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37、第三十六章 「使徒」

　　水手长山迪的出现也许超过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意料。但对安泽来说却也没太过意外。

　　大约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安泽对水手长山迪的踪迹还算留意。在太阳还没落下前，他就打量了一番浅滩上困着的人，囫囵看了个大概，没有水手长的身影。然后海盗乌拉尔他们翻遍了两艘船，将仅剩的几个幸存者捆起来，也没有水手长山迪的身影。因此安泽便猜想，要么这人要么沉进了海底，要么活着上岸了。

　　不过具体是什么结果，安泽也猜不到，如果遭遇了海难，落到海里死了，那颗红宝石也遗落大海，或者上岸了，被当成了肥料，红宝石也不知遗失何处…… 这两个结局都是安泽没办法替死去的村长完成遗愿了。对此，安泽痛心疾首，却也无能为力，因此只能聊表遗憾。

　　当然，更好的结局是水手长还活着……

　　若是他还活着，那就真的证明那颗红宝石有想不到的作用——本来安泽就拿不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虽说是那什么村长的委托，若不是说出了海洋女神艾徳娜的名字，他也不会接下。但到底他对这来路不明的宝石心有警戒，也不可能在不知作用的情况下长时间留在身上，因此便有了最开始那一出……

　　安泽回忆着，发觉没在幻境里看见过水手长的身影。估摸着这人怕是一开始就没进幻觉。而现在又在岛上，还活蹦乱跳的…… 想必那宝石在其中也起了不小作用。

　　而仅凭海洋女神艾徳娜之名，他也仅仅只能将宝石和这位女神联系起来，具体到底什么关系，依然毫无线索，不得而知。

　　在安泽琢磨期间，场上的气氛已经凝固至结点，仿佛再有丝毫外力推动就会瞬间四分五裂一般。

　　“我劝你们最好别乱动。”水手长山迪狠辣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厉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但刚才也听了个大概——你们要是敢轻举妄动的话，不妨想想这个铁匣子，还有这个孩子。你们也不想他们中的一个有事吧。”

　　帕特船长很显然因为那个铁匣，忌惮地呆在原地，面色阴沉。

　　胖子拿不准地往那位大副那边看去，显然这人也没有枉顾那小孩生死，同样停止了动作。

　　海盗船长乌拉尔看着水手长，面色难看至极。

　　水手长却并不在意这些，他哈哈大笑，其中的得意毫不遮掩，他看着帕特船长他们说到：

　　“好，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们都是危险的家伙，给我乖乖往两边退开！如果不想有事，就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还有你！”水手长山迪恶狠狠地看了安泽一眼，“你在这里呆愣着干什么！赶紧往旁边闪开！”

　　他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没办法彻底解决这家伙，对那没拿到手的好处依然心有不甘，所以那种怨气不断汇集。但此时，他的注意大多被那颗红色的果实吸引，只得暂时将这家伙放在一边。

　　“嘶——”安泽捂住耳朵，他本来就站得离水手长近，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发痛，闻言讪讪退到一边，小声嘀咕着，“说话就说话，吼这么大声干嘛…… ”

　　他又没做什么，他只是好好走在路上，这一来二去场上形势的变动，哪和他有丝毫干系？

　　水手长一手挟持着那小孩，一手拿着铁匣子，威胁着众人不断往旁边退去。他大步往前迈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果实，有着势在必得的架势。

　　“可就算你现在走到那果实下面也无济于事啊？”胖子罗德也退到了旁边，挠了挠脑袋，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到，“那果实还没有成熟，又不可能掉下来……难道你要威胁我们，让我们自杀当肥料？！”

　　胖子罗德这么猜测着，大惊失色：

　　“我警告你啊！这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就算你拿这小孩威胁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自杀的！劝你还是放弃这种念头！”

　　水手长闻言停下了步伐，他为这种荒谬的猜测嗤之以鼻，一边又忍不住得意地炫耀道：

　　“所以说你们这些家伙注定与至宝无缘！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单凭你们，就算再献祭无数人，等上好些时日，这果子也不可能成熟！”

　　“哦？这是为什么？”安泽不明所以地问道。

　　水手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更加自得：

　　“原本我也像你们那样被困在幻境里，甚至我还走到了浅滩上。可我——无意中‘捡到’的宝石，竟然发出炙热的温度，将我快速唤醒。冥冥之中，我听到了呼喊声……”

　　“宝石？！难道……？！”安泽低呼出声，脸色白了一分，不敢置信地看着水手长。

　　“哈哈——看来你们没有缘分。”水手长这么说着，很是得意，“想来那宝石你也不识货，只以为它是一颗普通的贵重宝石，却不知它的真实身份，还保管不当将它不慎遗失了，而我又恰好捡到——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闻言，安泽的脸色又是难看一分。

　　“不得不说，这里的幻境还真是强。我登上岛后好几次差点迷失，在半真半幻间，我只能割伤自己手臂，让疼痛来维持清晰…… ”水手长山迪说着，“也估计是我的血滴在了宝石上的原因，我听到呼喊声越来越大——最后，海洋女神的虚影出现在了我面前。她对我说，这岛上存在一颗果实，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而这颗果实只有与「神」有缘的人才能获得，也只有与「神」有缘的人才能让它成熟。而其他人，无论怎么灌溉，也不可能使这颗果实彻底成熟！”

