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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 ...

  •   十月的扬州,秋雨微寒,窗外的夜雨淅淅沥沥。

      姜梨斜靠在临窗的木榻上,她神情木然的看向窗外,现已是深秋,墙角的那株垂柳细叶枯黄,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后,狭小的院落内,枯叶满地,日头尚未升起,透过窗棂,湿冷的气息丝丝缕缕的穿进屋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清。

      两个年轻婢女,她们手端着带了裂痕的红木托盘,脚步缓缓的从走廊拐角处走来。

      “雪茹姐姐,夫人这是在瞧什么呢,瞧了......这么久?”

      才来庄子没多久的小婢女,她见着姜梨抬眸凝视的方向,落在眼里的,除却那破落的高墙,还有那将秃未秃的垂柳外,便什么都没了,小丫头压低着声线,没忍住好奇的问道。

      “我也不清楚,她从来了这儿后,便一直都这样,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即可,其他......什么的,咱们最好不要多嘴。”

      “嗯,绿屏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听了叮嘱后,小丫头低低的应了一声道,便不敢再多言了。

      两人手端着托盘穿过姜梨的门前,渐行渐远。

      轻细的谈论声落进姜梨的耳里,却见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依旧保持着斜靠着木榻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姜梨身上穿着的衣衫已经穿了许多年,从那时到了这个庄子起,一直到现在,洗的次数多了,衣衫袖口处的那一丛刺绣兰花,边角处都有些线头脱落。

      她微微仰头,淡淡扫了一眼黯淡天色,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

      霭霭的晨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落在她鬓边的发丝上,却见她面颊消瘦,青丝染霜,眼窝下青黑一片,神色间,精神头带着几分不济。

      “夫人,你上回受的风寒还未好全,怎得又坐在了窗边?”

      绿檀端着药碗进屋,瞧着姜梨坐在窗边,她忍不住有些担忧,大夫上回便交代了夫人身子虚弱亏空,需得好好休养,才能多活些时日,可却见她竟这般不爱惜着自己的身子。

      绿檀行至案几边,轻轻放下手中盛着汤药的瓷碗。

      她随后便捻起搁在床榻一侧的墨绿色披风,轻轻披在夫人削瘦的肩上,绿檀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下,唯有院墙角落处的一株快落完叶的垂柳,没什么好看的......

      但她不知道,夫人为何却看得这般认真。

      “夫人,天冷,您身子骨不好,奴婢将窗户给关上了?”绿檀说着,侧身去瞧闭上眼眸的姜梨,好久后,才见到她轻轻颔了下首。

      绿檀抬手轻轻关上窗户后,回过身来,便瞧着夫人又似往日般,闭着眼眸,背靠在床榻沉默不语。

      她是四五年前来到夫人身边侍候的,那时候的夫人身子虽也不大好了,但她的眼里还是存着几分淡淡的期待,一日日的过去,她见着夫人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消瘦下去,眼里的光也一丝丝的黯淡下去,直到现在,夫人的眼里再没有了半分神采,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一般。

      绿檀不知道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林家将她送到此处偏僻外庄,从此再不管不顾。

      她偶然间听院中下人说,夫人是因害死了人,所以才会被惩罚至此处,听了这些,绿檀却是不信的,来了夫人身边侍候已有四五年的光景,没有人比她更知晓夫人的脾性,即使她有时犯了过错,夫人也从未打骂过,这样好脾性的人,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夫人,您的药已经熬好了,现在有些烫口,过会儿冷了些,您便把药给喝了吧。”

      许久之后,绿檀都没有听到窗边人的回应,她试着出声道:“夫人?”

      “嗯,我知道了。”又是过了好一会儿后,披着墨绿色披风的姜梨才低低回了一声。

      “若没什么事,奴婢便先退下了。”

      瞧着姜梨轻轻点了点头,绿檀随后便转身轻声走了出去。

      随着“吱呀”一声,槅门被轻轻的关上,靠在床榻的妇人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眸,目光淡淡落在案几上搁放着的碗中浓黑药汁上,她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自嘲来。

      来了这个庄子有多久了呢,姜梨也记得不大清楚了,近些日子来,她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林家当家人,也就是她的丈夫林辞发配到这里来的。

      只有她知道,她是自己主动来到这儿来的。

      为什么会来了这里呢?

      为什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的地步呢?

      姜梨自己也不清楚,她这一辈子,从出生起,好像就不大讨人喜欢,为了好好活下去,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虽也有些小算计,但都无伤大雅,毕竟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人不可能是没有半分心计的。

      从在外祖母的安排,和在自己的预算下,嫁给了表哥林辞后,她一直端庄娴雅,落落大方,虽俩人间没有多少浓情蜜意,但一直都过的相敬如宾,便是这样的日子,姜梨就已经很满意了。

      但后来......

      他们是怎样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这样的下场呢?

