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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亲王 ...

  •   虽然住进来已经两天了,陶秋岚还是第一次细细的逛这座园子。二人沿着鹅卵石曼成的甬路来到后院,只见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形状各异的奇石假山,当真是富丽堂皇、别有洞天。沿着曲折蜿蜒的抄手游廊拐了个岔路,便见一池碧荷,游廊尽头的小亭便在池塘的中心,仿佛世外桃源。
      皇甫子谦拉着陶秋岚坐在小亭中央的石凳上,习惯性的摩挲着她的小手,略一踌躇,才开口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难得出来一趟,我不想让你分心,所以才没有跟你说,并非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陶秋岚又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傻瓜。既然咱们一起出来,又哪能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呢。”
      皇甫子谦心潮涌动,只觉得从没有过的安定和充实。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的。母亲早逝,父亲军务繁忙,大哥又大他许多,加之身体不好,他从小便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很多事情。后来又一个人远渡重洋,他越发独立而有主见。再后来横遭变故,他性子也变得阴沉了起来。虽然权力滔天,身边拥趸众多,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明白,那不是依靠,而是沉甸甸的责任,所以更不会将偶尔的软弱示于人前。他像一个在黑暗中孤身走了好久的人,忽然有了伴,会在他渴时递杯水,在他累时温言支持,在他茫然时,点亮一盏灯。
      他想要成为她的大树,为她遮风避雨,却渐渐发现,她才是他的依靠,是他前行的动力,也是他栖息的归途。
      虽是盛夏,可被这碧绿的荷塘围着,二人也不觉得热。偶尔传来几声蛙叫,可转眼便“咕咚”一声跃入水中,除了微微荡漾的荷叶,哪里还能寻得到半点踪迹。
      “是不是与昨天的那位妇人有关?”
      皇甫子谦心里一讶,继而又觉得愧疚。她本应该是最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偏偏因为自己,不得不变得敏感而多思,甚至常常忧虑忡忡,担惊受怕。可他有时候又觉得欣慰,他的秋岚,正在一步步的变得成熟,会为他着想,或许将来有一天,她也会这样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他的两难,体谅他的选择……
      石几上常备着鱼饵。皇甫子谦站了起来,扬手将鱼饵抛入池塘,引得一群群锦鲤纷纷游了过来,似争抢,又似嬉闹。皇甫子谦又将鱼饵往另一个方向抛去,那群锦鲤也追逐而去,很快又纷纷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
      皇甫子谦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是被亭外的烈日灼了眼睛。
      谁将会接下他的饵?他又会接下谁的饵?一切便如这花团锦簇的荷塘,平静,却又暗藏汹涌。
      他转过身去。因为逆着光,倒显得陶秋岚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清。他将鱼饵放好,复又抬起头来。“你听说过祥亲王多罗吗?”
      陶秋岚也起身朝他走了过来,从阴凉处走来的她脸上带着一丝的茫然。
      皇甫子谦向她伸出手,拉着她一起倚在亭边的木栏处,笑道:“也是。那会儿子你也不过才十来岁,自然是没什么印象的。”
      陶秋岚听他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忍不住笑。“好似你比我老很多一般。”
      皇甫子谦也不禁哑然失笑,伸手揽着她的纤腰,像是回想起极为久远的往事,声音都带着怅然。“那时父亲打算送我出国,所以也算印象深刻。”
      陶秋岚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倒好像找到了些头绪。“你说的,可是前朝摄政王的长子,那位和皇帝一起出逃的祥亲王?”
      皇甫子谦点了点头。“当日联军打到京城,摄政王眼看无望,一把火自焚在了皇宫里,只有这位祥亲王护着年幼的皇帝逃了出来。原本想着东山再起,却不料皇帝半路上染上了疟疾,还没到蒙古便没了性命。听说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这位祥亲王,可毕竟前朝气数已尽,加上名不正言不顺,这么多年来,除了几个遗老遗少和保皇党,只怕也没几个人记得祥亲王,和他的那块所谓的玉玺了。”
      皇甫子谦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讲述一件极为久远的故事。可陶秋岚却忍不住的感慨,短短几句话,便道尽了一个朝代的更迭,可那其中多少恩怨情仇,又岂是寥寥几个字能够说得清楚的。多少人为此丢了性命,多少人为此命运跌转,她与他,又岂知不是其中的一个?
