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3、第二章 起航前夜（2）

　　“真是的！”

　　另一边，刚刚回到自己房间的海伦忍不住抱怨着。她脸上那纯真的表情已经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毫不遮掩的狰狞。

　　而一个中年男子在她的房间等了许久了。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昏暗的烛光下可见他宽厚而佝偻的后背。

　　“真是令人讨厌。”海伦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脸上的厌恶表情逐渐浮现，“所以我才讨厌这些家伙，身为普通人还这么多愁善感……什么在海洋里能够找到奇迹，这家伙还真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海伦嘲讽地笑了一声，她的表情早与之前不同，脸上的嫌恶很是分明。那在外满是纯真的眼睛也是充满了混沌阴沉。

　　“不要再去招惹他了。”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沉沉开口，他转过身，看着海伦。有些花白的头发诉说着他的沧桑，眼白泛黄充斥着一些血丝，一双眼睛同样浑噩。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即将垂暮的老人，至少他周身的气息没有任何朝气——但衣服下依然无法遮掩的手臂肌肉和厚壮脊背却显示着这个中年并不如他看起来那般。

　　“那家伙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海伦皱着眉，不大服气地辩解着，“他一看就是什么落魄贵族家的少爷，就算穿的衣服面料不大好，还扯了个什么‘游历各地的医生’的身份……哈，真把人当傻子吗？他这模样一看就涉世未深。你看这糟糕的天气延误了出航，他多么焦躁不安，不就是一个披着狼皮的羊羔混在狼群中的样子吗？”

　　“可惜的是这家伙的财宝还没有显露出来……”海伦咬着手指，心有不甘，“他房间里肯定藏了什么好东西，该死的……”

　　“不要再去招惹他了。”那个中年男子开口重复着刚才的话，他沉沉地看着海伦，这个心生贪欲的少女这才慢慢地停止了咒骂，“我早就交代过你，他是帕特船长这次出海的乘客，别动他。”

　　“要不是有你的交代，我怎么会让他活到现在……真是的……”海伦这么抱怨着，可看见中年男子的目光，还是住了嘴。

　　“……我知道了。”海伦惺惺地放下手，低声答应着，又有些不大理解，“可是，父亲……就算是帕特船长……我们也没必要这么怕他啊？他虽然是「海洋联盟」的一员，但这联盟说起来像那么回事，也不过是一些小船队联合组建的。说到底，帕特船长也不过是出航的平安往返次数多了些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并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忌惮他。”

　　“有些事情，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中年男人低头看着桌上的油灯，明灭的灯火映在他脸上，“「海洋联盟」其实在末日之前就存在，可惜也就寥寥几人，虽然当时有传闻说什么这个联盟其实有古老的历史传说，但想来也不过是噱头罢了。而后，这个「海洋联盟」趁着末日的风起，收罗了大小船队，也越做越大……”

　　“但这也不至于让我们……”海伦皱起眉，辩驳道。

　　“「海洋联盟」的确不足以让我们忌惮，至少在这片南地海上它还没有这么大影响力。”那个中年男人继续说着，“我真正担心的，是帕特船长。或者说——是他身后隐隐的不详之气。但说实话，我对他并不太了解……在五年前，他就和其他所有投机者一样，来海勃湾港口闯荡，寻求赚钱和生存的机会。他也很成功，从第一次出海开始就如同被海洋女神眷顾一般，很少遇见恶劣天气，很少人员伤亡。因此，所有人都称他为一名‘幸运’的船长。”

　　“可帕特船长的战力并不强，这是有目共睹的……”海伦依然反驳着。

　　那中年男人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少女：

　　“我以为……末日后这么多年，你应该也知道一个事实——表面显露的战力并不会是实际的危险程度，你忘了我们是为什么一直谨小慎微，忘了为什么我们一直不断追求力量？”

　　海伦的身体颤了颤，低下头。

　　“——我们都是为了活下去啊，为了更好地活着。”那中年男人继续说着，声音低哑，“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规矩，恃强凌弱是我们这种在夹缝里的人的生存准则——遇见能够吞下的猎物就一口吞下，连点骨头渣子也不是剩；遇见拿不准，摸不透的敌人，不去招惹。现在你连这种基本的危机辨认能力都没有了吗？”

