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苦茶香》莫言桐

1、全文（完结）

　　小夕喜欢上他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大她五岁的大男孩竟是如此的爱茶。她却不喜欢，入口尽是苦苦的涩意，不如可乐来的爽快，她也从来不不喝茶，要喝就暴一听可乐，喝到天昏地暗。
　　他总是笑笑望着她说：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喝茶的，就像我一样。
　　小夕不以为然，她不喜欢喝茶，但她喜欢他，喜欢他喝茶时脸上那种淡泊宁静的表情。他是一个商人，初识是在一个朋友的生日晚宴上，觥筹交错的时刻，小夕恍惚间看到他唇畔的笑意，有点像银针初开的样子，淡淡的，暖暖的，那一刻，小夕的心里涌上一股无比温柔的潮水。
　　就这样，小夕喜欢上了他。
　　他曾对小夕说过，一斤茶叶需要采集七万多个幼芽，那一刻她惊呆，简直不相信要采集这么多的幼芽才能下一斤。他笑着说：也许这就像人和人心里的契合，需要经历许多的风雨才能到达吧。小夕不懂，她看着他出神的望着远处的暮阳，然后转过头来淡淡的说道：小夕，你是身上有一种干净的东西，我真怕我身上商人的铜臭会污染了它。
　　小夕还是不懂，她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和美，落霞铺天，她和他正坐在他家老房子的阳台上，阳台上缠绵缱绻的爬满了金银花藤，一直垂到阳台外，蜿蜒摇曳的，金银花开在充满回忆的黄昏里，夕阳残照，金的耀眼，银的也耀眼，花藤下放着竹椅竹凳。曾经有很多这样的黄昏，他和她就这样坐着，静静的相视而笑，任凭他杯中茶的淡淡的清香和金银花的凉凉的淡香，氤氲成一种被抹上了一层浅浅金黄带着回忆的气味藏在记忆深处的香气，偶尔在隐约间，它就会随着那一圈晕开的落阳荡漾开来，金银花一般盛开在风中。
　　虽然小夕不懂他的茶和他的话，但她还是喜欢他，毫无由来的就是喜欢。他爱茶，所以她看到好的茶阁总是为他买一些茶叶，韶峰龙井、银毫、麻姑，见什么买什么，他最向往的茶是那“龙山瑞草，日铸雪芽”的兰雪茶，只可惜今天兰雪茶是再也没有了的。
　　他喝着小夕买的茶，淡淡的笑。小夕就问他好不好，他还是淡淡笑着说好，小夕不依不饶地说他说的不是真心话，被缠不过了他就会简练地说：雾少雨多，龙舞张狂。或是洞气足，麻姑浊。
　　这回小夕懂了，她买的茶不够好呢，她就嘟着嘴说：不好你就别喝了。他依旧笑笑捧着茶杯，说：你买的，怎么能不喝呢。小夕又笑了，歪着头说：真是搞不懂，你一个老和钞票打交道的商人，怎么也像古代那些文人诗翁一样爱茶呢。他听了笑的淡泊犹如末道茶汤，说：茶苦茶香，品茶就像是品味生活，商人就没有资格品味生活了吗？小夕还是歪着头看他，说：可是，别人一样想不出你现在的样子，这样的宁静安逸，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
　　她看过他在交际应酬是酒席上的样子，谈笑风生如鱼得水，而现在的他，却做在金银花下的的竹椅上，这样的安静。
　　他伸出手摸摸小夕的头，说：只有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别的都不是。小夕很奇怪的望着他：为什么呢？他没有回答，只是笑，望着夕阳出神，好久才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小夕追问，什么时候？他啜了一口茶说：等你也爱上品茶的时候。小夕皱了眉头:说：可是，茶好苦啊！
　　他眯着眸子怜爱地看着她，说：一遍药、二遍茶、三遍……
　　三遍是什么？小夕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
　　他又笑了，说：这得你自己去体会。
　　哦。小夕温顺的应了一声，在他面前，她总是非常温顺，并不是刻意这样做，而是非常自然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然而，小夕却是叛逆的。
　　十六七年少轻狂的时代，怎么能不叛逆呢？
　　小夕会在课堂上把班主任气哭，然后拍着手看她掩泪跑回办公室；小夕会在校园里耍着小蛇招摇过市，把那些胆小的女生吓得尖叫；小夕会在家里和母亲吵的天翻地覆，接下来拗着性子两个月不和母亲讲话。
　　所有人都对小夕头痛。
　　当小夕坐在金银花架下对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会笑笑说：小夕，你是一片上好的茶叶，只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水罢了。
　　你不是我合适的水吗？小夕这样问。
　　他还是笑着，笑靥盛开了寂寞夕阳的余辉里，说：不，至少现在还不是。对你而言，我的茶是过于单调且苦涩的，也许有一天你就会厌倦的。
　　小夕始终不懂他的意思，就像不懂他的茶一样。
　　但她确实觉得有点烦了，他总是单薄到只喝茶，总是一副懒散的于世无争的样子，像是泡在杯里那温温的茶，可是，他在外面不是这样的，在外面，他对什么事情都是兴致勃勃，非常有闯劲，像杯醉人的酒。
