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图你》抱琴歌

31、第 31 章

　　在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才晓得命有多金贵，本就机灵的林含越发小心，他带着林彦一路沿着鹤青留下的印记往大荒走，每找到一处有吃的地方便大喊装作饿得没有力气的模样，等过往的人走散之后再填饱肚子上路。

　　沿途遇上一家拉板车的大汉，见他们俩可怜便捎了兄弟俩一程，投桃报李，林含给了大汉省下的半块干粮，是以兄弟俩最后竟然比许多成年人还快些。

　　到了第二天傍晚，三人的视野中里终于出现一座十分破烂的庙，庙门外头长了两个衣衫褴褛的灾民，看样子是打算就地休整，大汉撑着板车往前，正要问话，庙里又走出个男人，那人神色慌张，冲他们摇摇头，“走走走，太骇人了！”

　　大汉提声喊道：“几位兄弟，何事慌张？”

　　那人抬下巴指了指庙里头，“里面儿死人啦！那叫一个吓人，怕是遇上山贼了……我们兄弟三人本打算在这儿过夜，还是算了吧。”

　　板车近了些，林含听到那人回头和自家兄弟说话，“难怪刚才那几人不愿留下，咱们也赶紧走吧……”

　　少年心中一动，拉着林彦下了车，“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

　　他进了破庙，庙门口燃着一堆将熄未熄的火，往前走几步，里边那间房便仰倒着一具尸体，大概是过路人生了火才发现死人，吓得什么也不顾便走了。

　　尸体的死法实在惨了些，僧衣尽是乌红，沾血的菩提念珠撑破眼眶，和尚狰狞的脸上没有半点慈悲，只有对身死的不甘和怒愕，林含忙转开目光，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他实在坚持不住，正准备离开，余光里一抹银亮止住他的脚步。

　　房顶的干草落在佛像四周，他抬腿扫开，目光一缩，只见佛像背后一把带着褐色血的弯刀静静躺着，身后传来动静，他忙踢了一脚将刀踢进去。

　　大汉站在门口，亦是被吓住的模样，“小兄弟，咱们也走吧，你瞧这和尚的惨状就知道那山贼有多狠毒，咱们别碰上了。”

　　林含看着落后两步的林彦，缓缓摇了摇头，“大叔，我们不走了。”

　　“这！这是为何啊？”大汉不解。

　　林含道：“大叔有所不知，我家还有个姐姐，出城那日我和弟弟先出来，她被事情耽误，城门关上前没有出来，我和弟弟原本就打算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在原地等她。”

　　“那，那咱们可以去大荒城中等啊！”

　　林含摇头，“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可您也瞧见了，这和尚死得那么惨，若真是山贼，我姐姐遇上该多危险，我不能撇下她不管。”

　　“哎，你这！”大汉闻言，当即是劝了又劝，却没想到林含主意大就算了，林彦人小小的，满心满眼都只听他哥哥的，眼见天色越黑，他心里发毛，自觉尽了人事，撑着板车便走了。

　　林彦扒着门不敢进去，林含看人走远，这才捂着林彦的眼睛，将人拢在怀中带到佛像后头，他捡起刀，四下摸索，不知摸到什么，只听一阵石头挪动的声音，眼前出现一个窗口大小的洞。

　　他捡了火把过来瞧，首先瞧见一双腿，少年呼吸一滞。
　　那双腿一动不动，他往上看，这人浑身是血，肩头的肉破破烂烂，不知道伤到的时候有多疼，林含下意识咬唇，再往上，看见一张寡淡的脸。

　　“果然……”

　　林彦闻声凑过来，也叫了声“哥哥”，林含将火把给他，“帮我拿着。”

　　他爬进洞里，不敢触碰鹤青，手指小心翼翼探向她鼻翼，半晌轻轻松了口气，又小声在她耳边唤：“哥哥，哥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含心里没底，又伸手摸她的脖子，摸了半天总算感受到跳动，正想收回来，指腹下触感不寻常的绵软，他不禁低头仔细看去，只见白净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又一层褶子，林含好奇捏起一撕。

　　这一撕，手下突然出现一片较之青年原本暗淡的肤色完全不同的皮肤，白得发凉，没有血色。

　　林含一顿，犹豫了一瞬，还是小心将这层东西全部撕了下来。

　　女孩儿家的皮肤柔嫩，眉毛浓而长，鼻子秀挺，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不，不是哥哥……”林彦亦是惊呆了。

