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厨娘叶明心》马亨利

1、叶氏一家

　　“今日报讯，前清帝王爱新觉罗溥仪，于日前逃离北京。紫禁城积攒三百余年的珍贵文物被其和流窜的宫人洗劫一空。据传闻，爱新觉罗溥仪将逃往天津行宫……”
　　收音机里的电波，咔嚓咔嚓的。跟小孩子啃甜萝卜根似的。
　　叶三爷躺在摇椅上，抽着一根俄国雪茄。他的屋子里学着自家表姑的习惯，放了许多篮苹果和桃子。借着这些果香，用力遮盖满清遗老旧宅的腐朽气息。
　　“咱们好端端的要搬家去那么远，收拾收拾怎么着也得小半年。”瓜尔佳氏放下手里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眼睛看着金鱼缸，想活动下眼睛。
　　“北京难赁到好房子，咱们家小的几个都没住过洋房。到底观明、思明是要留洋的，换换环境也好。明心瞧着没什么书性，整日捣鼓吃的，去上海上上洋学堂收收性儿，我在英国时的一个同窗，现在是圣约翰的副校长。到时要他举荐一下，应该也成了。”
　　“哪儿成啊，观明、思明我倒是不担心，哥俩都是坐得住的性子。前些天我家大格格来信，说现在的洋学堂或是大学，都是要考试的。别的不说，算数和洋文是一定要考的。咱们家明心，也该请个外头的师父来教啊，你们父女两在一块，整日不离吃。她也难听你的话。”瓜尔佳虽这么说，但却难掩幸福。自家老公是一个能和孩子堆天天打交道的君子。没有腐臭的遗少派头，更多的是春风化雨似的和煦。她心里是欢喜的。
　　“能吃是福，懂吃更是难得。说不好咱们心儿以后可以成为中国的美食家。”叶三爷嘿嘿一笑，嘴角两个酒窝，在白皙圆润的富贵脸庞上，显得更加俊朗。
　　忽然，一阵浓烈的松香传来，伴随着隐隐作响的焚烧声。叶三爷也是一脸疑惑，瓜尔佳氏穿着一双棉质拖鞋，带上眼镜，连忙朝后院走去。
　　“大哥哥、二哥哥，你们快点儿扇风呀。好容易得了这些松树来烤肉。王叔，梅子酱咋样了！”叶明心梳着波波头，脚下的洋布袜子沾满了烟灰。整个人蹦蹦跳跳的，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娃娃。
　　“小妹，这火太难控制了。”
　　“对啊，王妈回乡下看孙子了。咱爷儿俩不会弄啊！”
　　叶明心心想，这两个民国大少爷，看个火儿都不会。以前自己在奶奶家过暑假的时候，不要说烧火做饭，就是电视机空调都会拆。
　　“小格格，按您说的，三分绵白糖，三分乌梅，三分青梅，还有一分槐花蜜。小火坐上，快烧干了就浇点水。”王叔一身短打，额头上满是汗。堆笑道。
　　“王叔，辛苦了。还是你们劳动人民能干，不像少爷们。光说不练！”叶明心故意逗自家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噘噘嘴，继续扇风点火。
　　叶明心看着眼前自己腌渍好的叉烧排骨和叉烧胸腩，觉得相当有成就感。满手的猪油，似乎也变成了最令人愉悦的脂肪香气。
　　“叶明心，我看你是要把后院给烧了！”瓜尔佳氏淡淡道。不管什么时候，她都维持着淑女的派头。即便此刻，叶明心把院子里一颗珍贵的落子松刮的皮都不剩。
　　“妈，女儿瞧您最近身体不好。给您做广州流行的叉烧肉。”
　　瓜尔佳一时语塞，因为她确实很想念广东叉烧，怀念和自家阿玛在广州海阔天高的闲适生活。
　　“丫头，既然做了就好好贴补着做。仔细盯着火，烤东西火最要紧！”叶三爷一边说，一边给自家丫头捋了捋碎头发。瓜尔佳一脸愤懑，她一直是拿这对父女没办法。
　　晚上八点，餐厅的西洋钟当当啷啷的敲了八下。
　　叉烧肉、叉烧排骨、印度风味鱼蛋烩饭饭、鸭油青江菜、雪梨马蹄肉丸酿。 一顿饭中西结合，荤素得宜。
　　“今儿王妈和小陈叔都不在。女儿简单收拾了一餐。比不上小陈叔伺候过御膳的手艺。菜品少了些，吃个心意吧！”
　　“好好好，我家丫头还没及笄，就可以侍奉爹尊啦！”叶三爷宠溺地看向叶明心。
　　叶明心心里暗笑，这个时代没有女儿奴这个称呼。不然眼前的爹爹，就是女儿奴十成十的代言人。
　　“丫头，那颗落子松是你家外祖亲自从五台山请回来的！佛祖庇佑，今儿要不是……”瓜尔佳氏还准备说。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坐不住了。
　　“妈，都那是旧社会的说辞。再说了，现在外祖父都改信基督了。现在都是要科学要民主。“大哥观明说。
　　“小妹在家里也没个玩伴，就爱做饭。一棵树，也随她去吧。娘亲小时候不是把祖母的南珠碾碎敷脸，祖母不也没说娘亲吗。”思明和瓜尔佳关系最好。他也长得随这位秀美俏丽的母亲。
　　思明语毕，一家子都笑了。
