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叶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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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秋风穿过半支的木窗，拂在不知何时临窗睡去的女子身上。
犹如蝶翼的长睫颤了颤，继而睁开，露出澄明如水晶的眼眸。巽芳迟钝地睁了一会儿眼，飘飞的魂魄才重新回到这具脆弱而易衰老的身躯，楼下跌宕起伏的说书声混着淅沥雨声，几乎让她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巽芳这才伸手，将支起的木窗合上。
此时距她抵达中原，已经过去了三月。
仗着上次来中原的经验和蓬莱族与悭臾留下的那枚龙鳞，一路毫无波澜地抵达了中原，刚一上岸，她就直奔衡山而去，奈何天公不作美，她再度抵达山洞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念及数百年后，长琴曾在青玉坛落脚，又往祝融峰会仙桥寻去，岂料桥边空空荡荡，连半点法术桥梁的痕迹都无。
失望之下，只好下山，在中原漫无目的的游荡起来。
楼下说书先生声音清越，正讲到前朝末年，末帝只知饮酒作诗，浑然不理政事，天下烽烟四起，叛军压境。到城破时，驸马料定夫妻必定分离，便将一面镜子一分为二，和公主约定：彼此若还在世，便在分离后的第五个元宵节叫卖破镜，寻访对方。
巽芳听着说书声，一时心都要揉碎了。
哪怕雨神破天荒地让她这个小小凡人窥探命运，然而命运伟力何等磅礴，纵然她拼尽全力，也只能望见浪花一朵。她知道长琴最终会转生到琴川欧阳家，有个叫方兰生的青梅竹马，还会亲手缔造自己的宿敌——百里屠苏。可她却不知道从蓬莱天灾到长琴散魂这数百年里，长琴到底去了何处，又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
倘若她还不如原本的寂桐，在年老色衰时遇见长琴，双方永远错过又该如何？即便遇上了，她却已至暮年，又该不该用雪颜丹来换取刹那芳华？
随着一声惊堂木，说书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叮叮当当赏钱的声音，但巽芳却无暇去听，因为客栈伙计已经走了上来：
“巽琴师，该你上场了。”
“稍等。”
巽芳拂去脑海中纷乱的所思所想，便飘然起身，往楼下琴台走去。
她也不是没有傍身财物，不过她一心想着寻找长琴，便把自己扮成一个游历四方的女琴师，走到哪里，就奏起长琴最爱的《榣山遗韵》。
时至今日，她仍旧抱着一分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凭着这首曲子，两人就能如同故事里的公主和驸马一般，分离后又能梦一般的重新相逢。
琴台照旧摆在二楼，前面挂着一道竹帘，只隐约能透出一道人影。巽芳平心静气地走过去，净了手，焚了香，便把指尖按上琴弦。
一时间，还有些嘈杂的客栈宁静下来，唯有沉静如水的琴音在其间静静流淌。满堂客人皆屏息凝神，如痴如醉地听着，唯有一人抬起头，眸中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
一曲奏罢，客栈仍旧一片寂静，唯有余音袅袅，绕于屋梁之上。
她悄然起身，正准备回到房间，却冷不丁听到一句疑问从背后飘来。
“依在下看来，这曲子本该是飘逸淡泊的神品，姑娘又为何将它弹得如此缠绵沉郁呢？”
巽芳豁然回首，却见一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正好奇地看着她。目光相碰之时，这人竖起手摆了摆，表示没有敌意。
“在下叶海，虽说不是名门正派出身，但也不是什么邪道上的人物，姑娘不必这么防备我。”
叶海？
巽芳飞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记忆中并无此人大名，但也没有祸世魔头叫这个名字，想来只是一般修士。
“那叶公子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一个小女子，又是为了什么？”
“姑娘误会了。”见巽芳防备之色溢于言表，叶海顿时摇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在下只是觉得这曲子十分动听，想要见一见琴师而已。没想到看见姑娘之后，姑娘却让在下想起了一个人。”
“谁？”
巽芳挑了挑眉，她虽然对尽快找到长琴不抱希望，但万一呢？
“此人姓谢，是个技艺巧夺天工的偃师。”叶海吧嗒吧嗒地抽了一口烟斗，回忆道，“本来他与你性别不同，样貌专长更是天差地别，但是我一看见姑娘，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哦，此话怎讲？”
