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番外：女帝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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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谁也没有想到大雍真的会出一个女帝。
是的，谁也没有想到。
先帝没有，群臣没有，百姓没有，关外虎视眈眈中原已久的人更没有。
就连慕容莲自己也没有想过。
但是一切都是有征兆的。慕容莲想。
此刻，她仰躺巨石上，忍受着万虫啃咬钻心噬骨之痛。那痛深入骨髓，此刻已近极致。积攒精神力气早在前几轮的拼斗中散尽，早已经不够支撑她下一步行动。
大概是人在死之前总会想到掩藏记忆深处令自己在意的东西。
她也不例外。
已近频死，说不好会在哪个瞬间断了气……
思绪却不服输地挣扎着，跌跌撞撞着，飞向多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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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一起学！”
“爷爷！他是妖，他都能跟你后面学，我是你亲孙女啊！我为什么就不行！”
“这不公平！”
穿着精致的女童大声吼着，眼睛仔细注视着坐在菩提下的耄耋老人，发现他还是无动于衷闭着眼睛，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来。
“爷爷！你也跟那群坏人一样欺负我！”
女孩呜咽着转身钻进了树林里。
老人旁站着一个青衫男童，虽没有女童那般贵气，但身上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他闭着眼认真地背着古文，察觉到女孩的离去，他睁开眼睛担忧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静心。”
老者道。
男童连忙闭眼。
察觉到男童状态稳定后，老者睁开眼看向女孩消失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复又阖上了眼。
慕容莲旁观着幼年时她离去之后这一幕，不似多年前那任性又无力的自己，官场沉浮已久的女帝敏锐察觉到当年爷爷不住的叹息声中有什么想要告诉她……
却又说不出口。
是什么呢？
内心小猫疯狂挠墙般好奇这其中秘密。
眼看着山间光色慢慢变暗，理智压倒好奇心同时警告着她，接下来该是那儿了。
——她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
夜色深深。
木屋里老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着眼，身前桌子上摆放着许多牌位，牌位前蜡烛无声地燃烧着。
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女孩伴着夜色寒气走进来，直直跪在老人身前。
她低下头。
沉默了很久，老人终于睁开了双眼，“你姓什么？”
女孩抿了抿苍白得有些发白的唇瓣，“我没有姓。”
“不，你有。”老人道。
“那我姓云。”女孩道。
“不，你姓慕容。”老人慢慢站起身来。
“是大雍最尊贵的姓，慕容。”老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人。
“慕容莲，你求什么？”
问话对象是那女童，又仿佛穿过时空问此刻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女帝。
女帝看着老人，眼底是深深恍惚。
求什么？
她曾经无欲无求，后来又求得太多。
唾手可及的帝位，她不想要，可无数人逼着她走上去，于是她踩着那一路白骨跌跌撞撞走了上去。
真心对她的人，无一不离她而去，她拼命想抓住，想留住那一丝温暖，可眼下也要摔进那帝位前的一堆白骨中，落入尘埃，比尘埃还要卑贱。
将来总会有一个人，会像她这样踩着一路白骨奔向权势地位，不同的是，他最后总会在那临门一脚处，踏在她的头颅上，登上最高帝位。
完完全全顶替了她。
而她，什么也没有。
亲人早早离去。
阿遇为她而死。
帝位离她而去。
而她将命丧于此。
最后，她什么也没有。
可恨啊。
为什么。
不求是错，求又是错。
那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贼老天，我不服！我慕容莲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阿遇！
我的阿遇！！！
触及伤心之处，内心大恸，身后的怨气一瞬间大盛，张牙舞爪地扑向梁下二人。
不详的黑气肆意而来，眼见着就要将二人吞噬。
女童身上突然浮现一层金光，将老人一同包裹进去。黑气一时间躲闪不及，直直撞上，却‘呲’的一声，如人遇水蒸气时条件反射缩了回去。
——太烫了。
怨气噌的一下老老实实缩了回去，哪还有先前的横行霸道。
女帝混沌的意识也在慢慢清晰。
却听得一声嗤笑。
“我不姓慕容！哪怕我身体里有一半血姓慕容，可那又怎么样？”
女童声音绵软，可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
“我爹娘给我取的名是莲，只愿我在尘世走这一遭，能一直如这芙蕖般，挣得开了淤泥，不受任何约束，亭亭净植，自带傲气，开得是世间最纯净最有力道的人间富贵花。”
“我又凭什么要受一个姓的约束？”
“可我记得你爹娘只是在你出生的时候随意看了眼莲花，所以给你取这名。”老者声音带笑，话却毫不留情地拆台。
