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缘没了》黑白之外

38、措星再争

　　一路之上，项晴做了番伪装，换下外门服饰，取了个斗笠戴上，甚至吞了颗闭灵丹以掩饰修为，到了西城坊市，开始东转西看，一个时辰以后，很自然地走进了措星斋。
　　天色已到傍晚，快要打烊关店了，措星斋店内无客，掌柜季雅雯正在百无聊赖的拿着把镜子补妆，见一个七尺左右男子带着斗笠进了店内，而且气息不定，似乎做了些遮掩，季雅雯暗自戒备，招呼了句：“这位客官，请上坐！”自己若无其事地货柜某处拂了一下，似乎看到点灰尘不顺眼，轻轻揩去了。
　　“客官有什……”雅雯还未问完，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斗笠下露了半边，一抚胸口，朝着项晴长舒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进来个吃夜饭的呢？”
　　这吃夜饭、干黑活两种勾当不分家。
　　“麻烦季掌柜找个清静房间说话！”项晴把帽边压了下，低声说了句。
　　“哦，公子看来有要事了？那后堂请！倩倩，出来支应一下……”季雅雯收起夸张之态，变得有些庄重，引着项晴去后堂说话，并把一个丫鬟叫出来守在前堂。
　　入门坐下，项晴取下遮掩，露出本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在下想给措星斋介绍个大主顾，不知季掌柜有没有兴趣？”
　　季雅雯坐在主座上，轻笑一声：“不知项公子到底有何要事，这么晚了，怎还要往我这儿跑？”她倒是把项晴当成大主顾来招待了，若是不够分量，可进不来她这后堂说话的。只是有些话，也不是张口就能说的。
　　项晴沉吟一会才说：“本来这件事情与我没有些什么关系，不该趟这趟浑水，只因有些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才跑来牵线，本身风险不小，请掌柜先看看此物再说。”说着递过一个储物袋，等着季雅雯检查。
　　“是……妖目，这么多！”季雅雯当然认得，最近几月，灵玉派周围好多人都在打探这东西的来处，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然手中有这么多，单是手中这些，便有十几块灵玉的市价。好小子，姐姐没看错吧，你果然是个肥……大客户！
　　“季掌柜不要误会！”见这女掌柜脸色数变，项晴平静说道：“此物可不是在下个人所有，而是受门中某位真人所托，带来作证据用的！”说完摊了摊手，以示无辜。“这位真人可说了，只有带来此物，才有可能说动措星斋。”的确，红口白牙的，修真世界里也没多少会信你几句话的。
　　“哦？项公子所说这位是？”雅雯此时倒是有几分相信项晴所说之事的分量不小，至于他说跟自己无关，却是半分不信的，就他？这小子属泥鳅的，滑溜的要命。
　　“此事不见结果，她老人家是不会露面的。不过，想必季掌柜也应该猜到，我是为何而来了吧？”东西上赶着是卖不出好价的，这是用亮闪闪的灵石从弄玉那换来的教训，因此项晴此刻就是要把所谓“背后之人”的身价抬一抬，不能既给措星斋送上买卖，他还赔笑脸搭人情的。
　　措星斋本身就是主做丹药售卖的商号，肯定惦记灵玉派最近几月放出来的大量闭灵丹。那东西，元婴之下皆可用。只要没毒死人，甚至没有几个真会在意药力能否多持续半天，大不了再吃一颗。只是先前灵玉派为了挤压玄妙观、天丹宗，把闭灵丹的市价压低了两成，让许多商号也跟着受了损失，因此最后才会被联合针对，借机打压一番。
　　至于他们是否会坐下来跟灵玉派合作，大家都是生意人，看得无非也就是利益罢了。
　　“不知项公子因何会选择措星斋？”季雅雯坦然问道，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措星斋的实力。
