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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澜篇】 ...

  •   【澜篇】

      01.

      又下雨了。
      居住孤岛并身负重伤的第三天,我从孤岛的沙滩边捡到了两个人。
      一个系着藏蓝色云纹围脖的少年杀手,和一个坐着婴儿车的小女孩儿。
      李白曾经偷偷摸摸进御花园给我讲过戏文,倒有“这个杀手不太冷”这一类型的故事、很是动人。

      虽然我已经得知当年自己的引狼入室,自然明白我不适合做好心人,为此常常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我还是向他们走去。
      身上的血腥气由海风裹挟着向前扑去,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虽然早已做好了重伤不愈、身死他乡的准备,但这一刻真的近在眼前时,内心不免遗憾着连尸骨都不能回到长城或者长安。我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也有城里的预言家曾预言我这海底守将不得好死,却没想到最终真的要因“璧”而死不见尸。
      每个人都会做愚蠢的事,在我成为守将的那一天,阿娘在我耳边说了很多遍、像是非要我深刻地记住这句话。希望我带他们回去这件事,不是一件愚蠢的事——看在“救命之恩”这份儿上,至少为我收个尸吧。

      女孩儿已经醒了。
      我认识马超的时候还没到三分之地,倒是已经听过蔡文姬的名字、也见过她的画像,于是也没有说话,默然地背起少年、小心翼翼控制住腹部洞穿的伤口,默许女孩儿拖着小婴儿车跟在我的身后。

      雨还是不停。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太阳光在透出云层时便被削成了粉末,往常一阵下一阵停的太阳雨倒在此刻给我雪上加霜、变成了难得一见的暴雨。我能感觉到搭在我颈侧的匕首正在散发着寒气,背后少年的目光像锋利的锐剑、随时能刺穿人的身体,不断淋下的雨水浸透我的衣袍、鼻尖的血腥气更浓重了几分,是我的伤口开始渗血了。
      “老实点吧,快要到家了。”
      我喜欢说这样的词语,只是因为李白逗我时会用上这样的话。背上的少年顿了顿,将匕首收了回去。“放我下来。”我没反对,安静地走到树下把他放下来,他看了我一眼,把破掉的外袍揪下来、扔在我头上。
      少年动了动唇,我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说。

      他作出一副“别管我、别跟着我”的样子,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也不和我说话,平淡的目光只会短暂停留在我身上、随后便游移到了别的地方。
      他在想什么呢,我忽然有些好奇。但这无法成为我纠结的重点。
      全身黏糊糊的感觉很不好受,我感觉到腹部泛起的疼痛,便想先离开,回头看了一眼茫然的女孩儿、便伸出手抱过婴儿车,顶着少年的破披风,让蔡文姬跟上来——我已经没多余的手去背她了。
      不走就不走吧,大不了过会儿再来看一眼。

      02.

      温热的水袋贴在他的脸侧,少年皱着眉,紧闭的双眸下睫毛细细密密地铺如鸦羽,身旁的火堆已经被雨水打熄,寒冷致使他坠入一段又一段的束缚与挣扎。蔡文姬握住了他的手,我仍旧将热水袋贴在他的脸侧,空闲的另一只手撩开他额前过长的发、用包裹着手腕的袖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水。
      ——可能是发烧了,原因是又犟又戒备心重。

      少年猛地睁开了眼。
      我默默收回手、揉了揉蔡文姬湖绿的发,将热水袋放进他的手里,蔡文姬便抱住了我的腿,我说:“……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先回家吧,夜里风大、你已经发烧了。”这种说法,总是会令人混淆亲疏关系,于是我也总因此错觉着、李白是始终等我回家的兄长。
      我揪着野花的花瓣,坐在熄灭火堆的灰烬前,任由蔡文姬跟我撒娇,看了她一眼,唇角便忍不住浮现了点笑意。
      “我阿娘说,做将军的人要有仁德之心。虽然我马上就要死了,但我也不会见死不救。作为回报,要是你有空,就帮我收个尸。”我指了指腹部洞穿的伤口,布料的遮挡并不能同时掩饰我这一身血腥味,做杀手的话、对血腥味应该会相对敏感一些。

      雨已经快停了。雨水顺着树叶吧嗒吧嗒地下滴、打在我的肩头,我走在前面,少年隔了一段距离、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许久没等来他的答案,我想他大概为此很抓心挠肺,也就选择不追问了。
      “……我叫澜。”
      虽然有些诧异,但我还是对此没有多言。
      这时候是要入春的,雨多些也正常,横竖明天就要放晴、我便盘算着吃顿好的。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踏上马超帮我搭的小楼——他大概不会再来,抱负远大、始终忙碌的年轻人何必往这山高水远的地方跑一趟呢,何况他也知道我命不久矣。

      “你发烧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不过上次马孟起惹了风寒、还剩了一点药,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还有些奇怪,马超体贴到连风寒的药都为我准备得齐全、他是这么细心的人么?我一边疑惑,一边从衣柜旁的木箱子里翻出药瓶扔给了少年。
      少年沉默着接过,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瓷白的药瓶,看得我有些好笑。

      我们三个人就在这里住下来。
      小孩儿仿佛天生就要热情点,对待两个陌生人也没有排斥——蔡文姬显然很亲近我们。她总让我想起我的城池还安然无恙时一家人里最小的妹妹,所以也总是纵容她。尤其她把花插到了澜的头上时,我没顾忌澜面无表情的脸上呈现出无奈的味道、笑得前仰后合。