　　“所以…… 你们这些家伙，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水手长转过身，扫视着在场众人，猖狂笑了起来。他本就是无利不图的性子，又在帕特船长和海盗乌拉尔那里两边都没讨好，心中更是纠结着郁气，此时便一并爆发了出来，还越加难以收敛。

　　帕特船长是因为那铁匣子在水手长手中，才不得已忌惮地不再动弹。而海盗船长乌拉尔哪里受过这种气，一张脸阴沉得可怕，持着弯刀的手就没放下过，只是被胖子死命拖住，还伴有一些“人命关天！”“那还是个孩子！还和我一个寝室！可不能看他这么死了啊！”的劝诫，这才堪堪被拉住。

　　胖子还心有余悸，甚至扭过头往安泽那边看着，一边庆幸水手长没有第三只手，要不然把医生也抓去当人质了就麻烦了。

　　而胖子心里还在嘀咕着，就看见安泽在那边冲他眨眼睛。

　　胖子不明所以地又眨回去。

　　一来二去的，眼睛都有酸涩了。

　　安泽冲他做了个嘴型——

　　水手长山迪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走到了果实的正下方。那果实依然缀在上面的枝头，鲜红欲滴的色彩在水手长眼中与那颗宝石相似，皆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那抹红色在他眼中不断放大，愈发鲜艳，模糊间，似乎有声音在耳边低喃，轻声呼唤着……

　　他这么半昏半醒间，一下子将场上的事都抛至脑后，却猝不及防手臂传来剧痛！

　　他手下意识一松，却也瞬间反应了过来——他脸色阴沉难看，那小孩竟然趁他稍有松懈，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手臂上！

　　水手长心中一怒，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见几道破空声传来——在场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般空隙？！

　　水手长匆匆忙忙招架着。

　　帕特船长和那位大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有了行动，两人从不同方向往此奔来——

　　目的也很明显。

　　那小孩既然被松开了束缚，也没那么紧要。大副手中的利剑所指向的地方，自然是那铁匣子！他不曾有丝毫犹豫，快速袭去，其间自然也注意到了帕特船长的动静——很显然，帕特船长的目的是在他之前拿走铁匣。但这无关紧要，只要他能比帕特船长快一步就好！毁灭一个东西远远比保护一个东西来得更快，又更简单。

　　帕特船长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劣势？

　　在大副手中的利刃将要袭击至之前，就索性早早将手中长剑飞出，那飞掷的力度很大，虽不足以完全阻挡大副的攻击，却将大副原本的攻击路线偏离了许分。

　　但这自然无济于事，这唯一的兵刃抛出，帕特船长手里短时间也找不到其他武器，那么只要大副略微调整，下一瞬攻击重新袭去，那么这场上结局便早已注定！

　　可就在大副的剑被挑起，远离了原本攻势，还未落下那一刻——帕特船长也奔至近处了。他知晓此时即使自己强行攻击大副，这人也绝不会因为防守舍弃进攻，这人甚至可能会舍命去攻击自己的黑匣。一旦黑匣里面的东西受损，自己也绝对避免不了死亡结局。

　　所以他一掌而出——

　　用力地拍在了水手长山迪身上！

　　那人还在警备几秒前大副的攻势，对着大副袭来的剑本能性想躲，又无处可躲，仓惶下举着铁匣当盾，朝着大副袭来的地方举起，抵挡。只能说，若非帕特船长那飞掷的长剑，大副的攻击将结结实实，毫无差错地落在铁匣上。

　　因此帕特船长也不带丝毫犹豫，甚至隐隐有一些黑气从地底冒出，汇聚在他身上——

　　他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将水手长斜着击飞！

　　而那水手长只顾着前面保命，看见帕特船长的剑将大副攻击打偏后更是心下大松，压根没防范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的帕特船长。此时竟连人带盒被击飞！

　　那匣子因此被高高抛起，汇集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而那瘫倒在地，不断吐血的水手长却无人关心。

　　大副脸色微变，那般距离不是他现在能够到的，几乎想也没想，一盏天秤在手心凝聚，那地面上有什么蠕动着将要成型——

　　可那大副却听到了奔袭的声音！

　　不是朝着铁匣那边，而是……！

　　大副猛地转身！

　　可此时帕特船长已经拿回长剑，向那没跑多远的小孩奔去！

　　此时黑匣已经不在此处，不论大副对他做出怎样的攻击，也并不会有什么作用。因此他全然不顾及身后，即使感受到了袭来的攻击也毫不在意——

　　他知道眼前这小孩更为关键！他足以让大副德蒙束手束脚！

　　更重要的是——

　　那被他动用女神的力量藏起来的命匣，竟然会被这小孩找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那划破后背的痛楚没有让帕特船长有丝毫顿足，即使受伤，也不会死亡——这是他获取的‘果实’，这是他一直以来渴求的——「永生」。为此他甘愿花费无数代价，甘愿背叛曾经挚友，甘愿一下苍老二十来岁。与能够获得的东西相比，这些付出的代价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这果实的‘赠与’，这女神的‘恩泽’，将伴着他无往不利——

