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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回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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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台下的我,脑子木了半天。
正在台上致词的,是他!没错,化作灰我也认得,虽然苍老了许多,昔日细长的眉眼下,有了许多班驳的纹,缀在那下垂的眼袋上,腮旁的赘肉一直连到粗大的脖颈上,完全没有了那当年的飒爽风姿。
没有一丝和以往相似的地方,然而,一进场,我就认出了他,剥掉老去的皮囊,那罪恶的灵魂坐在主席台前,低沉地喝着茶水。
若不是李茹静拉我坐下,我恐怕就这么一直呆呆的站着吧,全身反射一般的传来刺骨的痛,一直痛到心里去,就像那曾经体会过的粉身碎骨的死亡之痛。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少女们包围的人群里投来的犀利目光。
我消沉的看着,没发现节目已经开始。身旁有一人扯了扯我袖子。
是齐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李茹静换了座位,当然,比起他左小安右青坛的好风水,说是那色女跑去主动要求的也不奇怪。
朝台边努了努嘴:“那个人,你认识?”
我恍惚的朝那方向看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正挺着九月怀胎一样的大肚皮,挪到台旁一个金灿灿的大靠椅上,椅前的牌位上写着
清江大学 校长吴守德
我垂了眼,喃喃着,不……我不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呢,那个曾经在梦里都恨不得啃肉噬骨的男人。
那个在前生三十年里,唯一向我投来橄榄枝的男人,也是我除了父亲唯一接触过的男人。
虽然只接触了一天一夜。
准确来说,是一夜 和七个月后的一天
统统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却将我捧上幸福的巅峰,然后,狠狠的甩下来。
记忆飘向前世那遥远的时空……
习惯被办公室孤立的我,受到邀请时大吃一惊。
学校新招的那批任课老师,据说里面有位数十年来少见的未婚俊男,还是研究生,没有背景才被分到我们这个没油水的小学,所以在起哄声中教导主任定下了这场所谓的迎新筵席。
定在据说很好吃的一家日式餐厅,但那和我没什么关系,三十岁的我顶着老处女恶婆娘的大帽子,彻底的和大家没有瓜葛。
下班了许久,大家都走光了,我慢吞吞的收拾着东西准备回了自己那冷清的蜗居。
正关了灯,门旁的黑影伸手覆盖了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起来,一个俊俏的青年站在我旁边,眉眼都是笑,让这没有暖气的老式备课室一片温暖。
“怎么没去迎新筵席啊……不喜欢新来的年轻老师们吗?”年轻人偏了偏头,柔软的发在额前飘了一飘。
“呃……不是的……大家并没有邀请我呢。”我不敢看他,为心里小兔乱撞的心而惭愧起来,这么好的年轻人,才二十四五的样子,又帅气又有礼貌,我有什么资格脸红心跳。
“恩……”年轻男人挠了挠头,“那么,如果我邀请你的话,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我惊讶的看着他。
“我把东西忘记在这里了,等等我。”他抬脚进了为新来老师准备的房间。
“你知道吗,我很高兴那次的去而复返,我觉得那是上天的缘分让我遇到了你。”六个小时后,他躺在酒店的床上吻着我的手说。
“我会为你负责的……”他抬手伸向我大腿内侧,那里凝结着新鲜的血快,干干的贴在皮肤和床单接触的地方。
“我会娶你。”他认真的说。
“我……我要洗澡……”我躲开那触电般的摩挲,慌乱的,结结巴巴的说。
逃进了浴室,我在水中慢慢的蹲下,一种莫名的情绪劈头盖脸的砸来,砸得我不知道要如何思考,我忘记了在筵席上被他一杯杯灌那日式清酒后的狂醉,忘记了向震惊的同事们的爆发的呵斥,忘记了揪住教导主任的领子大喊着“没有我,哪里有你的今天!!”