      这几天都放着晴。沙滩上生出翠绿的嫩草,零星几朵斑驳的小花也被摘下捆成了一束。
      蔡文姬兴高采烈地下水抓鱼,我在岸边升起了火堆,澜坐在海边刻着木片——大概是联系魏都的人,倒是一种传统麻烦又有效的办法。
      我慢条斯理地走到他旁边坐下,随手揪了一朵野花递给他,目光停留在几乎铺满这一片水面的魏都木牌上——澜接过了那朵花,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自己接过花的手愣愣出神。
      “有些事早早地做下决定,将来难保不会后悔。”我说,“想好了吗?澜……每个人都会厌倦自己原本的生活,在体会过不同以后。我希望你想清楚,趁着还有反悔机会的时候。”
      我也不是慈善家,死期将近,这番话说出来自然诚心诚意。我经历过很多不得不,像我不得不离开李信与长城、我不得不死,所以我也希望他最后不是……不得不重回从前的生活。
      “你会唱歌吗?我前天还把小孩儿的琴认成了婴儿车,笑死个人了。”我偏过头看着他。
      ——澜是生了一副极好的面容的。一头深栗色的乱发,额前的留得过长、那双天生像含着温情的眼便被堪堪遮去一只,颈侧系着藏蓝色云纹围巾,向下垂了大半。他专注地听我说话时便会看着我,像从没发觉过他那双褐色的眼在日光映衬下、专注地注视别人时会给人以温柔地深爱的错觉。
      我接着说。
      “稷下学院有个小孩儿打架就喜欢唱歌,我在那儿呆过两天,跟他最熟,现在要死了,晚上有星星的时候就老是想起他。说不定哪天你也能见到他,他叫曜,星辰之子,耍剑的,把我朋友当偶像——我要是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死成,我就唱给你听……不然就只有他能唱给你听了。”

      澜不爱说话,这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他的声音很好听,长得又好看,去了长安,在那样繁华乱眼的地方、也会备受青睐。
      “要是你去了长安,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不骗你,因为我就是从长安来的三分之地。”
      我不在意他有没有回答,因为他是一个很容易懂的人,很多事情都摆在脸上,是个内里其实很纯粹的家伙。

      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海天相接处是一片波光粼粼。
      ——这里很不错。

      03.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要下雨的天气了。
      我坐在小楼的桌案前,试图走马灯一般回忆我这一生经历中最爱的东西。好像有长安街道上老人家卖的苹果糖,也有长城守卫军餐桌上守约做的饭菜,李信桌上摆的小点心,李白手里摸过来的桃花酒。
      “我还喜欢……”我喃喃自语。

      “澜——”我从木窗探出头,朝着楼底下喊。

      少年却是从靠窗子最近的树枝上翻进来的,动作熟稔。他的耳尖微微泛红,目光游移着、找不到停留的点,听见我叫他,便轻轻嗯了一声。
      我笑了。
      “今天去抓鱼吃吗,沙滩上偶尔也会有螃蟹,要不要试试?这里很不错。”

      “现在天黑。”他皱着眉,透露出不赞同。
      我不在意。
      “我今天就要死了,你手艺很不错的,满足我一下。”

      算算日子,前几天澜丢进海里的魏都木牌、是该把人引来了。我这几天经常会想如何与他告别;蔡文姬只是个孩子,她好骗,只要告诉她,我累了、要睡一觉便好,澜却是个杀手。
      他时时刻刻与生死打交道,是骗不得也骗不过去的人。
      我却也是真的要死了。

      白芒与红刃相接,刀光剑影涌动,鲜血遍洒于地,一息之间、胜负已定。我抱起蔡文姬,化作白龙直奔海中央的空船——龙鳞一片接一片地脱落,血肉模糊的下腹鲜血淋漓。
      “澜——”
      少年还与司马懿僵持着,听见我的呼喊毫不犹豫地向我奔来。

      这艘船在大海上飘来飘去,竟也找不到方向。
      澜跟我一样挨了刀子。
      想到这里,我捂着腹部恶化的伤口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你也挨了刀子了,司马懿下手有这么重么,他是不放水了,对老板这么敷衍真的好吗?”
      澜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我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

      “我答应了你,要给你唱歌。”
      我顿了顿,微微背过身,拔下一块龙鳞、塞到他手里,却没松手。“我知道马孟起、是来不了了,你收着也一样。龙的逆鳞知道吧?是个要命的宝贝,哪天你要送人也可以。”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少年两眼迷茫地望着我。

      我今天是带了热水袋的,便故技重施,空闲的一只手将热水袋贴在他的脸侧——这是一种温热的触感,很容易令常年皮肤冰冷的人惊醒。
      “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天已经要亮了,地平线翻起鱼肚白,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春日里柔和的暖扑面而来。我舒服得脱了力,便倒了下来。
      我几乎靠在了他的身上,温热的鼻息撒在少年的颈侧,能感觉到鲨鱼带着的海水气味和微微僵硬的滚烫身体,也能听见少年逐渐粗重的呼吸,以及擦到我耳尖正颤抖的、温热的唇。

      我不禁想,什么是他的噩梦?便又把那句话重复。
      “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我松开手时,天竟已亮了。

      【澜-终焉挽歌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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