　　现在也该是如此。

　　可他的手还没触及那小孩，便被猛地弹开了！

　　帕特船长瞳孔微缩，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个什么一把抱过孩子就猛地蹿了出去，矫健的身影旋转跳跃翻滚，几下便溜到了十米外，期间还伴随着一些疯狂呐喊，类似于：

　　“医生！医生我抢到小孩儿了！我成功了！医生！”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绑架小孩啊！怎么还有人小孩儿被绑架了还要打小孩儿啊！”

　　——……什么个东西？

　　帕特船长罕见地在原地驻足了几秒。

　　但他很快脸色一变！

　　在向抱着孩子就跑的胖子那边望去时，他看见了那就要落下的铁匣子——

　　以及在那下面站着，正准备接箱子的身影。

　　帕特船长来不及多想，他必然不可能让箱子落在安泽手中！

　　他此时急速往那边赶去，而大副此时已经拦在了他面前！

　　兵刃交击，帕特船长知道在这般缠斗下自己几乎没可能赶得过去。

　　“你又要阻止我吗！德蒙！”他厉声呵斥着。

　　“在那时候，我就该阻止了你。”那位大副说着，声音依旧嘶哑。他的眼神没有回避一点。

　　“哈……”帕特船长冷笑一声。

　　下一刻，攻击如期而至。

　　大副也不再多言，而是朝着安泽那边哑声强调道：

　　“拿到了箱子就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摧毁！只有彻底摧毁掉里面的心脏，帕特才会死去！”

　　“知道了。”安泽这么回应道。

　　他伸手将要够到那下落的黑匣，可这时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

　　他身体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先一步有了星座，一手往黑匣的地方够去——然后猛地退后三米！

　　他刚才所在之处被不知何处袭来的水击打！那些水从空中猛地撞击地面，然后缓缓浸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安泽没有说话，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可刚才的距离……他是绝对能够到了。

　　而现在，他也知道了原因……

　　那黑匣子被一层水汽包裹，悬浮在空中！

　　“这怎么可能……？！”大副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瞳孔微缩，喊了出来。但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那被水汽包裹着的黑匣飞至了一个人手里，他朝着安泽他们微微笑了笑。

　　“有什么不可能的？”波尔拿着黑匣子，轻声问到。

　　而这时，胖子他们才注意到，在波尔附近的海盗船长乌拉尔，他此时已经整个人被一个巨大的水球包裹其中，脸上因为窒息透着青白。

　　——竟然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那个海盗？！

　　胖子大惊失色，他的脸上带着惊恐，不敢置信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少年。

　　“你藏得好深啊……”安泽同样回忆着波尔之前的种种，摇了摇头。他看向那位大副——

　　而此时，帕特船长缓缓抽出捅穿大幅度后心的长剑。

　　他甩了甩长剑上的血液，这些血液依然是正常的鲜红。

　　“你不该分心的，德蒙。”帕特船长平静地俯视着那个倒地的男人，无论是样貌，还是那已经死去却又回来的亡灵，都早已不同。不过他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不过是两个熟悉，但完全陌生的人罢了。

　　他抬头看向波尔，微微点头。

　　“看来…… 控场了啊。”安泽注意到他们的互动，无奈地叹口气。这短短几分钟里，局面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举起双手，比了个投降的姿势，示意自己无心继续加入他们的战斗。那边的胖子也有样学样，愁眉苦脸地举手投降。

　　“…… 不过我还挺好奇。”趁着帕特船长拿绳子去捆胖子，还没走过来那段间隙，安泽看向尼尔，问到，“看样子你早就和帕特船长达成了协定，一路看猴戏般地看着我们……不过你又是什么人？”

　　或许是对安泽这么一个普通人不需借呗，或许是对自己实力的有恃无恐，波尔在挥散掉那桎梏着完全昏迷的海盗船长乌拉尔的水球后，迈步往这边走着。

　　但他并没走向安泽，而是停在了安泽斜前方不远处——

　　他俯下身，从那满身血迹，气若游离的昏迷不醒的水手长衣服里翻出一颗血红色的宝石。

　　“‘不管多少肥料，只有有缘人才能让这次的果实成熟’。这句话倒也没错。”波尔打量了一下手中这颗红宝石，将它收至自己口袋里。他俯视了眼水手长，有些悲悯，“但可惜…… 这个‘有缘人’并不是你。”

　　安泽瞳孔微缩，他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置信：

　　“难道你——？！”

　　波尔缓缓直起身子，他对着安泽笑了笑。

　　他伸手，将那厚重的，完全覆盖了整个额头的刘海往上抓，梳至脑后，露出了前额上那一圈十字型刻痕。

　　那一刻，他完全卸下了那似乎腼腆的少年形象，深蓝色的双眼淡漠而冰冷，脸上噙着一抹微笑。

　　“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是「海洋女神艾徳娜」在世间代为行走的唯一化身——”

　　“也就是，海洋女神的「使徒」。”

　　补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