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是爱情》揽九月

4、少年篇

　　秋末冬初，枝头挂着的叶子在风中簌簌发抖，天也暗得越来越早。
　　李秀兰病得更严重了，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一样立着，双眼无力地闭着，嘴唇因干燥而裂开几道口子，头发干枯花白，明明才四十来岁，却被病魔折磨得老了十几岁一般。
　　韩野这几日也累坏了，家学校医院三点一线，为了照顾好李秀兰他根本没怎么休息，双目充血，人颓废得不像样。
　　直到李秀兰住院他才发现，李秀兰根本没吃控制病情的药，她吃的药都是模样相似的维生素。
　　他很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多关心母亲一点，刚刚医生找他谈话，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时日无多。
　　这个病，如果好好吃药控制，是能撑三五年的时间，可是不吃药一旦恶化，便再无救治的可能，李秀兰已经药石无医。
　　“唉，让她最后的时间过得快乐些吧。”医生看着面前佝偻着背削瘦的少年，拍了拍他的坍塌的肩无奈的劝告。
　　韩野一路跌跌撞撞，浑浑噩噩的走进病房，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母亲，坐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头埋在臂弯里，单薄嶙峋的身体微微抖动。
　　醒来后，李秀兰强烈要求出院，医生也说在医院只是能减轻痛苦，韩野拗不过，便带着李秀兰回家了。
　　回去已是傍晚，天色昏暗，乌云厚重，要下大雨的架势。
　　还未至寒冬，韩野却把母亲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搀扶着她一起回家。
　　在巷口正好碰见放学回家的南希，南希看见韩野挺高兴的，但初见时那虽然冷漠阴郁但还朝气蓬勃的少年，现在却像崩到极致后断掉的弦，眼神空洞，精神松弛。
　　南希笑容有些凝固，看见韩野母亲的模样，回想起街邻们的闲谈，大概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应该很不好。
　　南希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走上去打招呼道：“阿姨好，我是南希，也住在这里。”
　　李秀兰看着走过来的漂亮女孩，察觉到儿子一瞬间僵住的动作，心里了然，热情回应到：“是乖乖啊，你刚刚生下来时我还抱过你，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跟个年娃娃一样，越长越漂亮，以后有空多来阿姨家玩啊。”
　　李秀兰站不住，受不得冷，只匆匆说了两句话便被韩野扶着回家了。
　　李秀兰和南希说话时，韩野就站在旁边，半垂着头，面容在晦暗的巷道里模糊不清，像透明的一般，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丝声响。
　　南希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身影消失在深处，像被巷道吞噬一般，突然觉得，她或许不该招惹韩野，他有点可怜。
　　天气越来越冷，南希呆在教室不愿动弹，转头向对面教室看去，见韩野也坐在窗边，一手撑着头，目光呆滞地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自从他母亲从医院回来后，他就天天来上课了。穿着整齐干净的校服，端坐在教室里，没有迟到早退请假，每节课都很认真，笔记简洁，字迹工整隽秀，好像以前的他是大家臆想出来的一般，变化快得让人怀疑。
　　学习生活如一潭死水，韩野的变化在学校里是个新鲜事，南希周围的小女生看着他的改变，悄悄讨论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然后为了她洗心革面，几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的编出一部荡气回肠感天动地的爱情事件。
　　只有南希知道，来学校的韩野只是一副骨架，他的魂灵飘荡着，茫然找不到归处。
　　南希又想起那日南母来找她的情景。
　　她瘦到脱相了，气息孱弱，坐在屋里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韩野的事，最后目光恳切地请求她：“韩野性子执拗，沉默内敛不善表达，阿姨希望以后…如果你愿意，帮我看着他一点。”
　　南希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她不知道她是带着目的接近韩野的，她自己身边的麻烦也是一堆。
　　南希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一个母亲最后的请求，她拒绝不了。
　　韩野高中虽然没怎么学习，但以前基础扎实，理解能力也强，临时抱佛脚也让高三会考过了。
　　会考后一个星期，韩野拿到了高中毕业证。
　　他和学校说明了情况，他不准备参加高考，所以后面也不会来学校了，校长对他家里的情况很唏嘘，再三让他考虑清楚，但韩野态度坚决，学校只能遵从他的意愿。
　　南希知道后很惊讶，特意拦住韩野，问道：“明年就要高考了，你真的要退学，不准备参加吗？”
　　南希的出现让韩野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隐瞒，如实回答：“我初中毕业就决定好了，本来是因为我妈的病，但现在…你不用担心，我有认真规划以后，退学这件事并不是心血来潮。”
