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妖》囿欲

6、血池枯骨鲛（一）

　　白花花的藤生女相互交叠，绳索一般的脖子缠着古木树干，青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密林中明暗闪烁如同饥饿的狼群。这林子就是个巨大的封印阵，和牛棚羊圈并无二致，把大堆藤生女圈养其中。
　　先前的那个先锋兵，估计是举众妖之力，才得以打破禁制，匍匐前行，诱惑猎物上钩。
　　冲不出封印的藤生女眼睁睁看着二人走远，怒火中烧却无济于事，无法再往前伸长的脖子一圈圈地攀高了树干，露出嘴里早就异化的锋利獠牙，朝二人离去的方向宣泄着滔天的怒火。
　　也是，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穆百川就像一头血牛。
　　满胳膊的血混合着雨水亦或是冷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桃悬的手腕被他死死抓住，是在林中狂奔的时候，他担心桃悬这个不靠谱的跟不上，牢牢地把人给拽了过来。
　　胳膊上那一刀割的格外实在，豁开的大口子血肉外翻，湿透破裂的衣袖粘进血淋淋的伤口里，鲜血白肉随着剧烈的呼吸颤抖着起伏，让人胆战心惊。

　　桃悬用指尖轻轻戳了点脸上的水，被大雨浇了一路，脸上的血迹早就冲洗干净，但是舌尖舔了下食指，还能尝出微甜的血腥味。

　　从穆百川把血糊了桃悬一脸的时候开始，桃悬的脑子里就像点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把思绪炸成了天边的云霞。
　　千年往事第次闪现，把那山高的陈芝麻烂谷子旧事扒拉个底朝天，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桃悬城主，好像确实是第一次没在危机四起时冲锋陷阵舍己度人，反而是被别人保护在身后，而且这人还是个灵力全无的凡人。
　　原来世人妄求的遮风挡雨，竟是这般滋味。

　　果然，只有林子里下雨。
　　想来是这结界的主人，正在给藤生女浇水。桃悬不禁腹诽这结界主人好生的恶俗趣味，种这一林子的藤生女，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也不怕吃不下饭去。

　　确定远离了那片危机四起的密林，穆百川松开桃悬的手腕，撑着岩石，大口的喘着气。他弯着腰，把没有受伤的胳膊抵在石头上，额头埋进臂弯里，缓解这一路狂奔和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
　　死寂的山中只有他急速地喘息声，湿透的月白色衣裳变得透明，桃悬甚至可以看见他起伏脊背上弓起脊椎的形状。
　　桃悬很是后悔，若是早知道这个傻小子会放血逃生，自己早就一把烈焰，把那群恶心的虫子烧成一撮黑灰了。

　　两手扯住穆百川衣袖，轻巧又迅速地把沾血的袖子刺啦扯成碎布，衣袖挑高用的力，尽量没有牵扯到伤口。
　　“我给你包扎伤口，把衣服脱了，都湿透了。”
　　穆百川依旧是把脸埋在手臂里的姿势，他由着桃悬摆弄伤口，也不动手脱衣服，他很是虚弱，完全没有方才拿刀放血的那股狠厉劲，他声音很轻：“不脱，冷。”
　　失血过多后会感觉到冷，更何况穆百川本就在屋顶上吹了一整晚的凉风，手爪子冻得像块三九天里的寒冰。
　　桃悬把自己全身的袍子从头摸到脚，找了一块没打湿的衣料撕碎给他仔细缠着伤口。
　　“湿衣服裹在身上更冷，脱了，你不脱我可就动手全给你扒下来，你说的，我可是个流氓。”

　　穆百川从头晕里缓过劲来，抬起头转过身，背靠岩石。
　　月色很亮，他脸上的雨水莹润发光，衬得他更加白净柔和。
　　他笑了笑，轻薄的唇线抿起上扬，好看的像是一道风景。
　　桃悬给缠好的绷带打了个结，轻飘飘地觑了眼这道美景：“傻小子笑什么呢。”
　　“我们从藤生女那里逃出来，靠的是我。”
　　桃悬有些头疼，这么大人了怎么和六岁小孩一样？
　　“嗯嗯嗯，你可真了不起了，怎么？要不要论功行赏，改天我给你提块牌匾——”
　　“我不是个废物。”
　　桃悬贫嘴的势头噶蹦断成两半，本想燃一簇火苗，给这傻小子烘干湿衣裳顺道取取暖，掌心的火焰都窜出苗头了，立马被捂死成一缕从手指缝里逸出的烟雾。
　　“我还是有用的，对吧？”
　　穆百川的头发刺进眼睛里，刺的眼睛有些发红，又或许是因为淋了雨，眼睛里有着雨水蒸腾留下的雾气。他平视着桃悬，薄薄的唇依旧是轻微翘起的样子，唇角难掩得意，眼角却是有些落寞。
　　桃悬像是个提线木偶，僵硬地点了点头：“嗯，有用。”

　　这气氛莫名有些凝重，穆百川自觉不好意思，有些仓促地避开了桃悬的视线，小腿忽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去寻：“什么东西？”
　　是一把红伞！
　　以伞柄做腿，大红色的伞面上，竟睁开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伞妖和穆百川三只眼睛对到一起，伞妖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看着这个面生的凡人，心中有些疑惑，不禁发出一声类似鸟鸣的疑问：“啾？”
　　穆百川被这单眼妖怪吓了一跳，抬脚就要去踹，红伞妖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伞面都哆嗦了起来，瞳仁抖成了颗掉进空碗里的黄豆粒。
　　伞妖单腿发力，在穆百川靴底踹上脑门之前，准确无误地跳进了桃悬的怀里。
　　大眼睛埋进桃悬胸口：“嘤。”

