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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铁洛过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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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是早春,过堂风终于带上了些许温暖,白日光也愈发和煦。
这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来去匆匆的雨,扰得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
尤其是水汽蒸腾起来的时候,眼前像是朦了一层纱巾。看也看不清楚,鼻息之间皆是泥土淡淡的腥味。
倪初久不大喜欢这种天气,却也无可奈何。
哪怕他面如谪仙身姿优越,从将军府到铁骑营的路上,也没能躲过水汽侵湿。
从马上下来,就感觉骨子里头酥酥的,浑身上下都不太使得出劲儿。这等让人松松软软的天气,实在适合小炉煮上一壶茶,然后靠在榻上补眠。
若非今日实在是有要事商谈,他定要钻回被窝好好睡上四五个时辰。
感慨自己是不是回皇城消遣日子过太久了,居然还变懒散了些。
好在这想法转瞬即逝,倪初久一只脚踏进会议厅,立马就变回了那副稳重冷静的模样。
厅堂内坐了不少的将领,一见他进来,全都起立行礼。
倪初久轻微点头:“昨日说的急事,是什么?”
说是急事,却又没到战事吃紧那般急,副将三两下将事情讲清楚了。
大启和北方蛮族长年激战,和西域的关系却一直不错。这几年朝中有开放人士提议外交新政,促兴商贸,交流文化。圣上开明,特批了好几条贸易往来的航道,还减了商业税。
是以这段时间,亳州皇城开了不少西域的香料香水铺子。大街上放眼望去,一下子都能数出五六个西域人。
新政有利有弊。一方面带来了经济繁荣,另一方面却给六部和铁骑营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国家与国家间只有永恒的利益,从无永恒的友谊。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早就在对方的地盘安插了不少探子。
倪初久不太清楚兵部的情况。不过单就他们铁骑营来说,这两年明面和暗地里都抓出了不少刺探军事的奸细。
对方有,大启自然也有。这次的急报就是大启安插在西域西夜国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传信的将士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那劳什子西夜国王不知抽了什么风,上个月把部分的贸易公事交给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铁洛过耳。”
倪初久闻言,柳眉皱起了个好看的弧度。
但凡对西夜国有些了解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大王子“铁锅”的“美名”。
铁锅人高马大,不但具备了王子标配的俊俏脸蛋和骄奢淫逸,还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大脑构造。
西夜国昼长夜短,因其夜晚绝美星空和盛产星空般的宝石而闻名。这本是引以为傲的资本,铁洛过耳却觉得老是看夜空没什么意思。
于是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做出个比繁星还亮的大灯,平衡昼夜。
任谁都觉得这想法有些脑残,结果他耗费了整一年还真捣鼓出了个东西——一口用上千只萤火虫和琉璃镜做出来的形似铁锅的大灯。
可没曾想,这灯没亮个几日就激起民愤。一是百姓投诉,自家的农作物因光照时间过长生长出了问题。
二是被束缚的萤火虫死的太快,生态破坏得严重。饶是他西夜国有几百个萤火虫田,也总有被糟蹋光的时候。
那口大锅就这样被撤掉,“铁锅王子”却因此声名远扬了。
副将质疑:“香料香水的买卖已经饱和了,他们西夜国还能出口什么?自家没用的烂石头吗?”
传信的回答:“禀告副将,对方的确在亳州皇城物色了一家铺头,预计近日就会开张。”
“不过——”他吞吞吐吐有些犹豫,这消息来源不知真假,他也不敢乱讲。
却听倪初久接上:“不过怀疑他们不是单纯卖宝石,对吗?”
传信的连连点头:“消息是从别的小国打探来的。将军你知道的,西域乌孙、卑陆、蒲类几个小国也在明争暗斗,有时候消息比我们还灵通。”
副将接过那封密信念给大家听。
上面写道,探子怀疑铁锅借着卖宝石名义,私底下出口使人上瘾的毒药“阿芙蓉”。并且为了宣传、吸引客源,会在铺头开张当天举办一场舞会。
有人不解道:“舞会?”
倪初久早年间常同成施和楚岚在胡市游玩,曾听还是皇太子的楚岚提起过,是以给大家解释:“与我朝宫廷舞会相似,只是每个人脸上从始至终都要带上面具,类似庙会上卖的那种。你根本不知道与你共舞的人是谁,也无需担心对方发现你是谁。”
倪初久话音刚落,大家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谁也不知道谁?这不正好方便买卖阿芙蓉?”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芙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真流入我大启,怕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被害得家破人亡!”