　　对韩野的决定南希虽不理解却也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际遇，人生并不是只有一个模板。
　　韩野退学后，南希便很少看见他了。
　　放寒假后，南希也没有放松，有空会去图书馆学习，借阅书籍，因为成绩对南希来讲是一根看得见的救命稻草，她需要时时牢牢抓住。
　　去市里图书馆的公交车上，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刻，韩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掐着最后一秒上了车。
　　早上去市里的早班公交车总是爆满，许多人坐这趟公交车去上班。
　　南希被人群挤到角落，蜷缩着身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雨后道路泥泞颠簸，车子抖了一下，南希稳不住身形向后倒去，她吓得心里一紧。
　　她被拥进一个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温暖的胸膛里。
　　抬头看见是韩野，他的头发更长了，已经盖过眼睛，南希看不清他的神色。
　　“谢谢你。”南希顿了顿，“韩野…哥。”
　　韩野身体紧绷了一瞬，耳尖红了一片，南希没有注意，连忙扶住身边的座椅，韩野也稍稍后退，但却为她圈出一个安稳的空间。
　　“去哪啊？”
　　南希拍了拍书包说：“去图书馆学习，顺便把看完的书还回去，再借点。”
　　韩野沉默，微微撇开脑袋，“嗯，好好读书，”
　　南希突然注意到，韩野侧头时，露出的红透了的耳尖。韩野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说话时，气息全扑在他的脖颈边。
　　“你去哪呢？”
　　“医院。”韩野淡淡的回答。
　　粉红的气氛顿时被搅个粉碎。
　　南希明白了，应该是给他母亲拿药吧。
　　“快过年了，我妈说想邀请你去我家吃顿饭。”
　　南希其实很喜欢南母，她在南母身上看见了自己母亲的身影。
　　“好啊，什么时候呢？”
　　韩野：“下个星期一吧。”
　　过了桥没几站就到图书馆，南希跟着人群下了车，向前走时她鬼使神差的往后看了一眼还在车里的韩野。
　　他还站在那里，明明车上陆陆续续已经有了些空位，但他却仍站在刚刚南希站着的位置，透过窗户望着她，在看见她视线时却又立马撇头躲开。
　　让南希有一种欺负人的错觉。
　　南希在图书馆看书入迷，没注意到时间，直到下午闭馆工作人员来提醒才离开。
　　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天气总是灰蒙蒙的。
　　等南希下车后，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寒冷的风迎面扑来刺痛着她娇嫩白皙的皮肤，为了不让寒意袭进领口，她把围巾裹得更严实，戴上黑色羽绒服的帽子，把整张脸完全裹住，只露出一双大而圆的眼睛。
　　公交车站离南希家较远，需要走二十几分钟。
　　路上没有路灯，只有路旁偶有人家透出的光，南希打开手机灯光，一人走在寂静的路上，心里有些忐忑。
　　突然一束白炽强光出现在南希跟前，受灯光影响南希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正在向她走来。
　　“南希？是你吗？”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韩野。
　　南希把帽子摘下，拉低围巾，露出自己的脸，向前招手道：“是我，韩野哥，你来这干嘛？”
　　【这夜黑风高，他该不会是特意来接她吧？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没回家，什么时候回家？】
　　韩野轻笑一声，“我出来买包烟，看见你家还没亮灯，猜你可能还没回家，就顺道来看看。”
　　买烟巷口左转就有一家，哪里的顺道能走这么远？
　　南希也不拆穿，声音却甜腻起来，“谢谢韩野哥关心，那我们一起走吧！”
　　“嗯，走吧。”他仍寡言少语，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为她照明前方黢黑的路。
　　南希似乎突然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小嘴不停的问他S市是什么样的，问他在那边读书和在这里读书的区别，等等。
　　韩野想了想，两个地方有区别，可对他来说区别也并不是很大，穷人在哪里的生活都差不多。至于学校生活，乏陈可善，更没有什么好提的，他在学校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有太多交流。可为了满足南希的好奇心，他还是挑了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
　　南希又问起他以后的打算：“韩野哥哥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准备先攒些钱，以后想开一家修车店。”说起以后的打算，韩野主动起来，“以前在S市和朋友一起玩过摩托车，接触到修车，觉得修车还挺有趣的，而且以前就是去朋友家修车店做的兼职，所以这会是我以后的事业吧。”
　　南希看见韩野说起这些时眼睛在发光，侧头看着他说：“很好啊！听你讲起来，感觉真的蛮有趣的。”
　　韩野点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南希，南希突然不敢对上那双明亮真挚眼睛，只觉得一种陌生的感觉在胸口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