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我来》弓岁长安

2、归来

　　山民为岷，岷城是个小县城，却因岷山而远近闻名。岷山乃是整个渝市最高的山，山势险峻，俗语有云: “为寻诸山真面目，闲时乘兴远登山。却有一山高耸立，不动便知是岷山。”

　　虽说岷城地处偏僻，可此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隔绝了繁华都市的繁忙与喧嚣，倒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清晨伴着浓郁的豆香味、炸油条的滋滋作响声醒来。傍晚又听着阿公阿婆的下棋声、打牌声沉沉睡去。纵然午后也会被夏日嘹亮的蝉鸣声扰了清梦，却也觉得这是难得的自在时光。

　　岷山山坡上有一处墓园，崎岖的山路上，依稀可见两个身影正拾级而上，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应是谁家的孩子前来扫墓。

　　“妈妈，我和阿颂来看你了，妈妈你知道吗？他来过了，说要带我们回阮家，所以我们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不过你放心，我和弟弟都会好好的”，阮寻朝阮颂招招手：“阿颂，来，和妈妈说会话”。

　　阮颂走上前来，看着照片上挂着温柔笑意的人，忍不住有点想哭，吸了吸鼻子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妈妈，我又长高了呢，阿寻说照这样下去不到两年我就长的比她还高了，还有我这次期末考考了班里第三名，我很厉害吧……”

　　看着身边喋喋不休的男孩，阮寻嘴角微微上扬，满心的担忧也消散不少，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妈妈，我知晓你的心意，我在这儿向你保证，他若真心实意待我和阿颂，我会好好和他相处的。”

　　正这样想着，感觉有什么东西打在发顶，抬头一看，蒙蒙细雨开始飘落。

　　“阿颂，下雨了，我们走吧，以后假期我们再一起来看妈妈。”

　　与此同时，阮家别墅内，阮念初气急败坏地将梳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扔了出去，瓶瓶罐罐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听见声音，蒋初岚推门而入，“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宝贝生气了？”

　　“妈，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就凭空多出来一个姐姐，我也不要什么弟弟，爸爸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和别人分享。”

　　“宝贝，你放心，有妈妈在，谁也不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乖女儿，不生气了啊……”

　　安抚好阮念初之后，蒋初岚给自家哥哥蒋鹏飞打了个电话。

　　“喂，哥，你应该听说了吧，阮成邺要把那两个孩子接回来，我真是低估了纪如初那个贱人，居然生了个儿子，这下可怎么办啊，哥，属于我们家念初的东西要被人抢走了，什么！不可能，就算阮成邺糊涂了，阮家那个老太太可是个人精，不是阮家的种她是不会让那俩姐弟进门的。”

　　“既然这样，初岚你可要做好准备，最起码明面上不能亏待了两个孩子。”电话那头的蒋鹏飞说道。

　　“凭什么，想当初他阮成邺要是没有我们蒋家支持，他能有今天的地位，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求全。”

　　“我的傻妹妹，今时不同往日。阮成邺当初是依靠我们蒋家崛起的，这不假，可如今我们蒋家败落了，正是要依靠他们阮家的时候，你这个时候惹他不痛快于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这不还有哥嘛，哥会帮你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阮家的一切迟早是我们念初的。”

　　“可是阮家那老太太重男轻女，一时间得了个孙子，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呢，再加上蒋家势大时我没少给她脸色看，现如今我们母女俩的日子不好过啊。”

　　“这些事我们以后再细说，你就记住，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私下里还不是你说了算，两个孩子而已，不足为惧，行了，我还有事，先这样吧。”

　　蒋初岚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也是，两个孩子而已，不足为惧，转头便又乐呵呵地找李太太她们打牌去了。

　　还有三天阮寻就要离开了，舅妈明显比平时絮叨许多。一会儿说给他们备了些爱吃的点心和零食，走的时候带上，怕到了阮家就吃不到了。一会儿又嘱咐阮寻得空时就整理整理东西，别临走的时候太匆忙再落下什么。

　　舅妈边说着边背过身去，用围裙擦了擦眼睛。阮寻见了，像吞了一颗柠檬，心里又酸又涩，原来这就是离别的滋味。

　　表妹纪胜男蹲在院子里和馒头玩。馒头是舅妈抱来的一只小土狗，刚抱来时只有两个月大。舅妈会给它弄些馒头屑，混着白粥一起喂给它。之所以叫馒头，因为舅妈说了贱名好养活。

　　许是察觉到周围人情绪不对，馒头围着纪胜男转了两圈后又恹恹地趴在地上。

　　纪胜男在原地蹲了会儿，进屋扯了扯阮寻的袖子:“阿姐，你们能不能不走，你们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这话被舅妈听见了，拿着勺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阿姐他们这是去过好日子了，你可不能拖她后腿。”