只记得他在身后抱了我的腰安抚着我,嘴唇贴在我的后背上那一片发烧的灼热。
我低声的哭了,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那抽泣声在水流里显得微小忽略。我痛快的哭了一场,对着朦胧的镜子看着胸前那片刺目的吻痕,又忍不住笑起来。
难道说……我要转运了?
出了浴室,我害羞的向床前瞄去,人影已经消失,床头留了一张纸,我冲过去抓在手上,俊秀的字体匆匆写着。
父亲中风,先走了。
我呆呆的立了半晌,躺在床上睡了,一夜的梦都是喝水,喝得肚子越来越大,突然,哗……肚皮破了,一个小孩被冲得老远,转眼消失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知道今天的早课,耽误了,加上昨天骂主任掀桌子,估计今天回去有得受。
眼前晃出那温柔而俊美的脸来,一瞬间仿佛全身充满了力量,我跳下床勇敢地向学校冲去了。
但是那张脸再也没出现再我的眼前。
那天回去后,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难为我,被耽误的课也被新老师代上了,大家的眼神仿佛头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找不到他,听说调到别的组去了,再两天听说调进中学了,
一个月后听说进了大学教书。
每回找他,总被拒之门外,要了电话打去,只说了句:“我是……”就被挂断了。
再打就已经关机,然后号码被注销。
这样明显的躲避让我很无奈,特别是在我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
虽然已经习惯了那样孤独的生活,但是他莫名的侵入和消失,让我心里产生出前所未有的苦涩滋味,一点点的下咽却苦得胆汁都要呕吐出来。
我那几个月壬辰反应特别严重。
肚子六个月大的时候,我听说他要结婚了,三个月后,在市内最豪华的酒店,新娘是副省长的女儿。
在我回去办假的时候听到的八卦。那时我脸色白了一白,撑住了桌子才没跪下去。
我认识那女人,她曾经在我那组呆过半年,因为她叫张紫静,我叫章金子,大家总会把我们叫混,新来的老师叫金姐静姐的时候,总是两个人一同回头。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都是三十岁的老处女,但是她是因为性格孤僻怪异又多疑,我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没人理。
当年她被分配来这组教书,上课之外从不爱说话,教导主任很讨厌她,给她穿小鞋,大家都当看笑话。有一天做得很过分,我都看不下去了,跳出来帮她说话,连带我这没地位被唾弃的人都被整了。
第二天副省长视察学校,居然指名要来这个不知名的小学,唬得上到校长下到小学生都恭恭敬敬准备了又准备。
她却是不慌不忙的上前叫了声,爸爸。副省长呵呵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溺爱的表情。
看着教导主任脸色渐渐发白,汗珠滚滚,我的心里也痛快的很,头天在办公室写备案写到半夜的困倦也忘记了。
第三天她回来收拾东西,我猜是她爸看她工作条件太差要给她换走了,她收东西的时候,大家都战战兢兢地,教导主任更是谄媚地前前后后端茶送水。
她站在办公室突然很大声地问:“你是喜欢去莲花乡呢,还是去九湖乡,那里的学校不错啊,山清水秀!”
教导主任的嘴唇开始哆嗦,谁都知道那是省城里有名的穷乡僻壤,路都还没修半条起来。哪能和省城内的学校比。
他求助的四周看着,却没人敢吱声,张紫静那孤傲阴沉的嘴脸把气氛冻得结了冰一般。
我看着那老头半秃的脑门上滚滚的汗珠,想起他半瘫在家的老伴,和两个正在念书的孩子,如果这样调走,工资非常低不说,谁又来照顾那个家。
终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说:“紫静这次就算了吧,大人不计小人过……”
她斜了眼看我,冷笑着,“这种人,难为你还替他说话……”
转过身走出去,自言自语一般“那就看在你的份上,这次就不整那混蛋了……”
其实我一直知道她那孤僻怪异的性格下,有颗善良的心,她这么说,只是为了我以后日子不那么难过吧。
三十年也没有朋友,如果一定要算,就只有她了,虽然没说过两句话。
只是,为什么,她竟成了我腹中孩儿父亲要娶的女人。
我想了又想,决定去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