈鉴仍不明就里。
      “相互牵制,才能各安其职。因此,为君者、为储君者,当胸有城府。”纪悦妃深深看住儿子,“所以,鉴儿,你的个性与帝王必具的禀赋,实在相去甚远。”
      “儿子早有自知之明,所以从不过问权力。偏偏每次来见母亲,母亲都会与儿子谈起政务。儿子就在想,您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句句都分析得透彻。可惜母亲不是男儿,若是男儿定是宰相之才。”
      纪悦妃愣了愣,忙道:“此话做戏虐之言尚可,其他可说不得!”又叹道,“如今剩下的皇子,的确只有穆王最合适当太子。母亲卑微之躯,所想所念,还只能是你的平安。平安,比什么都重要。”眼眸微沉,“这也是为何和你私下里谈论些朝局的缘故。倘若立一个无用的人做太子,日后你在封地做王也不会安心。”
      “母亲说得是。儿子早这样认为,就算当初有二哥坐主东宫,儿子也觉得七哥才是储君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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