“可是倪帅,谁能去?”副将担忧:“那地方是秦楼楚馆之流,我等习武之人戾气重,怕是一进就会被发现。”
倪初久敛了笑意,从密信上收回视线:“我亲自去。”
*
距离窦衎入职皇城营过去了七天。七天内他按照季莫所说,一步不落地将整个亳州城从里到外走了五十圈。
还别说,真给他发现了许多未曾留意过的东西。
比如雨后蚯蚓变多,他此前以为蚯蚓是随机爬出来的。观察多了才知道,越是靠近沟渠和阴凉背风处,蚯蚓爬出来的会越多。
再比如打探市井消息,知道的最多的竟然是毫州城随处可见的买菜大娘。小到谁家的母鸡下了个双黄蛋,大到楚岚昨晚临幸了哪位娘娘,都能给你描述得绘声绘色。
窦衎上辈子虽做过斥候,却是野路子出身,仅靠前辈留下的笔记自学,就这么在天狼营活过了三年。
这日他回到皇城军述职,恰逢季莫刚喂完豆浆,在水池边边冲手边问他:“说说看,都看到了什么?”
窦衎如实相告,季莫没说话,眼睛却越听越亮。
窦衎知道他师父这是满意的神态。
果然,季莫放下瓜瓢,招手让窦衎凑近:“现在有另外一个任务交给你……”
一阵耳语之后,窦衎意外道:“秦楼楚馆?”
季莫嘱咐:“事关机密,切记若非紧要关头不可暴露身份。”
“徒弟明白。”
季莫说完,掏出拿出个黑色的面具来:“不过去之前,你得好好打扮一番。”
*
西市成田字型,由两条交错长街贯穿始终。长街两侧商铺林立,若是要一个个逛下来,没小半个月怕是难以逛完。
白日里街上车水马龙,夜晚点上灯后更是乘凉散步的好去处。窦衎常来这里找乐子,他也知道倪初久休沐时喜欢来这里闲逛看商铺开门。
窦衎对亳州皇城谈不上喜欢,对这条街却有着别样的留恋。
这种生活上的依赖感是共通的,亳州城里的每一户都将这条街看作自己的一部分。
不过近日,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却变得有些陌生。只因中段平起一座精美繁复的五层阁楼。
窦衎在东市的将军府晨练时,都能看到它那飞檐和圆顶逐渐长高。今日走近了,更是不得不感叹几句壮观。
铁锅本人不辨是非,却好附庸风雅。这座楼阁修建得中西结合——中原的大气掺糅着西域的神秘,竟也别样和谐。
就连那招牌也是用金粉裹了朱砂描的,可见是下足了血本。
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建造这楼阁的钱财又是多少百姓辛苦劳作换来的。
窦衎默念着牌匾上的“涟漪楼”三字,翘起个不屑的笑,长腿一迈,跨过那镶满了宝石的门槛。
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香薰味,腻得窦衎打了好几个喷嚏。
近些年异域香料在中原盛行,有时候巡街经过几个妙龄女子,都能闻到好几种不同却强烈的香气。
窦衎叫不出那些异域干花的名字。比起那些刺鼻使人头晕眼花的味道,他更中意将军府里弥漫的茶香和月麟香。
倪初久有一双烹茶的巧手,还有一个颗懂享受的心。雨季来临时,房檐上会挂上许多水珠串子,屋内烟气升腾,滚烫的竹叶青入喉清肺,唇齿留香。
“诶,别走神。我看这些人神色都不太对劲,应该是混了不少打手!”
身旁突然有人戳了戳窦衎,是和他一起出任务的皇城军学徒陈鹿。
听他这么一说,窦衎也立刻警觉起来。轻轻咳嗽两声,收回注意力,不一会儿便获得了许多信息。
他们所在的一楼是开放的大厅,中间是个大理石的舞池,四周的架子上陈列了不少宝石。大部分的买家都在一楼闲逛。
二楼星罗棋布了不少六角小桌。一桌大概是一个茶位,茶桌间用琉璃的屏风隔开,留了一定的距离。
三楼及以上被帘子遮住了,看不清楚。但是窦衎敏锐地发现,每一个通往三楼的楼梯上,都站了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魁梧男人。
此前收到的消息是先宝石拍卖,午时一过舞会就开始。如今看来,这些应该全都在一二楼进行。
窦衎心下了然,三楼之上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得想办法混进去才行。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陈鹿,把玩着手里的串珠作为接头信号,想跟他交换一下信息。手势打了半天却没见动静,转头一看,就见后正假装端详一把玉骨伞,却紧张得肌肉紧绷,就连走路都有些顺拐。
窦衎差点儿没绷住笑出声来。他随手从身旁的黄花梨架子上取下一块玛瑙,走到陈鹿身边。
“看好了,我来教你,什么叫做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