      日子真是过的太久了,久的姜梨都快忘了,忘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相敬如宾的日子过了没几年后,林辞的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少女,在成亲前,她是知道林辞的性情的,他的性子很冷,并不是那种会到处招惹女子之人,也不会因为别的女子对他示意什么,他便会轻易左拥右抱。

      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还未及笄之时,便就打算了日后要嫁给表哥林辞的计划,为此,她做了许多的努力,最后终于顺利的嫁给了他。

      成亲之后,和想象中期待中的夫妻恩爱不同,俩人的感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他们就这般相敬如宾的过了三四年,虽然一直没有孩子,但林辞却一直没有给她压力,也没有要别的女人服侍。

      他这般的......她当真该满足了,虽说他待自己一直客气且疏离,但与这个世上那些三妻四妾的男子相比,林辞真的算待她很不错了。

      所以,在知晓林辞身边出现了别的女子后,她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当林辞亲自来同她说这事的时候,姜梨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表情,或许还是和平日一样,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吧,她从不想将自己伤心和怯懦模样展示于他人面前。

      哪怕是丈夫林辞,也从不知晓她笑意面色下,又是有怎样伤痕累累的心。

      有时候,姜梨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并未将自己的心扉彻底展开,所以在林辞身边有了别的女子时,她还能维持住自己往日之时的端雅形象。

      只是,经过多年的相处,姜梨心上不知不觉的,还是对丈夫林辞有了情愫。

      她那时候还自我安慰着,不过就是多了个妾,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的男子大多如此,怎样都绝不会越过了她去。

      何况,林辞的性情又是那般冷淡......

      待那个叫玉儿的少女进了府中之后,姜梨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可悲可笑!

      她果然是生来,就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存在。

      她以为的丈夫林辞性情冷淡,她以为的夫妻之间本该便相敬如宾......不过,这一切都真的只是她的自以为,姜梨竟不知道,原来林辞也是会小意温存,也会细心体贴,只是被他这样待着的人,却不是她而已。

      和林辞在一起的这么些年,姜梨感受到的,只有带着疏离的客气,她便以为,林辞性情如此。

      直到玉儿来到了他的身边后,看着他们的朝夕相处,看着他们的小打小闹,看着玉儿为他生儿育女,看着林辞眼里的笑意和忧思,满满的都是绕着那个叫玉儿的女子。

      这之后,姜梨便知道,她错了彻底,也再欺骗不了了自己。

      林辞的心里,待她真的没有半分欢喜。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枕边人,所以才不得不和她维持着相敬如宾的表象,而当初会同意和她成亲,约莫也只是看在外祖母的面子吧。

      尽管她的心已经被伤了个透,但日子还是要一天天的过下去,姜梨不想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便将心思都搁在了府中的各种事务上,只要让自己忙碌起来,她便不用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姜梨觉着那时候的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嫉妒,而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努力的让自己觉着,其实她过的很好,她真的真的很努力,也真的真的很尽力了。

      但最后,却不知为何,她还是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

      那一年的三月,正是春意料峭的时节,他们一家上山踏春,去佛寺烧香祈福,本来一切都好好着的,但玉儿却于当日从山崖上跌落而亡,而手心里却紧握着她的贴身荷包。

      “你为何要这样做,她待你那般好。”

      姜梨听着丈夫林辞声线冰冷的问道,过了这么久,她都还记得,林辞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揪着她衣领时,眼眸里露出的凌冽似剑,恨不得想要杀了她的表情。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姜梨也被当时发生的事惊吓坏了,听了他的话后,她不断出声解释着,但林辞却如何都不肯相信于她。

      “不是你做的?那又会是谁?玉儿平日里性情温善,和府中之人的关系都是那般的好,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
      “你以为此处荒山野岭,便没有人看见你做的事情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还有,若不是你,那玉儿的手中为何握着你的贴身荷包,到了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想狡辩?你的心肠怎会如此狠毒?”

      姜梨听着林辞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他手里揪着她衣领的力道,也渐渐收紧,姜梨只觉着空气骤失,她难受的有些呼吸不过来,看着林辞血红的眼眶,她知道,他真的动了要杀了她的心。

      但最后,不知为何,林辞还是松开了手,姜梨浑身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她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喘息,身子虽是活了过来,但心却在林辞说了的话,还有他对她所做的事上,终是彻底的死去。

      从玉儿出现在林辞的身边后,姜梨便知道,林辞根本就不爱她,但相敬如宾了这么些年,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以为,他的心里至少是留有她一点的位置的。

      但那日之后,姜梨才知晓,就连他心上的那么一丁点的位置,不过也是她自作多情。

      在他的心里,她姜梨根本什么都算不上,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后,她便自请离开了府上,来到了这处林府名下的一处农庄,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

      有时候,姜梨在想,她为何要来这个世上,难道就是为了将这世上的所有苦痛都要尝一遍吗?

      年少时候,她还曾十分不甘,她用尽了一切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将来过的幸福一些,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却终究还是摆脱不了无人在意她的结局。

      才来这庄子的几年,姜梨心里还存着些期待,希望她的父亲,她的哥哥能来接她回家,或是来看看她也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院墙边的垂柳绿了枯,枯了绿了不知多少回,却无一人过来探望于她。

      看着窗外的那株秃了的垂柳,姜梨隐隐知道,她可能再也等不到来年的柳绿了,没了那些期待之后,日子好像慢慢变得好过了起来,往年,她透过窗棂,看向庭院的垂柳碧绿,都是为了等待有人来临。

      但现在,她却只简单想着,等着来年绿柳垂下之时,她定要细细的欣赏那春日好看光景。

      但可惜的是,她估计再也等不到了。

      就和她一般,再也回不到当年。

      还记得那时的她,着一身月白描金花淡色长衫,外拢胭脂红羽缎斗篷,站在桃花树下,看着墙上少年放荡不羁,纨绔无比的姿态,她微微颔首间,不由笑得莞尔。

      而如今的她,却是容颜老去,细纹横生,一双眼眸透着从心底涌现的孤冷悲寂,再也没了当年的半分绝艳。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作者有话要说:  ——林花谢了春红,词摘于《相见欢》。
    我好紧张啊,总怕写不好,第三本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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