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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返魂尸 ...

  •   第一章、返魂尸

      按时令来算,该是开春了。但大雪山绵延百里,都是风雪覆盖,一片洁白。

      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戴着斗笠,捧着雨伞,背着行篓,踩着冰雪,沿着山道走到凝神洞前,而后躬身喊道:“少爷,面壁之期已过,晓云来接您回去。”

      洞内无声无息,一片寂静,仿佛早就没有了人在。

      年轻人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惧色,再次喊了一遍,道:“少爷,晓云来接您回去。”

      半晌,还是无人应答。

      高晓云便鼓起勇气掀开竹帘,走入凝神洞。

      室外已是寒彻骨,竹帘分割,定住风雪杂气,但室内的寒冷,却胜过室外十倍。

      洞中只有一张寒玉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安静得好似一具冰雪雕琢的美人尸。他面目清瘦,肌肤雪白,透着病态,一身红衣似梅花绽放,越发称得他白得通透。

      高晓云一眼便看到寒玉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了,毫无声息,仿佛死了一般:“少爷?”

      那人还是没有应答。

      高晓云心中一紧,道:“少爷,晓云得罪了。”

      他走到近前,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却只探到一片空虚,分明是气息已尽。

      高晓云脸色大变,扑倒床前,声音已然带着哭腔:“少爷,你怎么了!”

      他伸手去探那人的心口,但刚伸出手,冷不防那人的眼睛忽然睁开,就与他的一双眼眸对视了。

      那人的眼睛极美。这是一双桃花眼,倒是不见得稀奇,但他那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纯净地似乎能把人吸入其中,叫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高晓云脸上的表情呆住了,他眼里含着泪,脸上带着悲,手伸到一半,看起来可悲又可笑。

      果然,那双眼睛的主人蹙起了眉头,不悦道:“高晓云?”

      高晓云还没有从又惊又悲的情绪里缓过来,被他一问,立刻埋头道:“晓云无礼。”

      可怜他背上背着的行篓都没来得及摘下,对陈白鹿的畏惧乃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白鹿撑着手从寒玉床上坐起来,只感觉浑身上下气血衰败,几乎没有了知觉。这躯体这样孱弱,几乎让他感觉不到生气。

      他勉强唤醒关于高晓云的记忆,记得这是他年少时的忠仆。但这个人,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

      陈白鹿意识到不对。

      屁股下的寒玉床,磕头跪着的高晓云,以及挥之不去的梅花香。

      “好个真实的幻境。”陈白鹿想着,便摇摇晃晃从寒玉床上下来,□□的脚踩在地上,那冰冷、酸麻的感觉便如同刀子一般铰在身上,便让他一动也不敢再动了。

      陈白鹿心中喝彩,为布置这幻境的人叫好。

      高晓云只见到一只□□的脚踩在地上,顿时一惊,抬起头道:“少爷,小心身子。”

      他仍旧对陈白鹿没有气息的事情充满恐惧,连忙从背上的行篓里取出一双皮靴,内里是细软的绒毛。

      陈白鹿顺势坐在床上,把脚缩了回来。幻境里没了通天彻地的神通,赤着脚都要挨冻,叫陈白鹿有几分羞恼。

      但他面上不懂声色,只沉默地看着高晓云从行篓里又取出雪白的绒袜,将他袜子套在他的脚上,又把他的脚塞进皮靴里。

      高晓云是做惯了这等事,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陈白鹿虽然享受惯了,但高晓云给他穿鞋这件事,却让他已经有些陌生了。

      高晓云死了之后,没有人给他穿鞋,他就不再穿鞋了。那时候他已经炼就天尸之体,足不染尘,不穿鞋也就不穿鞋了。

      陈白鹿心中的记忆渐渐清晰。他记得这双火鼠皮的靴子是高晓云花了不少心思的,高晓云死后,这双靴子都一直留在他寝宫的柜子里。

      陈白鹿冷笑一声,心中杀意却凝聚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敢同他玩这一场游戏。许是死了够久了,不知道哪个不肖后辈,连他的威名也一同忘记了吧。

      陈白鹿记得自己是死了。他大仇得报,弑师背主,全了西昆仑的传统,便杀得西方魔教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把大仇小仇都报了,却也实实在在感受不到活着的乐趣。即便是沉迷醉生梦死间,也会时常清醒,苦恨连绵不断。

      索性直接转修了南华派的大梦心经,魂魄自尸身抽离,一觉睡死,陷入永恒之梦里了。

      只是如今哪个小崽子得了他的宝贝躯壳就算了,敢把他的魂魄从九幽下招来?