　　海伦咬着唇没有接话。

　　“帕特船长这个人……很邪性。我之前打探过他的过往，可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来到海勃湾港口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不过这种情况也不算稀奇，毕竟末日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之前的人生都已经不算数，港口内也很多同样情况的人。”那个中年男人说着，嘶哑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情绪，“但现在的情况很奇怪……据我所知，帕特船长原本预计的出海时间根本不是现在——在一个月前他就准备出海了。可是，意外地，不幸笼罩上「海鸥号」。将近一大半的船员突然生病，甚至有的人在一些意外里去世，导致短期内「海鸥号」因为人手不足无法出航。”

　　“……这件事我听说过，帕特船长招录人手的事早就在港口里传开了。”海伦沉默了一会，开口说到，“他们说好像是打捞了什么不明物体，然后船上的人吃了大半都被感染了……”

　　“这种话也就骗骗那些人罢了。”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帕特船长的货船只进行来往贸易，不进行海洋大肆捕捞……上次出海的时候捕捞，然后现在回港了好些日子才发作？”

　　“倒的确有些古怪……”海伦咬着手指思考着。

　　“少了大半船员，还急着招人手出海……”那个中年男子盯着摇曳的昏暗烛光，也皱起眉，“从不接受他人登船，也突然间接受乘客乘坐了……这些反常肯定是有什么目的……”

　　“会不会……”海伦瞳孔有些闪烁，她轻声说出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帕特船长这次出海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像……寻找宝藏什么的？”

　　中年男子猛地站起身，看向海伦，厉声问到：

　　“——你难道听说了什么？！”

　　他面色太过严肃，让少女一时间有些心虚和躲闪，但海伦还是很快平定心神，看向他：

　　“不，没有……我只是随便猜猜……”

　　于此同时，一个身影浮现在海伦的脑海里……

　　。

　　「“诶……你问我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啊……”那个男子的黑发微卷，一身酒气。他看向自己，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是迷离，瞳孔有些涣散，没有焦距。

　　——果然是喝多了。

　　“啊啊……我其实也不想来这里……”这男子垂下头，脚下不稳，身体重心偏移，要不是撞在了墙上，差点直接往地上摔去，“要不是……要不是……谁愿意来这里……”

　　——已经完全醉了啊。

　　那时的她冷漠地看着这人醉酒的姿态，这幅似乎把心中不如愿和苦闷都发泄出来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滩泥。但她还是摒除了厌恶，低下.身，想要把他扶起，而就因此，她听清了这个男人的轻声嘀咕：

　　“活着……活着可真难啊……”

　　——无聊的普通人的抱怨。

　　她这么想着，伸手要拉过男人的手臂。

　　“不过……一切很快就要改变了……”那个男人这么低喃着，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虽然迷离但洋溢着希望。

　　她一时有些好奇，恢复了以往的作态，凑近了些，轻柔地问到：

　　“什么要改变了？”

　　那个男人目呆呆地转头看向她，似乎是在辨别她是谁，醉酒的脑子格外愚钝。

　　“是我呀，医生。”她眨了眨眼睛，笑着，“我是海伦呀。我是你居住的旅店老板的女儿，也是你在海勃湾港口的导游，更是你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你在这里的近一个月都是和我在一起呀。”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有什么苦恼，有什么话，都可以向我倾诉。”她贴近了，在男人的耳边这么说着，眉眼微弯，“有什么小秘密都可以告诉我——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那男人呆呆地抬头，双目迷离地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光芒流转——他昏沉的脑子反应得迟缓，她的名字在他唇齿间辗转摩挲：

　　“海伦……海……伦……”

　　然后，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是谁，脸上缓缓绽放出笑容，一张脸上满是温和与温柔，注视她的目光中沉甸甸地满是信任与信赖。

　　“海伦。”他这么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那一刻似乎有一瞬间的心悸——凌乱的黑发微卷，有些帅气的脸庞，轮廓较深，五官倒没有格外出彩，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摄人心神，斯文和温和的气质更是让他整个人变得出彩了起来。

　　特别是——当这样的一个人直直地看着你，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时候。

　　她愣了愣，但随即挂上了和之前一样的单纯亲和的表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短短一瞬间，这样突然的怦动——化为了随之即来的恼怒和厌恶，这是源于她在心底的自持甚高，也是因为她从骨子里厌弃。末日来临后虽然短短几年，但有些变化却已经根深蒂固。其一不变的，就是大多非凡者对普通人的蔑视。

　　即便如此，她还是亲和地凑近，柔声问着：

　　“你刚刚说的……改变……是什么呀？难道你这次出海，会有什么事情吗？”