　　纪胜男听完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阮寻安慰她：“胜男，阿姐还会回来的。阿姐向你保证，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看你的，好不好？”

　　“真的？”纪胜男闻言也不哭了，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寻。

　　“真的，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纪胜男用手背抹了抹脸，又激动地跑进厨房和舅妈报告: “妈妈，阿姐说她还会回来的。”很快厨房里传来母女俩的笑声。

　　真是小孩子心性，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阮寻特别不喜欢这种想牢牢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希望长大，她总觉得长大就好了。所以，时光时光再快一些吧，快一点让她长大。

　　三日后，一辆黑色卡宴停在了阮家门口，阮寻下车后，入眼是栋四层的复式小洋房，有条环形小路通向大门，路两旁是阮寻叫不出名字的修剪整齐的绿植，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显奢华。

　　阮颂紧跟着下了车，阮成邺——他们生物学上的父亲，领着他们进了门。

　　还没走到客厅，宋佳慧激动地走上前来:“我的大孙子，奶奶的心肝儿，可想死奶奶了，快，让奶奶好好看看。”

　　刚刚得知自己可能有个孙子时，老太太见过阮颂一次，只是那时碍于阮颂还在学校读书，他儿子也说了不可操之过急，小心会吓到孩子，不然她早就把大孙子接到身边来了。

　　“念初，过来认识一下，以后要和姐姐、弟弟好好相处。”阮成邺说完，阮念初敷衍地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阮成邺刚要发火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阿寻，阿颂是吧，以后就把这当自己家，不用客气，房间也早就为你们收拾好了，在三楼，一会我带你们上去，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和阿姨说，阿姨去帮你们买。”

　　蒋初岚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两个孩子，男孩子生的白白净净的，又高又瘦，看上去十分乖巧。

　　女孩呢，没留刘海，头发全部梳上去扎成简单的马尾，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眉黛青颦，那双杏眼生的格外勾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也是，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饶是一向以自己容貌为傲的她也免不得自惭形秽一番，纪如初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不足为奇。

　　“停，我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家念初也不差。”蒋初岚暗自懊恼起来。

　　蒋初岚打量着阮寻的同时，阮寻也在看她，眼前的女人和十年前的身影重合。

　　阮寻记的她，又或者说她永远也忘不了十年前那个冬天。那个记忆中最寒冷的冬天。

　　那天，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的阿姨敲响了她们家门，漂亮阿姨还和妈妈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小阿寻躲在角落里偷听，听到那个阿姨和妈妈说:“只有我才能帮成邺，你要认清现实，我女儿已经……”阮寻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妈妈脸色发白，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爸爸是遇到麻烦需要帮忙了吗？可惜爸爸不在家，等爸爸回来她一定要问问他。阮寻正想着，就看到爸爸回来了。

　　小阿寻正要跑过去抱抱爸爸，就看到爸爸呆呆地愣在原地不动了，那模样像极了她偷吃糖果被妈妈发现的样子。

　　阿寻明白了，爸爸一定是犯了错惹妈妈生气了，她一会儿要教爸爸，让他跟妈妈撒个娇、道个歉，哄一哄她，这样妈妈就不会生气了，她每次闯了祸都是这样把妈妈哄高兴的。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和爸爸说，第二天妈妈就要带她回外婆家。离开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阮寻怕弄湿她新买的小靴子，赖在原地死活不肯走。

　　妈妈一把抱起她一步步走在雪地里，鞋子踩到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阿寻朝着站在门口的爸爸挥手，可是爸爸好像没有看见，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哼，爸爸真是坏透了，我再也不要理他了。”阮寻这样想着。

　　后来的阮寻才知道，当时阮父创业急需大量资金，蒋家老爷子许诺，只要阮成邺离婚改娶他的女儿，便会给他提供支持。更为关键的是那时蒋初岚和阮成邺已有一女，比阮寻小一岁。

　　压垮母亲的从来不是权势，地位，而是父亲的背叛。

　　也是后来阮寻才明白，爸爸不是不理她，爸爸是不要她了。爸爸也确实犯了错，一个他一辈子也无法挽回的大错。

　　说来也奇怪，妈妈带她走的那天，阮寻没觉得有多冷。可事后每次再回想起来，只觉得阵阵寒意从头到脚冒出来。寒意刺骨，就连戴着她最爱的粉红色毛绒手套也抵御不了。每每回忆一次，便疼一次。

　　思绪回笼，如今的蒋初岚和十年前相比好像没有太多变化。许多到了年纪的中年妇女经常感慨岁月不饶人。然而造化弄人,岁月未曾舍得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连阮寻刻骨铭心的往昔——她所犯下的斑斑劣迹，在蒋初岚那里，仿佛也随光阴的流逝随风而去。

　　想起阮成邺刚刚唤那女孩的名字，“阮念初是吗？念初，念初，念的究竟是蒋初岚的“初”还是纪如初的“初”呢？我亲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