　　“那怎么一样呀！女儿家敷脸是大家闺秀，没听说过女儿家砍树烧肉的。”瓜尔佳谑道。
　　“也就是你啊，被咱们家三个老爷们儿带成了只小皮猴。跟男孩子似的。哪里有些小格格的样子。” 瓜尔佳很无奈。
　　“要是老太后还在，指定喜欢小格格着风风火火的性子呢。老太后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小丫头，倒是咱们家小格格，不是大清格格的脾气。”翠巧一边给瓜尔佳布菜，一边笑着说。
　　翠巧是瓜尔佳的陪嫁丫头，最知情识趣。
　　叶三爷有些黯然，老太后正是他的表姑。瓜尔佳自然知道叶三爷的心思。
　　“也罢也罢，小时候听教堂的嬷嬷说。外国的淑女都是骑马打猎会开车的。咱们家小叶儿兴许能随点老太后的脾性，做个脂粉堆里的英雄。”瓜尔佳一番话，叶三爷心间的阴霾烟消云散。
　　叶明心心里笑了笑，她穿越来这些年，实在是喜欢这家人的氛围。彼此尊重、不迂腐陈旧、充满远见，在这样一个战乱的时代里，一直踏实的经营事业与家庭。
　　叶家吃饭没太多旗人的规矩，吃饭向来是说说笑笑。没有食不言这一套。饭后，翠巧和两个小丫头奉上清茶。而叶三爷却照例是一杯咖啡。
　　叶明心实在是想喝，看着叶三爷的咖啡很心动。在现代是时候，她是咖啡的狂热爱好者。在美食杂志上班时，还特别去海南和云南做了咖啡专题。
　　“小等你长大了。再给你喝！”
　　“我都十四了，喝一喝肯定没啥。”
　　“诶，今天的鱼蛋炒饭做的不错。丫头你咋学会的。”叶三爷顾左右而言它。
　　“我看了一个英国小说，里面写到做法。其实也很简单，爹爹你之前不是带了很多烟熏鳕鱼嘛，我又用了咱们满族的酸□□，煮饭的时候细致些也就是了 。”叶明心故意装可爱，假装自己不明白叶三是在转移话题。叶明心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三十多岁还在演少女的女明星，自己真的是有着十分坚韧的牙龈。
　　“哈哈，心儿！多吃些酸奶好，海鱼更好。”叶三宠溺的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饭后一家五口人都出去散步，夏至的晚饭时候，微风拂拭，身心极其舒畅。叶三爷和瓜尔佳氏都讲究养生。饭后必定散步一小时。尤其今晚女儿掌勺的晚餐，虽然好吃，可是鱼肉也太多了些。
　　叶明心看到一片野地里中了许多野生杜鹃，觉得饶有意思。自己摘了一大把。回到家里，找来一个珐琅梅瓶，在额娘神情紧张的注视下，供水插好。
　　“杜鹃的花太满了，你该选些清瘦的供上。”瓜尔佳说道。
　　“花就要满满当当才好看。”叶明心回道。
　　“你啊，就是不学无术。再好的瓶子都不会摆放。”
　　“是真名士自风流，像我们这种粗狂直接的，才是长长久久的福气呢！”叶明心不服气道。
　　“行了，说不过你。我看书去！”叶明心扭着屁股回道书房。一家人都有熬夜阅读的习惯。叶家素来是晚睡晚起的。
　　书房是叶家最宽敞舒适的地方。晚上翠巧会煮一大锅闲月饮。闲月饮的主材是酸枣仁、百合、栀子等药材熬练的。最是安眠补气。每次叶明心都会喝一大碗，晚上就会睡得很踏实。
　　书房里有一个大的皮质沙发，叶明心和瓜尔佳氏习惯在软沙发上看些闲书。叶三爷自己的书桌隔了一座屏风，书桌上阅读支架、台灯、烟灰缸，都是必不可少的。书架上天南海北的杂志报刊和话本小说堆得满满当当。纽约的杂志报刊到北平来，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已经算是很快了。
　　观明、司明两兄弟在书房里的一个小隔间。两张黄花梨书桌，是两人启蒙时，外祖父从海南定做的礼物。闻若槟榔，味若檀麝。两兄弟就是自己背单词，看一些英文的报刊。然后就是做先生布置的各类功课。观明已经在燕京大学上大一了。思明还在备考大学。两人大约知道父亲希望二人留洋的要求，因此在洋文上格外用工。观明的听说相当不错，也在学些法文和德文。简单的阅读和读写也能做。思明没那么强的语言功力。他平常就不爱说话。
　　叶明心很喜欢家里的阅读气氛，尽管这是一个脆弱的世界。但家庭里却拥有着不断向上，不断利用知识改变处境的决心。她不羡慕别的穿越故事里的权钱富贵。反而这种悠闲淡然的生活态度、良好自由的深度思考，更让她觉得充满力量。
　　差不多一点钟，大家陆陆续续的睡了。
　　叶明心躺在松软的床上，盖着一床薄被子。家里的房子是建了一百多年的老房子，有着自带空调的凉爽。她计划着明天早上的吃食。差不多，家里的厨娘也就回来了。小叔下午可能也会回家，晚上又有可以加餐的菜了。
　　月明星稀，一天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