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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第 239 章第三十六章 鬼马神枪(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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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肚子的吴岑尽管还有疲倦,但比起之前精神好了许多,听说尉迟坚要见他,便很快来了。
尉迟坚早已下马,站在一片山崖边,他举手指着眼前一片山地,对吴岑道:“吴将军,你看,这漫山遍野,不见一户人家,你们若是能再走八十里,也就能到越黔馆驿,也就是说今日天黑之前你们可以到馆驿休息。越黔馆驿号称馆驿之最,但如果有五千人到馆驿求食,越黔馆驿自然能应付一两顿饭。可这要在越黔馆驿有准备的情况下,倘使没有准备呢?吴将军突然带着五千人去,你认为张哲熙能安顿好你们么?”
“尉迟将军说这些何意……?”已对尉迟坚产生怀疑的吴岑,问话里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你先别问,听我把话说完。” 尉迟坚不耐烦地打断他,“就算按吴将军的计划,今晚能到越黔馆驿,但午膳你们要怎样解决?”
“原本朝廷有粮草增派,只是到现在还未对接上——”
“原本?可你说的原本会在何时?到今日午后,还是今日傍晚前?”
吴岑脸色难看,“也许出了什么意外,朝廷也不知道呢。近来盗匪频出,朝廷在八仙山就丢掉几批粮草,也许这批粮草也丢了。”
“吴将军说对了,确是拨给你们的粮草被土匪劫走了。”
“啊!”吴岑大吃一惊,“您怎么知道?”
尉迟坚不回答,似乎在自言自语:“既然有先例,朝廷那就应该对增援的粮草严加护送,可怎就这样轻易又被土匪劫走了?”
“尉迟将军,您想说什么?”吴岑再次发出疑问。
“哈哈!吴将军,我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假笨,还是你的手下也是如此愚蠢,还是因为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溃败昏了头,就忘记了朝廷的潜规则。”
吴岑显然被他的话激怒了,“尉迟将军,请说话放尊重些!您可以因为我向你讨了口饭吃,在心底瞧不起我,您可以在此羞辱我,却不可以羞辱我的将士们!”
“好!有志气!”尉迟坚收敛笑容,冷冷道,“看来你根本没有看清楚你们此次回京会有什么后果,尽想着维护你们这些豪门贵族所谓的尊严——罢了,我也不使你难堪。但有一事,我想我说了,你再也不会对我刚才的话表示反感。”
尉迟坚讲话赤裸裸,吴岑的眼睛里忍不住射出一条询问的光线。
“朝廷增派粮草不假,可增派来的粮草只够你们五千人一顿饭,你以为这是朝廷对你们的诚意么?”
“什么?只够一顿?” 吴岑讶异,发现尉迟坚嘴角边久久不散的冷笑,恍然大悟,“原来那批粮草被你们劫走了?”
“对。是我派人劫的,所以我知道只够你们一顿餐而已。”
吴岑愣了愣,旋即异常愤怒地道:“尉迟坚,你我都是朝廷的人,你有何居心?怎可抢劫朝廷的粮草?”
“谁让押运粮草的人全是脓包,经不住我手下人一顿打就跑了呢?”尉迟坚觉得好笑,“谁知道高广调教的禁军全是酒囊饭袋!”
吴岑无法从尉迟坚话里判断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想:瞧尉迟坚这口气,难道他真的叛变了?
“他们连那五十名劫匪都不如,倘使让劫匪押运粮草,我还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要多派些人手。”
“劫匪——您是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我会青天白日抢朝廷的粮草?”尉迟坚嘲讽道,“我看不过朝廷竟然派这些脓包给你们押运粮草,才出手将那些劫匪打跑了。”
吴岑脸色沮丧,到底也不全信尉迟坚的话,只觉气闷,忍不住问:“尉迟将军知道劫匪从哪里来?”