能不能闭嘴。
女童和女帝沉默一瞬，隔着时间与空间此时想法居然空然一致。
女帝轻叹一口气，正要卸了气力，突然心有所感，紧紧盯着女童。
那女童瘪瘪嘴，鼓起的气一下子散了，远没有未来的她精干老练，“那又怎么样？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是他们为人父母，拼尽全力把我交给你，肯定是希望我好好活下来，而且、而且……”
女童眼眶红了，小声嗫嚅道，“为了不让坏人找到我，他们在坏人面前自尽……”
“肯定是想保护好我……”
老者随着女童的哭诉，不由想起了当年的兵荒马乱，忍不住长叹一声。
“可是你呢！”女童声调一提，双目怒瞪着，“作为爷爷，作为长辈，眼见你孙女身负血海深仇，居然想养废她！”
女帝有一瞬的啼笑皆非。复又收敛笑意。
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恍惚着回想着。
“那你学了之后呢，想做什么？”
老者平静道。
女帝愣然，却在这一瞬仿佛看到，眼前人与记忆中训话的老者相重叠……
当时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当然是杀回去。”女童龇牙。
“然后呢。”
“然后？”
“对，然后你想做什么？”
“……”
女帝清楚看见眼前那双清澈见底的眸里溢出来的空白和迷茫。
老人蹲下身，摆出一个棋盘，按照顺序将棋子一一摆好。
女童好奇地看着，没有出声。
棋盘摆好之后，可以下棋了。
女童伸出手去正要执起一子，却见老人把棋盘一掀，棋子全部滚落在地，眼前只剩下光秃秃的棋盘。
“爷爷——”女童惊诧不已，不懂这是哪一出。
老人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棋盘，一字一顿问道，“现在呢？你，想对这棋盘做些什么？”
“我……”女童被问倒了，她不由看向棋盘。
空气凝固了一会，烛火啪的一声灭了。
火光再次燃起的时候，老人手里多了新的蜡烛，此刻烛光在他手中跳跃着。女童抬头看过去，透过了老人，透过了蜡烛，透过了燃烧的空气看向桌上那一排灵位。
女帝心里一动。
女童已经起身，绕过老人，走向桌前。
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两个牌位上。
“不错，是你的父母。”
“老夫无能啊，救不了你父母，只能在他们死后被丢入乱葬岗后捡回尸体厚葬，老夫心里有愧，哎……”
“不，不是爷爷的错。”女童突然打断老者的话，目光看向老者，她哽咽着，声音带着哭腔但还是努力保持声调平稳。
她的眼眶不知何时蓄满泪水，此刻正一点一点向外溢出，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爷爷做得对，我父母的仇我会自己报。”声音趋近平静，倘若没地下那正在一点点扩大的水渍，谁也没想到她正在哭泣。
女童跪下，朝着那两个牌位重重叩首。
“我云莲在此立誓，此生之仇必报，此生若真有机会执掌天下，那必然是我作为傀儡被推了上去，不过不论如何，我云莲会拼劲全力，必不会让此等惨案再现……”
女童身上金光在她三叩首中慢慢变盛，最后她挺直腰杆站起身时更是一阵金光大作——
此等奇景人间难得，有缘碰见此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可这一幕，女童没有看见，女帝也没有看见。
听着过去的自己立下誓言，女帝心中没有感慨，只是迷惘着回想着‘惨案’二字……
……她艰难地回想着……她登基之后有帮无辜惨死的父母平冤吗？她父母是因为什么冤死的？爷爷……对，爷爷最后又是怎么死的？好像是死在自己面前？是谁？是谁杀了爷爷？
不对！她怎么想不起来了！这些本该入骨的仇恨！
她忘了？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忘！
女帝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记忆缺少了许多，可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对此是一片空白……可她却清楚肯定爷爷是被人害死的……
谁？
是谁？
……
焦急中，仿佛是在回答，脑海忽的闪过一幕——
老人倒在血海里，他胸口插着一把短匕，脸上还维持着焦急的表情，却没有气力收回，只剩眼珠还在艰难动着，看着远处，却在某一刻蓦地停下了转动。
她知道，老人是在看她，这最后一眼是在告诉她：快跑！快跑！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大把往下掉，旁边人拉着她奔跑，脚步跟上那人，她的目光却始终看着爷爷倒下的方向。
只有女帝能感受到当时自己的绝望和悲伤。
她想大吼，她想大哭。
可是她不能，她要活下来，她要报仇，她就只能在内心里放肆大哭。
爷爷！爷爷啊啊啊啊！
血腥、悲伤又绝望。
……
记忆里没有这一幕，可心底分明有个声音坚定道，这是真的，是真的。她知道，这是被抹去的自己在说话。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想不起来？
为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异她一点都意识不到？
若不是突然想起幼时，她云莲就要这么浑浑噩噩死去吗？
阿遇难道也要白死吗？
不值不值不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场景倏然一变。
木屋和烛光正在慢慢退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番外：女帝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