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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河涛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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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巽芳再度站在岸边,与水中缓缓升起的龙女二目相对。
角若珊瑚,眉目如画,身上雍容华贵的气质,更是不由令她这个衣裙破碎,神情委顿的蓬莱公主相形见绌。
“前日忽感海底动荡不安,故而派遣属下探寻,没想到竟然碰到了贵国几位使者前来求助,果然……”
巽芳垂眸,神情黯然。
“我蓬莱国人自古以来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礼敬诸神,从未主动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却没想到……遭此大祸,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若是一般天灾还好,我等蓬莱人善驭灵气,尚能重建国土,可空间罅隙迟迟不肯关闭,我……”
她擦了擦眼角,看向身后。
乌云消散泰半的天空上,仍有一团雷云聚集起来,迟迟不肯离去。由天灾形成的空间罅隙在吞噬掉部分蓬莱国土之后,还躲在云层后面,搅动起一圈圈涟漪。
幸存下来的蓬莱人自然都逃离了空间罅隙笼罩的地域,如今个个身上带伤,神情紧张地望向巽芳和龙女。
蓬莱岛已然不能再住人了,为今之计,只有龙女绮罗伸出援手,才有一线希望。
海中龙女抬起眼眸,端详着天空中体型巨大的雷云,手中不住掐算。
的确,空间之力向来神秘而难以掌控,更何况是直接毁灭了蓬莱国的空间罅隙。以她角龙的修为,也才不过保住龙绡宫不受天灾波及,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空间漩涡,却是万万做不到。
龙女暗施法术,竭力探索漩涡内部。
只见其中漫天阴云,雷霆如海,原本精美的蓬莱楼阁支离破碎地漂浮在半空,营造出一种奇诡又阴森的氛围。而不行跌入其中的蓬莱国人……早已悉数身亡了。
掉入雷云之海的蓬莱国土已然无救。现在,最好,也是最快捷的方法,也只剩将幸存的蓬莱人转移到龙绡宫中了。
掐算之时,巽芳公主盈盈下拜。
“我也不求龙女能划出多大海域供蓬莱人避难,只求能有容身之地就感激不尽了。”
一枚圆润光亮的宝珠忽地从袖子里滑出来,乘着烟云飘到绮罗身前。
“这是我蓬莱的镇国之宝,还请龙女收下。”
龙女绮罗赶紧把人扶起,又将这枚隐隐带着风神气息的宝珠推了回去。
“巽芳公主何出此言,我和蓬莱国早做了千年的邻居,又怎么会见死不救?蓬莱国宝一事,也请勿再提,公主,请登舟吧。”
不管是达成使命的祭司们,还是侥幸活下来的蓬莱百姓,闻言都露出灿烂笑容。
……
海底,龙绡宫中。
肆意生长的珊瑚中,坐落着一栋栋形态奇异的砗磲房屋,是不是有成群的彩色小鱼悠然游过,吐出一串珍珠似的泡泡。由于身处海底,头顶上的光也是若有若无,随着海面波澜变幻出各种斑驳光影,各地奇人异士纷纷汇聚而来,或是化为人形,或是维持原身,为了几块天材地宝争论不休。
巽芳抿了抿颊边碎发,看着姜垣从珠帘后缓步而入。
“大祭司,有何事?”
“属下拜见国主。”
年轻祭司微微躬身,不敢直视近来愈发威严的公主。
“最近国人们都有些不安,害怕从此就这么永居海底,再也回不了陆上。”
“所以你也动摇了,是么?”
姜垣心惊地抬起头,却只见焚香铜兽嘴中吐出缕缕青烟,珠帘轻晃,模糊了蓬莱国主面容。
数十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强烈地感受到,巽芳公主,离他们这些平民这么远过。就好像,一夜之间,公主就从可以与民同乐的天真少女,变成了高高在上,面目模糊的天神。
这难道,是受到雨神商羊眷顾的缘故吗?
新任蓬莱祭司敬畏地弯下腰,把一切思绪都藏在心里。
“……是,属下的确有些不安,更担心国人们被有心人利用,干出些不理智的事来。所以,还请国主颁下明令,以安国人之心。”
毕竟,蓬莱人从古至今,都生活在陆上,纵然常年使用沦波舟和龙宫交易,也并非天生水族。更何况,无论是龙绡宫还是龙宫,都是龙族的地盘,纵然龙女不介意,国人们也难免产生寄人篱下、飘零无依之感。
他们曾经是有王,也有国的啊。
珠帘后蓦地传来一阵羽毛似的叹息,听得人心一紧。
“终究还是我威望不够的缘故,要是父王还在……罢了,先说正题吧。如今蓬莱衰弱,伤亡惨重,应当以安心休养为要,等伤养好了,再提重回陆地不迟。至于去哪里重新立国……”
“我这里有两个选择。”
巽芳托着腮,眼前浮现雨神梦境里的所见所闻。她从商羊展现的未来里看到,由于蓬莱毁灭,族人几乎伤亡殆尽,聚集起来也不过寥寥百人,她恍惚悲恸之下,干脆将剩下族人悉数解散,任由他们自谋出路。从此以后,就再没听见族人的消息。
而另一道选择,则是与梦境中截然相反——将剩下的族人们聚集起来,重新寻找一处安全岛屿建立蓬莱国。
另寻一处安全又灵气繁盛的岛屿立足,又谈何容易?
