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
-
三爷爷殡葬那日,我起了个大早,代家人为三爷爷送行。
三奶奶说,一定要赶着吉时送三爷爷的棺椁进殡仪馆火化,这样三爷爷的来世才能托生个好人家。
三爷爷这一生都很平凡,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妻贤子孝,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也谈不上大悲大喜。
去殡仪馆的车上,我靠着椅背望着窗外闪过的树影,禁不住困倦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喊“到了”。
我惺忪着眼睛抬头一瞧,这才发现天也在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车窗外浓雾弥漫,隔开一米就不见了人影,更让我奇怪的是,一眨眼的功夫车上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赶紧下了车,不等走出两步,再回头时车也不见了。
到处都是雾,根本分不清方向,周遭静寂,连我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变得细弱微小。
一时间,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从心底腾升起来,那凉飕飕的寒意顺着毛孔往外冒,连带着冷汗也浸湿了后背。
我喊了几声没人应,只能抱着胳膊往前小心翼翼的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这天是暗灰色的,这雾也是暗灰色的,就连脚下那见方的大地也是暗灰色的,没有光。
那感觉就像是一觉醒来被人扔进了一个暗灰色的颜料桶里。
“你终于回来了。”
忽然,朦胧的暗色里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浑厚,低沉,富有磁性,但是却听不出情绪,平淡的不能再平淡了。
忙循着声音朝前紧走了两步,雾气在我周围变薄了,视线也清晰了许多。
隐约中,我瞧见路边坐着一个穿着暗青色袍子的男人。
他竖起的发一丝不苟的,袍子也是干干净净的,面色白玉般清透,抬头时,一双黝黑的眸子亮的惊人,但看不出情绪,就像是一潭被冰封的死水。
“你是……”我疑惑,他似乎认识我的样子,但是我却没有见过他。
其实,是我根本记不住他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就在眼前,五官清晰可辨,然而除了那双眼睛之外,我就是无法他的五官集中在一起,在视线里刻画出他的模样,并且记不住这张脸。
我虽然不是绝对的颜控主义,但绝对不是个脸盲,怎么会这样?
“我等了你二十三年。”他又说。
这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说二十三分钟,亦或者二十三秒,绝对没有足足等了别人二十三年的无奈和哀怨。
我更奇怪了:“我们认识?”
他忽然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高的惊人,这得有两米多吧,我这一米六的个头在他跟前就像一个大了一些的布娃娃。
他低头看我,略略皱了皱眉头,嘴角也跟着轻轻的努了努,终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点不爽的情绪。
“你不记得我了?你还说我的眼睛好看,这眼睛,也不记得了?”
“……所以你是?”
他的认真让我有些尴尬。
忽然,他低下头靠近了我的脸,那双眼睛离近了,我终于看清他的眼睛为什么发亮了,因为那眼睛竟然是镜子做的,清晰的倒映着我那惨白如灰的脸。
我吓的不轻,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他连忙上前抓了我一把。
他的手碰触到我的手腕时,冷的就像是一块放到冰箱的冷藏室里冻了一个晚上的面塑。
“这下面是万丈深渊,掉下去真的会死。”他解释。
我站稳脚跟的同时赶紧回头一瞧,身后广袤的灰色大地已经不见了,不知何时我们站在了一条前后都看不到尽头的长桥上。
两边黑漆漆的看不见底,阴冷的气息直往上翻滚。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
“嘘。”
不等我一迭声的追问完,他突然一把把我拉进了怀里,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如此猖狂的猥亵良家妇女,我这是碰到淫贼了?
我赶紧挣扎了一下,他却把手捂的更紧了,嘴靠近我的耳朵低声道:“鬼差来了,万万不能被他们发现你的生人气息,否则就真的死定了。”
我皱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完全听不懂。
稍作迟疑后,我只得再次挣扎了起来,甚至有些恼怒,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全身上下也冷的厉害,就像是一个行走的大冰箱。
一开始倒还只是觉得阴冷,时间长了我竟有一种手脚被冻到麻木的感觉。
“来了。”他低声道。
哐当,哐当,哐当……
真的有声音传来,但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是走动的时候有锁链拖在地上发出的撞击声。
声音越来越近,我虽恼,却是禁不住翻涌上来的好奇心。
使劲儿的扒了下他的手,从他宽大的手指缝里往外一瞧,右手斜前方有人影从薄雾里缓缓而来。
走近了,我顿然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
两个同样穿着青色袍子,但领子却是白色的男人各拉着一条锁链往前走,那锁链足足有手臂那么粗,锁链上拴着一溜赤身裸体的男女老少,面容各异,但个个都是面色如死灰,眼神呆滞无神。
至于那两个牵锁链的男人,一开始我只是以为离得太远所以看不清,谁知离近了才知道,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脸!
一时间,我吓的全身动弹不得,怔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到了我的跟前。
鬼,鬼,有鬼!
我迫切的希望他们赶紧走开,但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居然在我跟前停住了。
两个人对着我恭敬的拜了拜,确切的说,应该是我身后的青袍男人。
“公子在这里。”左边的鬼差说。
右边的鬼差则是抬了抬头又低了低头,像是在寻找什么:“公子这里的气息有些不同寻常。”
我心脏猛地一个咯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贴紧了青袍男人的怀,抓紧了他的手。
青袍男人倒是不慌不忙的轻轻一呵:“许是方才待着无聊看了看三世镜,沾染了些人的生气。对了,我在平原小憩的时候瞧见有魂车过来,怎么回事?”
左边的鬼差低了低头:“是这样的,那是一辆开往殡仪馆的送灵车,路上遭遇了车祸,很惨,死了一大半,还有几个重伤的送去了医院,不过也熬不过多时了。”
我心脏又是一悸:难道……是我坐的那辆车?我……我死了?
青袍男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和害怕,捂着我口鼻的手轻轻的压了压手指尖,另一只箍着我肩膀的手也跟着用力的收紧了几分。
“原来如此。你们拖得这些就是那车鬼魂?”
“这不是,这些是要送去三千忘川滋养曼珠沙华的养料,那一车鬼魂应该已经被引灵的鬼差送去判官那里了。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觉着那些人可怜,本是去给亡者送行的,不曾想平白多了这无妄之灾,一命呜呼。”
“公子莫忧烦,无妄受牵枉死的也好,罪大恶极该死的也好,寿终正寝老死的也好,一切都是命数。”
“是也。”
两个鬼差对着青袍男人又拜了拜,这才拉起锁链继续向前走。
直到青袍男人唤我,我这才回过神来。
“该走了。”
我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已经把我放开,但是那入骨的寒意却浸透在了骨髓里头,从头发稍到脚趾尖都是凉的。
“我死了。”我喃喃。
他低头看着我,语气平和:“你那亲人作恶多端,引了一车同样有恶之人。其实,你们中也有不该死的,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受了牵连只能自认倒霉。”
不等他话音落下,我顿时把眉头拧得更紧了。
抬头看向他,我忍不住胸口禁不住一阵恼火:“你说谁作恶多端?我三爷爷可是公认的大好人!”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随后淡淡:“他前世的恶,是今世拟补不了的。”
“你胡说!”
“我才没有。”
我气的不行,他居然还是那一副淡漠无澜的样子。
“行,我不跟你争这个,但你得说清楚我怎么就作恶多端了?我才二十三岁!”
“这……”
他犹豫了。
我第一次瞧见他眼里的无尽哀伤,竟有些怔愣。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不由分说,他又拽上我,朝着长桥的尽头奔去。
他跑得飞快,我竟像是风筝似得任由他拖着一路迎风破雾。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问。
“去一个能把你藏起来,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