　　小夕感到不满，于是就对他说了。
　　他却说：小夕，我怎么你面前带上面具呢？
　　第一次，小夕对他让她不懂的话觉得讨厌，他永远叫人觉得单调的像一杯清澈的茶。
　　长年一成不变的在落日里喝茶，那些金银花和茶虽然很美，虽然很香，可也不能老是一成不变的啊。比如可乐，多爽快！
　　他就这样喝着茶，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永不厌倦。
　　但她倦了，就像屋子里散发着苦涩味道的茶叶一样，都让她觉得倦了。
　　很快，他和她分开了。
　　他终于顺从了他父亲的意思，去了法国，尽管为了这件事，他和他的父亲这几年几乎闹翻。
　　开始小夕觉得很好，还过着她原本离经叛道的日子，每天只喝可乐，远离了那淡淡的茶香，仿佛也远离了心灵的宁静。
　　这种气息仿佛真的只成了回忆，被埋藏在记忆深处，渐渐被遗忘。她也再没有去过那座老房子，再也没有去看过阳台上的金银花和落日。尽管他走的时候送了一把钥匙给她，让她随时都可以去。
　　小夕一个人很久。
　　她还是喝着可乐，只是可乐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爽快了，喝得越多，心里越有一种不安的空虚。
　　有一天，她实在太闷，整理旧物，抽屉里忽然掉出一把崭新的旧钥匙。
　　空气里突然晕开了一圈落日似娇艳的金光，记忆里的香气随之荡漾开来。
　　小夕想起来了，这是老房子的钥匙。
　　于是她又回到了老房子，老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简单、温馨，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
　　的灰尘。
　　她把老房子从里到外仔细的打扫了一遍，像打扫心灵一样的圣洁。
　　当她打开冰箱时发现，那些曾专门为她准备的的可乐全坏了，她没有想到它们竟是如此的容易变质。忽然，她在上层看到了一罐密封的很好的龙井，于是找了一套他留下的茶具，简单的冲了端到阳台上。
　　阳台上的金银花藤越发苍翠缱绻了，她坐到他以前的位置上看夕阳，她从来没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夕阳，看到的居然是心碎。
　　很快，茶阔别了将近一年的清香弥漫了整个屋子，和着金银花微不可闻的淡淡香味氤氲成那种叫人心碎的味道。小夕忽然感到眼睛酸酸涩涩的，这么久了，她才意识到，这中香气对她来说是是如此的熟悉，有种久违了的亲切感，甚至早已流进她的血液，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小夕喝了第一口茶，苦苦的涩意，先是舌尖，然后蔓延到舌根，她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再喝一口，居然喝出了温润，像一把熨斗，一直温到心里。小夕想起他曾说过，品茶就是品味生活的味道。喝到第二杯时如在空灵的雨中参禅，于是想起以前很多个类似的黄昏，他就坐在这里喝茶，那样的淡雅与安逸；第三杯是，已是有了淡淡的甘甜，她这才知道，茶到第三杯原来是淡淡的香和淡淡的甜，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只是，她从来没有耐心喝到第三杯，正如他和她之间，没有体会到他曾说过的心与心的契合便草草收了场。
　　小夕抬头望向夕落分外红的暮阳，突然泪流满面。
　　原来喝茶一遍药，二遍茶，三遍是心情、是领悟！
　　她懂了他，懂了以前不懂的。
　　后来，小夕也爱茶了，就像他一样。
　　再后来，小夕收敛了叛逆的性格，进了一个新的班级，认识了两个新的朋友。
　　一个叫慧，一个叫媛。
　　小夕把喜爱的茶叶带到学校和好朋友分享，当她打开茶罐时，媛惊叫起来：小夕！你的茶叶全发霉长白毛了！
　　小夕没有回答，她没有告诉她们，那天她带的是双龙银针，若是没有茶叶表面那层亮若银毫的白毫，银针也不会是银针。泡好茶，媛喝了一口直嚷苦，便掏出一大包冰糖说是要给这杯苦茶加糖。小夕慌忙把茶一饮而尽，悄悄把茶叶收拾好放进包里。
　　上课时，慧偷偷问她：怎么爱喝茶啊？又不是老太婆。
　　小夕学着他的样子淡淡地笑，说：茶苦茶香，不是一朝一夕能品味出来的，因为很多人没有耐心品到茶的甘甜就放弃了。
　　慧似懂非懂地望着她，她便又说：也许有一天你也会爱上茶，像我一样。
　　可是，茶是那么的苦。慧抱怨。
　　小夕还是淡淡笑这，人和人之间的契合是一个慢慢等待的过程，就像从茶苦到茶香。
　　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笑，
　　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又想起了那雨过天晴后盛开在落阳中的金银花，或是那蕴藏在记忆里的香味。
　　那让她体会从茶苦到茶香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