　　项晴面色平静：“因为措星斋还比不上四方斋那些大商号！我们灵玉派也只有跟地位相同的措星斋才能合作，才能长久合作，而不必相互提防。”说得也很坦诚，跟生怕被大商号算计似的。
　　“那为什么找我？”季雅雯这次没有说找措星斋，因为灵玉派有三座大城，炼丹阁李长老家族便在玉黛城，措星斋在那里开设了另一分店，李家找起来岂非更省事？
　　“这个重要吗？”项晴疑惑。
　　“当然，至少对我很重要！”季雅雯不肯放过这个疑问，毕竟这次买卖事关重大，她也不敢出半点差池，迫切需要知道项晴是如何考虑的。
　　“嗯！说实话，我比较信任季掌柜。”似乎担心对方不相信，项晴解释道：“我项晴因为出身，从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则只跟季掌柜打过两次交道，但是相信你的人品，很简单的例子：头一次来此购买丹药，最后只是花了四块月灵石，第二次季掌柜您依旧热情招待，尽管……”说到这里时他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子化解尴尬，接着说：“尽管最后未能如意，但今日过来，季掌柜依旧待客如故，所以我才会放心来这后堂。”
　　“如此说来，刚才若是奴家但凡有些失礼怠慢，都会被公子用其它之事敷衍搪塞了？”季雅雯心情转好，嘴角含笑调侃他道：“不知公子是否因为惦记奴家的姿色才把买卖交给措星斋来做？”
　　你这话说的，项晴一时都没接上……
　　沉思一会，季雅雯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说道：“我相信项公子的诚意，别急着否认，这妖目之事我是不会跟人说的，不过即便是我，也只不过是一家分号掌柜，无法敲定这么大的合作。稍后我会向商号传讯，相信很快便有人前来。”
　　今天是送灵玉上门的好事，虽然有些事情季雅雯做不了主，需要有上层介入才行，但谁不会否认她给商号带来的大生意，论起功劳肯定很大的。
　　项晴只能露个不明所以的表情，反正信不信由你。
　　雅雯去做后续布置，留下项晴一个人待在后堂，慢慢琢磨待会该怎么说服来者。自己的身份太低，来人必然是位金丹真人，他这小小炼气士，别人未必会当回事。
　　项晴之前估计，光是季雅雯这关都不会好过，毕竟上次他才涮了人家一回，没想到这姑娘挺通情达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
　　灯烛点起，长夜漫漫，将到子时一刻，门被推开，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女子信步而入，项晴赶紧起身。
　　季雅雯向他介绍道：“项公子，这位是我们四方斋二掌柜秋天娇真人。”
　　这名女子个子不高，身材娇俏，眼神英气逼人，却略带疲惫，一身黑衣显然匆匆赶路，风尘仆仆而来。
　　项晴赶紧行一道礼：“在下项晴，见过秋真人！”
　　秋二掌柜虽然容貌姣好，此时却似是对项晴不满，语气不善地说道：“项公子不必多礼，之前雅儿在传讯中说起，公子是因为我措星斋比不上四方斋才选中我们，是不是？”金丹气势流露，看来她对此说法极为不满，跟专门过来教训项晴似的。
　　上来就是下马威啊！项晴一愣，镇定心神缓缓说道：“秋掌柜估计是听错了…”
　　“嘁！”秋掌柜讥诮一笑：“还当你是有什么了不得，也不过是个怂包！还不如……”
　　项晴面色不变，举手打断这秋二掌柜的话语：“许是天色太晚，飞剑传讯时，路上走丢了几个字眼，在下当时说的是比不上四方斋那些大商号，是那些，可不只是四方斋一家！”这话有点挑衅似的，生怕对方没听清，他说起来一字一顿，神情还很坦然。
　　“放肆！”秋掌柜杏眼圆瞪，柳眉倒竖，“啪！”地一拍桌子，气愤之下竟是一掌把桌子拍得粉碎，堂内登时气氛紧张。
　　“呵呵，到底是做惯了大买卖的，连家具换得都比平常人家勤快！”他这副口不择言个样子，看得旁边雅雯直瞪眼。