从朝廷给予尉迟坚陇州边军统领的头衔后,所有人都以为他除了打击、招降土匪再让土匪变成良民,还是打击、招降土匪再让土匪变成良民,所以吴岑想到的也是这些才脱口便问。
尉迟坚内心不悦,瞬间面色深青,双目若噬。
吴岑看到他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头一颤,正要说话,却听尉迟坚冷言冷语声道:“这漫天的混乱,要问劫匪从哪里来,我觉得吴将军多此一问,本将军驻守陇州,就是打击土匪恶豪,好保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平安。吴将军虽为溃败之军,本将军却一视同仁,恪尽职守,绝无歧视。”
“尉迟将军提到朝廷法度,可刚才将军还让我与我的将士编入你的军中,这与朝廷法度符与不符?”
“哈哈!吴将军不诙谐?我记得幼时将军最爱促狭弄人,我也是你最爱捉弄的那一个。不想在军中多年,这点玩笑你也开不得。”
“尉迟将军刚才哪像开玩笑,乱世乱情,您的话怎不让我乱想啊。”
尉迟坚故作无奈地摊开手掌,“吴将军怀疑得对!如果我真的想学黄闵韧,犯不着帮你抢回粮食,还在这里与你说一堆废话,如果说我想借此拉拢你一起叛乱,也犯不着拉拢你们这些出生亲贵的将士,而你们从来就鄙视我们这些流民边军,我何苦厚着脸皮与你们套近乎呢。”
此话说得吴岑无言以对,也羞于接话。
正尴尬之际,只听尉迟坚对陆子鱼嘱咐道:“吴将军等人用完膳后,尽快安排他们上路!”又对吴岑道,“刚刚你们用的膳就是抢回来的朝廷增发给你们的粮草,真只够你们一顿。我手下的边军都是粗人,平日里有点结余全部资助给了周边的百姓,所以无法提供再多的给你们。请吴将军带领你的部下尽快离开,尉迟坚就不挽留了。”
吴岑带着部下走后,到傍晚时分,在陇州边军的驻点,陆子鱼来见尉迟坚。
“将军,你说此刻吴岑到了越黔馆驿,该吃饱饭歇下了吧。”
“嗯。”尉迟坚点点头,“他们此去会安全到京,但到了京里,朝廷怎样处置他们,我已猜出十之八九。”
陆子鱼嗤鼻:“朝廷不杀他们已是万幸。好在陛下现在不信任袁辅政,袁辅政也无力再惑媚陛下,他们也能保住命。”
“嗯!要不我怎会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尉迟坚仰首追忆往事,嘁嘘不已,“幼年我曾与吴岑在尚武苑习武,后来我尉迟家被剥夺爵位,父亲至今只落得一个尚书右仆射空衔,我也被送到陇州成为日里与土匪打交道至今,这种日子过了十多年,真是过够了。但愿太子此次能一鼓作气登上皇位。”又问,“昨日木奴来说,皇帝近来身体有恙?”