　　林含被烫到似的收回去，这才愣愣地想，她一个姑娘，如何、如何能凭着脚下的弯刀将那魁梧僧人斩杀？又如何忍得满身伤换来的痛？

　　林彦见状，忍不住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林含却毫无反应，沉思半晌，倏而皱眉，出声道：“我好像见过她……”

　　边说，脑子里的画面边自动挑挑拣拣，林含终于想起来了，时间要回到两个多月前。

　　一家四口生计艰难，为了养活家人，他娘和林爹一合计，将他卖给了过路的人牙子。

　　林爹爹是林彦的亲爹，却不是林含的，他是他娘嫁进林家顺带的拖油瓶。

　　林爹对他好，但怎么也越不过林彦，家中艰难，林含没有反抗的余地，人牙子带着他一路到大荒。

　　林含却越想越害怕，一路琢磨着，最后琢磨出了一个不厚道的主意，他若半路逃回去，林爹得了钱，他也得了自由，除了人牙子，谁也不亏。

　　然而他逃了三回也被抓了三回，就在林含想鱼死网破的时候，一个姑娘拦着他持刀伤人，却也拦着人牙子免了他的拳脚之苦，林含羡慕地想，若他也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便好了。

　　林彦不解，“哥哥，你哭了？”

　　火光映照着，少年的双眼掩不住的湿润，他眉目清秀，长得很像他们的娘。

　　林含从洞里出来，将林彦塞了进去，“你在这儿呆着，我去找吃的。”

　　临走前，他对林彦道：“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们得照顾好她，没有她，你早就死了，我也早就死了。”

　　林彦点点头，他又不放心地嘱咐，“我没回来，你千万别出来。”

　　少年临走前加了把火。

　　破庙的火堆最终灭了，林彦睡了过去，醒了几回也没等到哥哥回来。

　　——

　　“咳，咳咳……”

　　薛蝉被架着出了大荒县衙牢房，被外头的寒风兜头浇了一脸，不过两步，凉意扒肉刺骨钉入他的身体，薛蝉艰难扯了个笑脸，死算什么，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反复这么想着，直到被拉上马车，一人见他抖得厉害，好心送来衣裳，这想法才就地卡住。

　　薛蝉犹豫着，那人以为他害臊，便笑道：“都是男人，难不成要我转过去？”

　　薛蝉吞了口唾沫，喉间疼痛难忍，他艰难出声，声音干涩得很，“不，不用。”

　　他抖着手将衣服脱下，身上伤口粘连，那人见他面容憔悴，眉目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公子模样，忍不住打了把手，道：“回府便好，周大夫医术高明，他配制药涂上，几日便好了。”

　　青年动作一僵，愣愣问他：“回府？”

　　原以为是齐勒明走狗的男子笑道：“对啊，我乃是魏家魏二公子的属下张康，他受皇命任职监察巡按到此，我带你回去，有什么冤屈，你给大人说便是了。”

　　又是官府。

　　薛蝉愣了愣，面色微微起伏又重归于古井无波，最后不太利索地穿好衣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马车快速行进着，不过一会儿拐了个弯，听声音是入了巷道，张康敲响一家门，门内人与他低语几句，薛蝉被带入其中。

　　他已然有些迷糊了，一路上左右变换，等骤然进入温暖如春的房中，更恍如一滩烂泥，扶着他的人一放手，他便滑坐在榻上。

　　“哎……”

　　有人在叹息，叹息声后，房中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推开门。

　　“公子，薛蝉就在里面。”

　　“嗯，周大夫呢？”

　　“已经派人去请了。”

　　“公子，”那人犹豫了一瞬，问道，“既然薛蝉已找到，我们是不是以此为由，先拿下齐勒明，救大公子出来？”

　　房中一静，问话的人忐忑的心情传给薛蝉，他不禁艰难咽了口唾沫，而被问的公子并未想多久，便回道：“再关一关，别让他出来坏事。”

　　“可是公子，相爷说过，要您配合……”

　　话未说完，他募地收声，公子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江湖女子的踪迹找到了吗？”

　　“丁卯还未传消息过来。”

　　“圣上多疑，魏家……不可再落人话柄了，别让她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