　　“不错，还有些胆色！”秋掌柜却突然称赞一句，脸色也恢复正常，似乎刚才这桌子是自己突然炸裂开的，她又开口问道：“你倒还挺有眼光，怎么知道我没生气？”
　　项晴正色道：“因为在下相信，堂堂措星斋二掌柜，若是只为出口闲气，就放弃这么好的合作机会，措星斋在这修真界也走不到今天了。”只要是个明白人，都应该意识得到这次生意有赚无赔。
　　秋掌柜未置可否，淡淡说道：“那倒也未必，总要谈过才知道！你回去告诉弄玉真人，合作之事还得她亲自来才行，总不至于我几千里夜路赶来，她却连山门都不想出吧？”她大可不必礼待项晴这炼气第子，必要的矜持还是得有，不然谈判时容易被人拿住。
　　项晴回答道：“这是自然，还请秋真人赐飞剑一用，明天必有消息回复。”
　　“拿去吧！”随着的还有一储物袋，是项晴今天给雅雯查看的那只，想来秋二掌柜是看过妖目了，以此能判断出灵玉派丹药品质才会同意接洽。
　　项晴接过后告辞离去，连夜回返。
　　措星斋中，秋二掌柜仔细听着几雅雯的报告，听到她说之前那小子身后有位德清真人帮衬，抬手打断，语气笃定地说道：“或许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但这次寻求合作只能找弄玉真人，不然，闭灵丹可保证不了质量！”
　　“师傅，你可是看出这妖目的成色如何？”季雅雯很佩服秋掌柜的果断，只看了那些妖目便决定与灵玉合作，此时大胆发问则因为这秋二掌柜就是她的授业恩师。
　　秋二掌柜点点头说道：“雅儿，你不通丹道，是以不知九目妖蛛之事。豢养妖蛛所出蛛目颜色青紫，而野生妖蛛所出虽然也是青紫之色，但却有一铜钱大小红斑，形若灯芯。那小子带来的妖目，灯芯印记清晰，个头均匀，成色上佳，且尚余着腥味，显然是刚取下不久，如此我才判断灵玉派当是有充足货源，至于其它药材，都是些大路货，看似被人卡住，却只需要出趟远门，每月都能带回来不少。”
　　的确，修真世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倒腾物资的行脚商人。
　　“师傅觉得今次能做到什么程度？”季雅雯似乎也想探探口风。
　　秋二掌柜一伸手指戳了季雅雯脑门一下，笑骂道：“你个死妮子，不就想知道总店会怎么赏你？才来这玉漏城几年，还想跟我耍心眼？”
　　有别于四方斋的散修联盟，这措星斋发展至今另有特色，是靠着血缘亲人和师徒传承。自家孩子送给至亲好友收徒教授，比如季雅雯便是某位掌柜女儿，从小被送到秋天娇手下悉心调教，带了差不多二十年，出师后才被派到群玉山脉附近，担任玉漏城新店掌柜。
　　若说附近那玉黛城分号掌柜会不会起意竞争？
　　估摸不会，因为那位是季雅雯她老爹自己带出来的徒弟，他还能跟老季家出来的宝贝疙瘩抢食吃？
　　“这次算你立了头功！闭灵丹的买卖估计不小，每年至少能进账上百灵玉。哼！这回，我看还有谁敢小瞧我“俏天椒”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秋天娇似乎跟什么人斗过气，这次对徒弟表现很满意。
　　不过，想起徒弟适才好像比较担心项晴，她便叮嘱道：“你可把眼睛擦亮点，今天的小子就是个跑腿送信的，别被他花言巧语给骗了。咋们女人更不能指望这些臭男人活着！”这位秋二掌柜，似乎也是个有故事的。
　　“师傅，您又来了！”季雅雯面露羞色，似乎被不止一次敲打过，轻移莲步，过去拉起秋二掌柜胳膊，低声说道：“师傅一路风尘，徒儿服侍您去沐浴更衣，顺便试试这群玉山脉的一种特产，雪峰绿泥。此物颇为难寻，能护肤养颜，徒儿特意给您留了一罐，您今晚试试。”
　　“还算你有点孝心！”秋天娇点头笑道，起身去放松了……

　　项晴回到玉斛峰时天光已亮，因不知弄玉真人几时才会上值，便找了一颗平整石头，打坐调息一阵。大约半刻，总算回复些精神，项晴取出昨夜那秋二掌柜所给的飞剑，仔细打量起来。
　　一把青色小剑，只有食指长短，剑身不到二两重，却是刻着许多小字，手中翻转又出现一把蓝色的，两者只差在颜色不同。