她结结实实地被勾起了几分兴趣，她一个蓬莱人，不论是出身还是习俗，都与中原人截然不同，为何会有人看着她想起别人？
何况那个“别人”，还是个有几把刷子的偃师。
“这就说来话长了，假如姑娘不介意，不如听我说两句？”
叶海洒出几粒碎银，点了几样点心，就靠在窗边滔滔不绝起来。
“我遇见他也算是巧合，那时我正带着竹笋包子在江都表演，碰见他在人群里看辟尘他们杂耍。我看他身上恶浊之气极重，担心他会对杂耍团不利，想要出手引走他。谁知相交之后，方才知道小谢是何等光风霁月之人。”
“世人见他身怀浊气，便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将他认作邪魔外道，驱逐打压，实在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后来交往得久了，我更是发现了一桩奇事。”叶海嘿然一笑，嘴角带着狡猾的得意，“每当月上中天，小谢就会不自觉地举头望月，看不到月亮就仿佛丢了魂似的，整个人都闷闷的。姑娘的神情虽然和他不同，可在我看来，也差不了多少。”
巽芳惊愕抬手，不自觉摸了摸眉心。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还是说，那位姓谢的偃师，心里同样住着一个人？
无数思绪在心中划过，最终归结为对偃师越发强烈的好奇。
“所以，叶公子找到小女子，就是为了看我和你那故人有几分像？”
“当然不是，我手里有个杂耍团，平时以走街串巷，赚人的赏钱为生。刚才姑娘的琴声极美，我就想请姑娘到我的杂耍团里当个乐师，多个节目，也多几两赏钱。”
末了，叶海又道。
“姑娘放心，咱们杂耍团一向待遇优厚，工钱都是普通杂耍团的十倍！而且还能游历三山四海，结识三教九流的大人物！”
若只是工钱丰厚，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若能走遍三山四海，结交三教九流，再借他人之力寻找长琴……
“叶老板若是诚心相邀，小女子也不是不能来杂耍团。”
叶海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卡了一刻，才道：
“没想到姑娘答应得如此之快，我刚才本想提醒姑娘，我这杂耍团虽然待遇丰厚，可几位团员却有些异于常人……之前也请过不少人，但一看我那些团员，就连夜逃走了。”
巽芳抬起眼，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叶海一番：眼前之“人”虽说长得和人一模一样，身上也没什么令人心惊胆战的血气浊气，却也没有凡人所有的人气。
显然，叶海和他那些团员，只怕不是人类。
但她见过的异类还少么？
巽芳洒然一笑。
“叶老板不必担心，我行走江湖也有些时日，哪怕遇上什么怪人，也不会大惊小怪，若是遇上危险，手上也有护身的底气。”
“还是姑娘爽快，咱们杂耍团就在城外，不如现在就去看看？”
……
巽芳站在路边，透过一人高的芦苇，一艘巨大到无法掩盖的船只已经跃然在目。
整艘船如同一只巨大的神鱼，不仅有坚实木的船身与龙骨，更有不知何种天材地宝做成的淡蓝翅膀和尾翼，仿佛只要轻轻一振，就能随风而上。此外，船上还有无数精巧机关，纵然巽芳对机关术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制造者无与伦比的机关术造诣。
“看呆了吧？这可是小谢给我造的。”叶海不无得意道，“为了这艘‘竹笋包子号’，我可是软磨硬泡了他不知多久，他才答应给我做的。”
巽芳露出赞同目光，对着那艘和沦波舟略像的大船点了点头。
“若是在我的故乡，他一定会成为我那里最受尊敬的大工匠。”
“不要说你那里，小谢就算在他的故乡，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可惜……”
叶海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消散在风中。
倏忽之间，两人就已经踏上了甲板。
“呦~团长回来了，怎么身边还带着个美人？莫非是突然想开了，要给咱们添个老板娘？”
船上正巧有个美人在晒太阳，见两人归来，顿时开口调侃了两句。
叶海嘴角一抽。
“辟尘！这可是我刚请回来的琴师，你别把人吓跑了，害我又要去招人！”
“知道了，老板~”辟尘翻了个白眼，又凑到新来的乐师跟前，“嘻嘻，居然有人愿意到咱们竹笋包子号来，还真是难得，既然如此，让奴家介绍介绍？”
香风拂面，又夹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气味，巽芳微微一怔。
这气味，难道是……狐狸？
狐狸精辟尘却不管其他，笑吟吟地挽住她的手，往船里大声叫道：
“团子、石老头，咱们竹笋包子号来新人啦，还不快出来见见！”
“坏辟尘！我正吃笋子呢，你这一声，差点没把我噎死！”
只听见呼啦一声，舱门处突然冒出了两道“人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叶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