      弑师背主是魔道的传统了。若是有哪个小崽子能破了他守护躯壳的无穷魔禁和黑心咒法,陈白鹿倒也不介意自己的躯壳为人所用。

      但只是窥视陈白鹿的记忆这一条罪过,这便是足以让他死一万遍了。

      高晓云见他笑得发冷,心里也一抖。

      陈白鹿冷笑的时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几乎能蹦出寒光来,慑人得很。

      高晓云怕触怒了他,又担心他的身体,便先说明来意:“少爷,你在凝神洞思过之期已经过去了,晓云来接您回去。”

      陈白鹿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桩事。

      他烧了沈青羊的降宫蕊,便被李鹤年罚着来凝神洞思过。说是思过,其实是逼着他学姑射心经。

      大雪山一门,修行的是祖师香雪真君的传承,以姑射心经为根本。修行此法,能食冰饮雪、吞气纳云、不惧严寒,炼就冰肌玉骨。

      满门上下,只有陈白鹿一个还没有将姑射心经入门。

      当然不是他天资不行、性子惫懒,只是心有芥蒂,纵然入了大雪山的门墙,也抵触大雪山的道法。他素来性子执拗,从不肯听人劝,李鹤年什么法子都用了,他还是油盐不进、不肯修炼,便趁着这个机会,逼他来凝神洞思过。

      寒玉床对修行姑射心经有奇效,冰雪凝神,这本就是修行姑射心经的一部分。但李鹤年越想让他做什么,他便偏要与李鹤年作对,宁肯冻死在寒玉床上,也不肯运转心法半分。

      于是便真的几乎冻死在寒玉床上,伤了元气,从此落下了病根,也加剧了他的头痛症,天气转凉便神思昏沉、精神不振。

      而这,应该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陈白鹿心中生恶,对敢窥视他记忆的人更生恨意,若不是顾念着几分主仆之情,也不想在幻境里对着一个死人发火,他只怕都要笑出声了。

      陈白鹿没有接他的话,他只接过高晓云递来的丹阳酒,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便把酒壶一塞,扔到高晓云怀里,道:“你回去吧。”

      “我回去?”高晓云瞪大了眼睛,“少爷,您不走?”

      陈白鹿盘坐在寒玉床上,把眼睛闭上,“我要练功,你三日后再来吧。”

      高晓云欲言又止,心中又是忧虑,又是恐惧,只怕他生出个好歹,劝慰道:“少爷,回去再练功也是一样。”

      陈白鹿睁开眼睛,已然没了耐性,道:“快滚。”

      高晓云眼见着他火气渐渐上来,也不敢再多嘴。只好慢吞吞收拾好东西,磨磨蹭蹭背着行篓退出洞去。

      直到走到洞外,也没有听到其他吩咐,只好在门口叫了一声,“少爷,那我三日后再来。”

      高晓云走了,哪怕是梦境里,他也不敢反抗他。

      陈白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陈白鹿是不怕幻境的。他精通世上最精妙的精神修炼法门,曾经最不想学的姑射心经就是一种。

      任何幻境在他眼中都无法遁形,除非……那不是幻境。

      陈白鹿运转姑射心经中的冰雪凝神法,心死神活,冰清雪凝,元神便如同明镜一般通透,照耀着虚空。

      这明镜之中冰雪覆盖,犹如北极冰川耸立,其中恶风呼啸,冰雪之下,海水如同凝滞,漆黑得仿佛归墟一般,藏着不可思议的魔性。

      陈白鹿睁开眼睛,但是,却没有任何窥破幻境的征兆。

      陈白鹿一时怔然,失去了言语、行动的能力。

      满腔子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法言喻的情绪冲上来,让他头脑一片混沌,不可遏制的眼泪从眼眶中落下,仿佛失了魂一般。

      李鹤年闯进洞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的呼吸一窒,一时间竟有些慌了神。

      “小混蛋。”李鹤年骂了一声,上前用手里的大氅把陈白鹿裹起来,抱起他就往洞外走。

      陈白鹿正被难以遏制的情绪控制着,一时竟也忘记反抗,被他用大氅裹着,辟开风雪,一路往山下走去。

      这难得的安静和显露的脆弱让李鹤年确信他是吃足了苦头,不然他绝不会这么乖顺。

      “扶摇,”李鹤年道:“你这是何苦。我罚你在凝神洞,除了让你思过,也是让你修行。大雪山苦寒之地,你不肯修行,这里的每一日,于你而言都是地狱。”

      陈白鹿早就抹干了眼泪,心里正懊悔极了。若不是身子虚弱,五感不够灵敏,他怎么也不会被李鹤年看到这副蠢相,传言出去,他这西昆仑扶摇魔主的面子往哪搁。

      但随着李鹤年一句话,他又有了更妙的主意。

      “放我下来。”陈白鹿声音有些沙哑。

      李鹤年只好放他下来。

      陈白鹿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着,分外悦耳。这声音让他心情好了很多,心底也越发从容。

      但脸上却不是这样。

      他红着眼眶,道歉道:“是我不好,烧了二师姐的绛宫蕊,大师兄罚我也是应该。”

      李鹤年觉得惊奇,但又觉得宽慰。他本想说两句,但是陈白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大师兄是为我好,往日是我不懂事,请大师兄不要怪罪。”他说着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掉下来。

      李鹤年口含舌燥,心底有些发慌、又有些打怵。

      但他素来是长兄的身份,还不至于被这小场面吓到,“我从未怪罪过你。”

      陈白鹿忍着落泪的难堪,保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修行,不再惹事生非。”

      李鹤年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道:“我再信你一回。”

      瞧,这不就成了。

      陈白鹿睁大眼睛看着李鹤年,怀疑这个时候李鹤年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陈白鹿笑了一声,正准备说些甜言蜜语来哄哄大师兄,却忽然间眼前天地倒转,迷蒙间,他只记得李鹤年伸手把他接住了。

      还好,没从山上滚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开啦,希望大家多多捧场,爱你们,(*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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