　　统称传讯飞剑，实际上仍是符箓，只不过是专门炼制成飞剑形状罢了，据说只要其内封存法力充足，飞行速度能日行数万里，只要主人还在此方天地，只需身上法力运转，飞剑便能溯本归源，找到封印法力的正主。
　　原来那把蓝色的既然是听雪堂卖的，其中封存法力自然是听涛真人刘松涛的。不知自己真的传讯求救，他老人家会不会装作没收到？
　　项晴不觉已然发了半个时辰的呆，阳光暖暖，抚平少年蹙起的眉头，把他唤醒。
　　该去跟本山头上当家的汇报好消息了。
　　项晴寻到药房执事云老头儿，前几次来办事，他都是装作来买丹药的，然后才能见到李玉华真人。没办法，项晴可不想暴露了。又是折腾一回，留了妖目，项晴见到了弄玉真人。
　　“项晴幸不辱命！”项晴直接汇报结果，“措星斋二掌柜连夜来到玉漏城，当是非常重视此次合作。”
　　李玉华明显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却依旧不咸不淡说着：“你倒是精挑细选的，不过宗门也就能跟措星斋这类商号合作了！”她自然明白灵玉派的地位，还不足以跟那些纵横修真界的大商号掰腕子，跟措星斋合作，算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
　　“这是措星斋二掌柜，秋天娇真人所赠飞剑，她请您出山一叙！”这话听着挺拗口的，不过也是不得不说清楚。
　　俩女真人议事，他一个炼气小子肯定得回避，而他又不知道李玉华认不认识对方，尽量禀报得准确点儿。
　　“知道了，你下去吧！”李玉华显然做出了决定，再看项晴，似乎有那么点顺眼了，心道德清倒是独具慧眼。只是这小子似乎犹犹豫豫的，像是还有什么事，想起这小子估计还在担心自己灵石能不能有着落，遂说道：“你还真是财迷，还不知道谈成什么样呢，你那点事回头再说。”
　　“真人误会了，弟子可不敢怀疑您的信誉！”项晴逮到机会，先是轻轻拍了一下马屁，接着道：“弟子是个苦出身，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瞧着这传讯飞剑颇为精致，这次与措星斋合作事关重大，二掌柜的东西，弟子可不敢私自截留，所以想跟您讨一道收藏起来。”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青色小剑，满脸都是不舍。
　　李玉华听完，白了一眼项晴，收藏起来？这话也敢拿来忽悠她，不客气说道：“你倒是会顺杆爬，啊？”
　　最后一个啊字拖着长音，把项晴吓了一跳，自己不就是想省把飞剑钱么？不对，这弄玉真人一贯的高冷，玉斛峰上有她飞剑的，估摸都是心腹之人，而不是跟庶务斋、听雪堂的长老似的，买进来传讯剑坯，封印完法力后高价卖出去。自己今天就是想买都没处寻，是以脸色更加憋屈。
　　“弟子在地渊猎妖，危险异常……”还没等他解释两句，“咻”的一声短鸣，一把火红小剑便直奔面门飞来，还没等项晴做出反应，就已经停在他眼眉中间。飞剑虽然热乎乎地，可是项晴后背却凉飕飕的……愣了愣神，项晴迅速伸手捏住飞剑，小心收了起来。
　　李玉华斜睨一眼，出声警告：“好好送货，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看着项晴告辞离开，李玉华心道，这小子，要是不抖小机灵，倒也不让人讨厌。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顺利了，腊月二十九，玉斛峰有人送来一只储物袋，项晴接过后心头总算彻底轻松了。
　　看这杂役随意揣着的样子，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送来的袋子里装着近将近两百灵玉，今年的账总算是结了。
　　年三十，夕守岁，将近酒，无人吃。
　　夜半春来形影单，园中小笋待成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