“可不是,宫里都在传说呢。”陆子鱼诡密地笑了笑:“良媛对姜丽妃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姜丽妃又专管后宫,所以陛下得什么病良媛也一清二楚。”停了一下,“昨儿木奴走前,又对属下讲,姜丽妃提到陛下还有心口痛,曾问良媛可有什么甘州偏方。木奴说良媛答应派人去甘州将老医士石先生召进宫里去。”
尉迟坚皱眉。尉迟眉月样样都好,就这点不好,总喜爱背后使计达到自己的目的,现在为了太子询可谓无所不及,不知将来帮助太子登上了皇位,太子还会对她另眼相待。总之作为男人,尉迟坚很不喜欢妹妹如此颇有心机、野心,太子不喜欢她应该的,可他知道妹妹此举有自己的私心,更是为了尉迟家,就这一点尉迟坚才愿意协助她。
过了三五日,已被赐死的钱光盛得荫封爵位的消息传到尉迟坚耳里。尉迟坚对陆子鱼道:“吴岑他们可以活命了,但日后陛下不会将他们留在京里。你想,眼下这些局面多半与王公贵戚有关,陛下多有对大臣们的抱怨,他们又是这些人家的子弟,且陛下厌憎溃败之军。”
果然过了几日,吴岑带回的五千人还未在京中做过多的停留,就被遣散出京被编入张尚义部共同退守在陇州防御。这五千人自然心里不畅,觉得被朝廷冷待了。所谓防守陇州,也就是日后一旦叛军攻打京师,他们必须首当其冲、身先士卒。
他们刚到陇州,吴岑就派人带给尉迟坚一份感激信,提到那日一顿饭的恩情
尉迟坚捏着信纸对陆子鱼笑道:“皇帝陛下反复颁旨让溃败之军折腾,就不怕引起怨愤?尤其阅兵,纯属做戏。却是咱们的太子沉得住气,守在东宫静观其变——好啊!妹妹预计得准确,只要陛下一旦迁移离宫,太子的机会就来了。”嘱咐陆子鱼,“准备一批精良的粮草马匹,给吴岑送去。”
过几日,吴岑的感谢信来了。信里还说时下局势紧张,粮草尤其珍贵,尉迟将军既然真心实意送来就全部笑纳,然后提到自己一些对局势的分析。
“这吴岑看上去粗犷,实则心细得很。他不清楚我意欲为何,但他却知道我想借此出人头地,时刻提醒我要向朝廷请战邀功。我马上回信暗示他我确有此想法,免得他们以为我龟缩一旁不关心朝廷。”
“陇州边军原本就是用来和土匪周旋的,咱们不表态也无妨。”
“这可不同,听说甘州和黔州州边军也上书要求参战,就连狼狈回京的薛王游也上书说要抗敌。依薛王的实力,顶多带几个家丁哗众取宠罢了。我们既有边军,又离京城近,为何不也去摆个姿态。”
陆子鱼本想说,咱们怎能与皇子比,皇子再不受待见也是皇子,这般急不可耐显山露水可不好。转念一想,尉迟坚的做法也可行,反正朝廷有人盯上了陇州边军,如果此时不表态反而不利己。
果然,尉迟坚上书兵部后,虽有人提议将边军收编开赴滔关,但皇帝似乎对此不太上心,只对这些奏章视而不见。当时有一些大臣很纳闷,几经打探才知皇帝是想弃守京城,将依仗越州兵力做暂缓的打算。陇州地处上阳和越州之间,留陇州边军原地不动在皇帝看来最好,倘使将无编的陇州边军收编到滔关,朝廷就要支付他们的饷银,皇帝既然对京城防备失去信心,也就不肯支付这笔钱银了。
皇帝要移驾越州却将自己和五千将士留守京城郊,着实让那五千家底背景的五千将士感觉受到羞辱,吴岑更为气恼——当真为败军,即使他出生吴家也不得皇帝待见?恰好此时吴春舫和吴准写来书信劝他顺其自然。不久吴家子弟中只有他留在京里,连吴岩也随驾,岂不是没有将他放在心里,竟然还劝他留京,为此吴岑更为气恼。
在知情人看来,被点名留京说明皇帝对他们的漠视,表面上扮演防守京城的角色,实际上只待他日叛军入关等死。而对于吴春舫和吴准来说,留下吴岑自有好处,主要是向太子询表明吴氏的态度,明面上又顺从了皇帝的意旨。
吴岑在得到旨令的当晚一夜无眠,脑子里自然而然想起尉迟坚,在某一瞬间对他十多年扎根在边军感同身受。作为军士,只要不是游手好闲之辈,多少对本职的事务怀着珍惜的心情,一旦这种心情被破坏,来自心灵深处的耻辱感会逐渐瓦解他们原有的信念。吴岑就在这个矛盾中辗转伏枕,直到天亮了才提笔又给尉迟坚写了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