　　那男人呆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笑着：

　　“也不是什么……诶……只是这是个秘密……”

　　海伦更加好奇了，她正准备开口继续追问，却见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诶……海，海伦……你可得帮我保密啊……”

　　“当然。”海伦允诺着。

　　“那个……那个帕特船长……他这次才不是什么正常运货……他啊……他……”男人说着，突然停下，似乎是怕周围有人听了去，然后示意她凑近。

　　她眼睛闪了闪，将耳朵凑到男人嘴边——那带有浓厚酒气的气流，轻声说着这么一句话：

　　“他这次出海，是为了得到海里的宝藏。”

　　“宝藏？”她轻呼出声，眨眼看向男人。

　　“对，没想到吧……哈哈……这可是一位老先生在弥留之际告诉我的，他和我们家族是至交……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这么个消息……但想来是不会骗我的……”那男人继续说着，头有些发晕，“不然……我也不会跑这么远……我的家族已经快要没落……只有得到宝藏……宝藏……”

　　他的话语更加模糊，口齿更加不清。她皱起眉，想要劝导男人说的更加详细一些，却看见他身子开始微晃，想来已经快要晕去。

　　“只要……拿到了宝藏……宝藏……把它交给大势力组织……「苍色之翼」……对，交给「苍色之翼」……他们一定能庇佑我的家族……”

　　在这么迷糊的呢喃后，男人逐渐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也让她继续询问的想法毁之一旦。

　　她站起身，冷漠地俯视着这个倒在墙边，如一滩烂泥一样的家伙。

　　“「苍色之翼」……还真是不涉世事的天真少爷。”她对此嗤之以鼻，“「苍色之翼」那种满是怪人连我们都要畏惧的组织……庇佑你？哈。”

　　“但是奇怪……这家伙的确如我猜想的那般，是一个伪装成游医的落魄贵族少爷……但他的房间我也搜过好几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就几本书，一个邮册，一本日记……”这么想着，她又皱起了每，恶狠狠地看着墙底这个昏迷的家伙，“该死的，这些贵族少爷警惕性还真高，肯定是偷偷藏在了哪里……难不成……在身上？”

　　她这么想着，往男人身上摸去。

　　可遗憾的是，除了外套口袋里的一袋子银币，她再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更可惜的是，这袋子银币她现在还没办法全部拿走，不然太过明显。

　　这么想着的她顺手抓了几个放进自己兜里，又把钱袋还了回去。但依然不甘，心生怨气——而在刚要起身之时，视野中似乎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

　　她微微一愣，很快就捕捉到了刚才的光源——那是男人左手食指上戒指，一瞬间折射灯光的缘故。

　　她目光闪耀，这枚戒指不知什么材质做成，像是秘银，黝黑深邃的底色，浮刻在上面的银色勾勒出复杂神秘的花纹，隐隐间似乎还有一些红色在底部流转——这可不是便宜的东西。

　　这几年的经验，让她很快就能确定东西的价值。因此，刚才的怨气也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她伸手想要取下那枚戒指。

　　可并不如她所愿。

　　那枚戒指在她触碰的时候一瞬间底部的红色快速流转，转瞬间整个戒指都变为了红色——璀璨，漂亮，如红宝石一般明艳。

　　她的心一下子怦怦直跳。她爱宝石，爱珍宝，爱一切昂贵华丽的东西——而戒指的这种反应更是显露了它的不同寻常。

　　——难道是「神秘物」？那种有特殊力量的无比珍贵的物品？！

　　这么想着的她更加兴奋。

　　“看来没办法轻松脱下……”她抬头看了眼依然在熟睡的男人，轻笑道，“也就是你运气好，遇到了我。这种认主的宝物，要是换了别人，非得剁掉你的手指不可……”

　　“也就是我……”她的目光流转，眼底的贪婪毫无掩饰，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手上流出，包裹在男人的戒指上。然后那戒指的红色逐渐退散，恢复成了原本的颜色。

　　戒指被她轻松取下。

　　“也就是我……一位能够更改物品所属权的高贵异能者，才能让你这么毫发无伤。”她欣赏着自己手里的戒指，总算是有些满意。

　　“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的仁慈。”

　　她这么说着，站起身，扫了一眼依旧昏睡的男人：

　　“而你……只配在墙角，与烂泥一同卑微，被人践踏，而如尘土一般无声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