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警察，我开农家乐养你呀！》一坨XXL

14、第 14 章

　　风水大师
　　十一月中旬的果林乡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又猛又厚，一个晚上的功夫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嫁衣，刘所长被满目的雪晃得睁开了眼睛，一看时间也已经六点多了。
　　西北的六点还是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孤独的亮着，刘所长悠闲的吸了一根早安烟，这才准备去洗漱。

　　七点，大份的毛细牛肉面。

　　七点半，铲雪。
　　上班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都自觉的跟着刘所长去铲雪，这一折腾就到了九点，外面终于清扫干净了。
　　等着大家都正式上班了，昨晚留在所里值班的杨静才晃悠着从宿舍里出来，脚上还穿着拖鞋，警服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刘所长有心要讲两句，可杨静是块棉花，打不动骂不动，反正就是不动，刘所长调教不了，只能眼不见为净。
　　捧着手机的杨静在办公楼道里走走停停，慢悠悠的晃荡到了户籍室里，过了一会儿又跑出来站在楼道里问着，“大家有没有要吃KFC的，我让我男朋友带。”
　　“吃早点了。”
　　“不喜欢吃这个。”
　　“不用了。”
　　……
　　杨静也不气馁，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敲敲打打，又问着，“庆丰包子有吃的吗？”
　　“不用了。”
　　“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
　　“赶快回去吧，户籍室好像来人了。”
　　……
　　杨静并不算是派出所的正式民警，但刘所长还是郑重其事的给了她一份辞退信，拿到辞职信的杨静在周五的总结大会流了半瓶子眼泪，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

　　因为下雪，乡下好多地方的路也不通了，所有下乡的工作也要暂时停下来。
　　景星河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常住居民的信息修改系统，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的将信息修改到了西坝五组，现在西坝五组还剩下了十二户，接下来就是西坝六组了。
　　景星河熟悉电脑，打字的速度快，修改的也快，他在所有有修改的地方都做了清楚的标注，节省了一部分的工作量，改动起来也更方便，转眼就到了西坝六组66号的章家，户主章建荣，妻子徐世佳，大儿子章连山，小儿子章祁连因为在外上大学，不计入常住人口系统，删除。
　　章建荣54岁，徐世佳52岁，章连山29岁，景星河修改到章连山的时候，手下的速度慢了一点，姓名，身份证号，是否婚配，是否是党员，是否有驾照，学历本科，备注南京大学……
　　鼠标落到备注上，骤然停了下来。
　　景星河记得章连山当年是信誓旦旦告诉他，以后要去福建上大学，章连山不挑学校，不挑专业，他只想去南方，去一个冬天不需要穿棉袄的地方，他去文科班借了地理书，在自习课上认真的挑着南方的城市，浙江，福建，广东，广西，贵州，云南，还有海南岛。
　　章连山认真的总结着经济，气候和潮湿度，最后选中了福建，高三最后一次的目标榜上，章连山写了厦门大学，他说他是认真的，他说他一定会去厦门大学的，那时候景星河也好想去厦门……
　　可章连山为什么会去南京，难道是只因为他景星河在南京吗？

　　景星河一直认为章连山会去厦门的。
　　景星河以为是厦门大学太大，所以才找不到藏在其中的章连山，原来是他找错了地方，他的章连山从来都没有去过厦门大学。
　　景星河有些想笑，可嘴角却沉重的坠了下去，他有些难受，心里像是搅着一团破烂的棉絮，抽丝剥茧成了一种负担，景星河冷眼看着那团棉絮越积越多，终于还是到了引火烧身的地步。
　　章连山原本是不在那团棉絮中的，可兜兜转转，还是全部都陷在了里面。
　　命运在玩弄他们，在狠狠的玩弄他们。

　　景星河当年回去，爷爷病重，父亲中风，瘦弱的母亲几度昏厥，还有金融危机，黑色浪潮，公司里的账单浪一般的飞到了家里，天不遂人愿。
　　考试最后一天，景星河等在校门口，他想告诉章连山今年的英语试卷好简单，可他站在拥挤的校门口，只听到姑姑说爷爷病了，小城市的医疗条件不足以完成大型的心脏手术，人在六月六号那天就被送到了南京。
　　早就买好的车票容不得耽搁，景星河和姑姑拿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飞奔向了火车站。
　　祸不单行，景星河在挤火车的时候丢了行李，没了手机没了身份证，连口袋里钱都一分不剩了，夏日炎炎，景星河和姑姑捏着两张薄薄的火车票，坐在停停走走的绿皮火车上，靠着为数不多的饼干面包，生生的熬了三天才回到了南京。
　　景星河站在那个熟悉的车站，身后跟着算不上亲近的姑姑，流年不利，一朝侵袭，姑姑水土不服发着烧，景星河满脑子什么电话号码也想不起来。
　　景星河背下了好多东西，琵琶行，长恨歌，甚至是屈原的离骚和整个的元素周期表，可唯独没有背下过别人的手机号，他从前只觉得存在手机里东西是最安全的，后来才发现手机也会有丢了的一天，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景星河和姑姑在车站等了好久，直到天黑才等到前来接他们的景星汉。