      “个中故事我虽不甚清楚,可当时父亲的仓惶无措,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陶世卿蹉跎半生,唯一想要的便是考个功名,从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那时候陶锦麟在军中小有声望,可陶世卿却是瞧不上他的,认为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更怕他“乱军”的身份牵连了自己,所以一直避之唯恐不及。却没成想,前朝一朝覆灭,昔日的“乱军”不仅摇身一变成了当权者,陶锦麟更是攀上了军阀大鳄郑立仁,从此一步登天。那时的父亲日日惶惶不安,一边扼腕自己半生所学再无用处,一边又害怕陶锦麟记恨他从前的冷漠疏离而打击报复,同时又痴想着借着陶锦麟的东风能高人一等,所以每天患得患失,脾气也焦躁了许多。
      陶锦麟一朝得势,衣锦还乡,修了祖庙,族里的好多人也都安排了差事,这其中就包括胆战心惊的陶世卿。陶秋岚记得父亲那时候得意了好久,认为是自己的学识终究遇到了伯乐。如今再细细一想,只怕当时日日困扰陶世卿的那些烦恼,在陶锦麟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陶世卿的种种,不管是以前的鄙夷,还是后来的巴结,以及从鄙夷到巴结中间的忐忑和纠结,陶锦麟统统都不曾放在心上,只怕甚至都未曾留意到。
      陶秋岚敛了敛思绪。“听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蒙古养病,可是真的?”问完这句,陶秋岚才恍然大悟,半张着嘴巴,尤不敢置信。“那位妇人……”
      “昨日瞧着那些护卫的身手,颇有点像蒙古的搏克,原本便有些怀疑。今日弘文和王培林来报,更是确认,那人确实是流亡蒙古的祥亲王福晋!”
      陶秋岚只觉得心惊和后怕。她与皇甫子谦昨日出门爬山,不过是随性之举,却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人物,如果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可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又是谁的意,谁的安排?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她的病……
      皇甫子谦似是知道了她的想法,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安慰一般。“放心,目前看来,昨天不过只是一场偶遇罢了。”他补充道:“是我疏忽了。这几天正是前朝摄政王的忌日。广源寺又曾是皇家寺庙,他们只怕是回来做法事的。”
      陶秋岚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昨日她说她的丈夫也病了,而且比她更重,那就是说,祥亲王……”陶秋岚昨日并未疑心,所以也未曾留意,如今细细回想,方才觉得一切都不寻常。她想起那位夫人那句“只有先生可治”,心下自然明了,她想要皇甫子谦出手相救的,只怕不仅仅是痨病而已。
      皇甫子谦留意到她脸色一变,知道她已经猜到了那位妇人的打算,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陶秋岚冰雪聪明,原来她不懂,不过是因为她不想去懂罢了。可他现在却宁愿她不懂,还像原来那样,心思单纯直接,也强过现在,徒增烦恼。
      “你猜的不错,多罗现在,也在永丰!”
      皇甫子谦仍是一派平静,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因为那些粗鲁的护卫而表现出的怒意之外,他一直都是气定神闲的,陶秋岚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可她却不愿意去深想。
      她也想不透。她猜到了那位妇人的想法,可她却不知道,皇甫子谦打算如何去做。他似乎是顺势接受了那位妇人的暗示,可好像却也仅此而已,她能感受得到,对于那位妇人,他是有些恼怒的。
      皇甫子谦看着满腹心思的陶秋岚,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他扶着她的肩将她面向自己,双眼直直的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秋岚,你信我么?”
      陶秋岚点了点头,“当时你答应给她治病,并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更不知道多罗也在永丰。”她将头轻轻的靠在皇甫子谦的胸前,感受到他的心跳,心里仿佛也踏实了许多。“你是个医生,治病救人已是天性。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信你,不会用治病去换取其他的东西。”
      皇甫子谦的脸上此刻重又涌上笑意。“哪怕世人都误会我,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
      日头渐盛。陶秋岚和皇甫子谦肩并肩沿着游廊往回走,心里仍有些忐忑。“可他毕竟身份特殊,不管他的病是好了还是加重了,都会被有心人士拿来做文章。”
      皇甫子谦轻揽着她的腰,温热而有力的臂膀贴在她的身侧,让她觉得说不出的心安。“别人让他当棋子,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在我这里,他便只是一个染了痨病的人,与我再无其他关系。”他停了停,还是决定讲给陶秋岚听。“更何况如今这世道,手里有枪的说话才算数。他一个亡了国的亲王,就算背后有些势力,看他如今的形势,只怕也是树倒猢狲散,早就被抛弃了。”
      陶秋岚想起那位妇人期期艾艾的样子,想起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难免心软。可陶秋岚也知道,她的身份,自己的身份,哪怕她处境再艰难,自己都不适合出面帮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皇甫子谦,更是为了那夫妻二人的安全。
      皇甫子谦将手臂收了收以示安慰。“放心,只要他吃了药,就算不能痊愈,至少可保性命无虞。剩下的,他当日选择了流亡,想要借助日本人的势力,便应该料到会有今日的遭遇。我已经让正海派人严密注意日本人的动向,不管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就凭多罗悄然回来这件事,无论事情是什么结果,他们都不敢多说我们什么。”
      陶秋岚知道皇甫子谦说的在理。无论对哪一方而言,他的处理方式也都是最妥当有利的。可她的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她忽略了。又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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