“……姜垣,你更想选哪一种呢?”
新任蓬莱大祭司也一时怔住,显而易见,两者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第一种固然省事,代价却是蓬莱一族从此烟消云散,不复存在。第二种虽然依旧保有蓬莱国民,但……实际行动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他个人固然更倾向于第二种,但上古时代早就逝去,物产丰饶且适宜人居的安全岛大多都有了主人,剩下的无主之地他们也未必能突破结界。
眼前,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
姜垣维持着行礼姿态,一时心乱如麻,也就在此时,一条鲛人游到门口,脆生生地叫道:
“巽芳公主,绮罗大人有请!”
大祭司趁势退了出去。
……
等巽芳理好仪容,翩然而来时,龙女绮罗早就立在了白沙滩上。
“蓬莱国主。”
“绮罗大人。”
两人相视一笑,绮罗把一张怪模怪样的请帖递了过来。
“原也没什么事,不过最近龙绡宫筹划着要举办一场银伞舞宴,国主难得来龙绡宫一趟,不如看看?”
巽芳翻开请帖,顿时一哂。
原来是银伞舞宴,记得年少时听人讲过这个,当时自个儿还吵着要去看这东西。只是时过境迁,自己倒是能来看了,而蓬莱却……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想到最后,淡淡抑郁神色又难免爬上眉头。
“既然是绮罗大人盛情相邀,那巽芳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必把我叫得如此生疏呢?叫我绮罗便可。”龙女侧过身,看向她的目光似有欣羡,似有感慨,“想当初,巽芳国主与驸马恩爱甚笃,这份佳话在整个东海境内都有流传呢,那时可让绮罗好生羡慕。只是没想到蓬莱竟灭于天灾,巽芳国主,您那位驸马伤势可重?”
巽芳心中猛地一痛。
“不,他早在蓬莱天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抱歉,请恕绮罗失言。”
“其实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蓬莱国主垂下头,凝视着腕上叮当作响的金镯,“他也并不是抛弃了我。那时他另有要事需要前往中原,却数年不返,我深恐他在中原遭了什么不测,正准备离开蓬莱时,天灾却降临了……如今,我只庆幸他阴差阳错地躲了这场灾劫。”
“竟有这样的巧合?那我就先预祝国主早日夫妻团聚了。”
两个人一边谈,一边走,渐渐就走到了龙绡宫最为繁华的所在,此时,一阵似有若无的箜篌声传来。
“这是……”
巽芳情不自禁地沿着鲛绡走向上方。
不会错的,纵然乐器有所改变,音律也多有更动,但最核心的曲调是不会变的。
这分明是夫君昔日经常为她弹奏的《榣山遗韵》!
衣裙频动,几步之间,她就已站在了自动奏曲的凤首箜篌前。
“国主也喜欢这首曲子?”
“岂止是喜爱,简直刻骨铭心。”巽芳压住心中涌动的惊疑和伤痛,看向龙女,“不知龙女此曲从何得来?”
“难道此曲竟也流传人间?”
龙女绮罗眉间微动,看着巽芳的表情略略带了些疑惑。
“这首曲子本是一首来自太古的古老琴曲,我十分喜爱,因而就将它改为箜篌演奏,放在了这‘自鸣凤首’之上。”
巽芳缓缓放松攥紧的手指,是了,此曲本为太子长琴于太古时代所作,像绮罗这种年岁不知几何的龙族,知道些上古隐秘也不足为奇。
“那,绮罗大人可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么?”
“我亦不知……只听说,它……原本是有名字的,然而那位唤作‘太子长琴’的仙人犯下大错,遭天庭贬入人间……既然天帝不喜,渐渐地,也就无人提及相关种种了。难道说,巽芳国主知道它的名字?”
巽芳迟疑再三,终究还是将它告知了眼前龙女。
“它……叫做《榣山遗韵》。”
“《榣山遗韵》,倒也贴切。相传当年天界第一乐师太子长琴十分眷恋榣山风物,时常盘桓在此呢。”绮罗称赞之余,心中也难免升起点点疑惑,“对了,巽芳国主,您又是如何知道这首曲子的?”
“因为,曾弹奏这首曲子的……”
“是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