　　正在国外研读信息通讯的景星汉刚回来不久，他在调整语言，也在调整自己的身份，父母病倒后，家中的大梁就落到了景星汉的肩上，他有些不堪重负，却还是要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只有在看到熟悉的亲人的时候，才会获得片刻的放松。

　　回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景星河和姑姑在医院里两边跑着，住在五楼重症监护室里的爷爷还没醒，住在三楼的父亲歪着嘴说不出来一句话，而身体本就不好的母亲还在家里吃斋念佛，烧了满屋子的檀香味。
　　爷爷第二次从病危通知书的手下抢救回来，父亲长了满头的白发，母亲痴迷般的跪在蒲团上念着佛经，在金融危机下苦苦支撑了半年的公司面临着倒闭，哥哥整夜整夜的坐在阳台上抽烟，而顾不得休息的景星河听到姑姑提醒他，明天就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了……

　　事到临头，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走到绝路上的母亲请来了风水大师。
　　风水大师只留着一撮山羊胡，头发和眉毛都被剃的干干净净。
　　风水大师穿着洗到发白的运动服，脚下是一双破旧的布鞋，手里还盘着油亮的核桃。
　　风水大师进门后穿上了神圣的黄色袍子，上拜天，赐我下凡普度众生，下拜地，赐我本领逢凶化吉，中间要叩谢列祖列宗的佑护，赐我性命长生不死。
　　风水大师拿出了一个碗，洒进去了一包红色的粉末，热水冲泡开了粉末，一只崭新的毛笔被浸润在其中。
　　风水大师嘴上念着听不懂的咒语，走去客厅，走去厨房，上楼下楼，出去进来，红色毛笔尖在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圆点，或凌乱，或圆润。
　　风水大师说这是一间被不老的灵魂诅咒过的房子，年代久远，怨念太深，所以房子里的人破财不能免灾，行善不能积德，健康不能长存，富贵不能永留，生是死，死是死，生即为死，死便是死，只有离开才是活命的唯一办法。
　　风水大师在阳台的落地窗户上画了两个红色的圆，大圆套着小圆，小圆里是一个深深的红点，过多的墨汁顺着那点滑了下来，落到了黑色的大理石上，积蓄在了一起。
　　风水大师盯着大理石上的水迹，扶眉，捏耳，捂嘴，压住了心脏。
　　风水大师说有人病，病在心中，有人病，病在脑内，有人耳根软，损失了钱财，有人嘴巴硬，得罪了高人，此处不能留，只能赶快走。
　　风水大师说要往东走，要沿着长江水走，要走，但不能走太长，也不能走太短。
　　风水大师拿出一张地图，浸湿的毛笔在纸上踌躇着，忽然点在了镇江两个字上。
　　风水大师说这是命，命里有福，福中皆是宝，能成家，能立业，能千秋万古，能流芳百世，只有去那里，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风水大师还说，你我有缘，算卦免费，但口腹有欲，地图五千……

　　爷爷总说人生在世要相信科学，父亲也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时至今日，母亲点了头，哥哥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从收拾行李到搬家，只用了一天时间，景星河躺在新家硬邦邦的床板上，终于填报了自己的高考志愿，景星河唯一的选择就在镇江，他不敢离家太远，也不敢想起章连山。

　　景星河答应章连山考完试跟他回家，章连山说他家有山有水还有一片浩瀚无边的石滩，他们可以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也可以中午出去，下午回来，早上没有闹钟，晚上不会熄灯，时间是他们的，快乐也是他们的。
　　景星河攒了很多话想告诉章连山，比如对酒精不过敏的我好想大醉一场，比如校门口的网吧好想彻夜游戏，比如一起去厦门上学，比如永远在一起。
　　17岁，景星河喜欢章连山，章连山喜欢景星河，他们只差一个机会，却失去了那个机会。

　　镇江和南京，高铁也不过20分钟的距离，可就是这短短的车程，把他隔得那么开。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遗憾在景星河的心中越陷越大，他自责，不满，念念不忘，也许，也许景星河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年初三月，景星河怀着一颗紧张又害怕的心踏上了旅程，他来时怕见不到章连山，也怕见到章连山娶妻生子，怕章连山认不出他，也怕章连山会低下头抱起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甜美可爱，张嘴的时候会称呼他为叔叔……
　　景星河会祝福章连山。
　　景星河想见章连山。

　　孤注一掷这种事情，越是年轻越是得心应手，而越是长大就越是畏手畏脚。
　　景星河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他把一切当做一场远行，一场找寻自我的新生，幸运的是，景星河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他和章连山是祁连山下两棵白杨树，孑然一身，却又遥遥相望，十一年的分离让他们长得高大强壮，风吹不倒，雪压不弯，四月的风沙磨砺着他们的叶子，九月的狂风鞭打着他们的躯干，腊月的寒冷吞噬着他们的生命，可他们的根茎已经握在了一起，终有一天枝叶也将要彼此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