　　桃悬正愁着没个好由头放火，拍着怀里的小伞妖，瞬间福至心灵。
　　“好了好了，莫怕，穆百川是朋友，他这是被冻傻了，来，给我们放把火暖和暖和。”
　　小伞妖偷偷瞄了眼穆百川，这人长身玉立目光炯炯怎么看也不是个傻子，他就是想踹我！
　　小伞妖再次一头扎进桃悬怀里，长长的伞尖戳的桃悬下巴生疼。
　　桃悬一手捂着下巴，一手趁着小伞妖回头的功夫，张开五指，燃出一把大火。
　　成功放火的桃悬城主：“嗯，真乖。”
　　什么都没干的小伞妖：“嘤。”

　　穆百川在桃悬的威逼利诱下脱光了上衣，晾在石头上，身上的长裤说什么也不让脱，那坚贞的模样比起烈女子也不遑多让。
　　桃都的绸缎并非俗物，明火略微一烘，就干燥如初。
　　桃悬把烤干的长袍披在身上，盯着着橘色的火焰头脑沉沉，一斤梨花白的后劲缓缓涌了上来。头从靠着穆百川肩膀，一溜儿下滑，最后毫不客气地枕在了穆百川的腿上，长袍一裹，就要倒头大睡。

　　穆百川正拿手指戳着小伞妖，这一人一妖，方才还剑拔弩张，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不计前嫌的好朋友。
　　看桃悬这副醉鬼模样，穆百川调侃道：“下棋不好又爱下棋的叫臭棋篓子，酒量这么差又非把自己灌醉的叫什么？臭酒葫芦？”
　　桃悬朝穆百川身前缩了缩身子，鼻音有些重地说道：“谁说我酒量差！我千杯不醉量如江海，敢说我酒量差，下次一定把你喝趴！穆百川你等着……”
　　含糊不清地撂下这几句狠话，桃悬城主就不省人事地睡死过去。
　　穆百川无奈，挪了挪腿，让他枕的舒服一点。

　　穆百川是被扎醒的，睁眼一看，小伞妖正低着头，费劲地用伞尖戳着自己胸膛，赤|裸的胸膛被扎出了几个红印子。
　　“怎么了？”穆百川伸手，很是温柔的摸了摸小伞妖尖尖的脑袋，手上摸着尖尖的伞头，越发觉得胸口被扎的有些疼。
　　小伞妖不会说话，浑圆的大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满眼的委屈样。
　　穆百川听不懂小伞妖的嘤嘤声，看着小伞妖在自己面前连蹦带跳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如梦初醒，试探性地问道：“你想让我看看你的屁股？”
　　小伞妖停住疯狂转圈的脚步，使劲地眨了眨眼睛表示正确。

　　虽然有些疑惑一把伞的屁股到底是哪个部位，穆百川还是很尽责地撑开红伞，仔细打量了起来。
　　红色的伞面张扬艳丽，往下看去，木质的伞柄上，竟有一道清晰的牙印。

　　收好红伞，穆百川不解：“什么东西咬的你？”
　　小伞妖大眼睛里水色粼粼，一副受欺负的小孩子模样，在原地跳了跳脚，扭头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穆百川，那意思显然就是你怎么还不赶快跟上来去给我报仇？！
　　穆百川暗自发笑，这小伞妖应该是被山里的小兽给咬了一口，看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这平白无故被咬了一口的大仇，说什么我也得给你报。
　　穆百川把正在梦会周公的桃悬给挪了挪，站起来的时候腿还有些麻，扶着石头，甩了甩腿，拿起晾干的衣袍，跟着小伞妖寻仇去了。

　　穆百川跟着小伞妖穿花拂柳，几步路的功夫，竟来到了一方水塘。
　　这是一池水波静谧的死水，水塘中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
　　小伞妖躲在池边的大树后，说什么也不再靠前，大眼睛里满是恐惧。穆百川盯着黑漆漆的水面，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咬了伞妖一口，难不成是条鱼？

　　疑问刚起，平若镜面的池水忽然皱起一圈涟漪，下一瞬一只飞鱼竟从水池中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刺来，穆百川眼明手快，一把抓住飞鱼，那鱼身上覆有一层粘液，滑溜溜的险些拿不住。
　　这飞鱼相貌奇特，牙齿竟然外露，尖锐细长的牙齿紧密的排满了上鱼唇。
　　穆百川朝小伞妖扬了扬手里的飞鱼：“是这怪鱼咬的你？”

　　小伞妖却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欣喜神色，反而浑身都抖成了筛糠，穆百川心道奇怪，想走过去看看，脚下却被绊住。
　　低头去看，脚下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堆黑色的杂草，胡乱地缠满了两脚，他竟没有发觉。
　　抬脚想从杂草里踩出来，那杂草却仿佛有生命一般，把他的脚踝也紧紧缠住。
　　穆百川心道不妙，弯腰用手去解，在手触碰到黑色杂草的瞬间，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臂，从杂草里悄悄地伸了出来，随后，枯瘦的手指屈做鹰爪，猛地掐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