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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第十章
      内蒙古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中秋节过后不久,早上洗完脸,一盆水泼在地上,过一会儿便会结一层薄薄的冰。水一结冰,路就不能修了,水分蒸发不掉,冻在混凝土里面,第二年冰消雪化,混凝土就跟豆腐一样。修路队老板对李宝宝说,如果找不到工作,可以帮他看机器,管吃住,一个月给三百块零花钱。其实那些机器用不着专人看管,找个仓库放进去就可以,李宝宝谢绝了老板的好意,重新去找工作。
      冬天的工作不好找,许多建筑工地都停工了,一些没停工的也不缺人手,找来找去尽是些餐厅饭馆什么的。
      这天两个人到了东河区西北门镇,这里地势较高,可以看到远处青色的阴山山脉。俩人走进一家大同刀削面馆,要了两碗刀削面,王儒很是熟练,嘱咐老板:“小碗面大碗汤。”顾名思义,面是小碗的量,汤是大碗的量,收的是小碗的钱,这样下来花小碗的钱但能多喝几口汤,很是划算。
      包头是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当年走西口过来的山西人,山西人到了包头,带来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样便是大同刀削面。有些面食名字虽一样,味道却天差地别,但包头的每一家大同刀削面味道都很相近,同样的浇头和卤蛋,配以同样的砖茶。
      吃完面喝砖茶,王儒说:“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活干,不如你去当厨子,刚才我看见一家饭馆招炒菜的厨师。”李宝宝问:“在哪里?”王儒说:“西边不是有座小桥吗,桥对面一排全是饭馆。”李宝宝说:“那你呢?”王儒说:“我慢慢找,不行就去工厂。”李宝宝将杯子里的砖茶一饮而尽:“走,去谈谈,没想到会有重操旧业的一天。”
      2008年的初冬,李宝宝又开始了当厨师的生涯,几天后王儒找了个采石场的工作,坐车去了石拐区。
      饭馆坐落在一座小桥的对面,小桥是座旱桥,桥底下没有水。饭馆名叫“桥头饭店”,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并非跟那座小桥有关,而是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桥头”。在饭馆和小桥的中间,是一块很大的三角形空地,空地上全是各式各样拉货的车,在车与车的空隙处,站满了等着打零工的人,在包头甚至整个内蒙,到处都有这样的地方,人们习惯把这种地方叫做“桥头”,把等着打零工的人叫做“站桥头的”。“站桥头的”这四个字很不好听,差不多跟站街的小姐拉到了一个水平线上。
      一个男人,若说自己是个站桥头的,百分之百搞不到对象。其实站桥头和打工没什么区别,但打工的能娶到老婆,站桥头的则想都别想,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站桥头的不仅是穷人,而且是懒人,穷还能忍受,又穷又懒就万万不行。建筑队的老板如果去桥头上招工人,保证一个都招不到,这些人宁可闲着晒太阳也不愿去工地,他们喜欢挣快钱和现钱,装货卸货、搬家、砸墙、通厕、挖水管等等。西北门镇大大小小的物流公司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比如卸一千箱火腿肠,一箱三毛,三个人俩小时卸完,每人可分一百块,他们喜欢挣这样的钱。这帮人又奸又滑,去给别人搬家,提前商量好了价钱,但往往搬到一半就找各种理由要求涨价,雇主嫌麻烦,只得随了他们,久而久之,站桥头的名声也不好。不过这帮人才不在乎名声,老婆都没有,要名声干嘛用?
      桥头跟前有七八个小饭馆,主要的顾客便是这帮站桥头的。这伙人挣钱不容易,花钱却很大方,每次一进来酒啊肉啊要一堆。光棍就是这样,没老婆管,没孩子养,喝上一顿算一顿,过上一天算一天,指不定哪天咔一下就死了。这周围的年轻人如果打了光棍,好像只剩下站桥头这一条路了,因为在这里才能找到归属感。桥头号称“光棍的海洋,懒汉的天堂”,这话是李宝宝说的,不久之后,这十个字便在桥头上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饭馆的老板名字叫周平,三十出头,包头人,李宝宝叫他平哥。周平以前是一座小炼铁厂的老板,炼铁厂倒闭后,就开了这家小饭馆,周平总忘不掉自己曾是炼铁厂老板的历史,高兴时便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高兴时则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周平老婆是江苏人,二十多岁,长得挺漂亮,是周平从别的男人身边抢过来的。这女人运气不好,十八九岁时因为爱情被一个男人骗到了达茂旗,生了一个孩子后觉得男人待她不好,就跟着周平到了包头。达茂旗那男人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周平的电话,天天打电话过来骂,声称要弄死周平,周平自然不怵,俩人隔着电话能对骂一个多小时,互相问候对方的老妈和祖宗无数遍,有时骂累了,周平将手机递给李宝宝:“小李,你帮哥骂一会儿。”周平平时像模像样,一喝醉就骂老婆是贱人,那女人也不含糊,跟周平对骂,周平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周平之所以骂老婆是贱人,是因为这女人穿衣风格大胆暴露,大冬天穿个抹胸,松松垮垮的,给客人上菜时俩□□快挨到桌面上,桥头上的老光棍们来饭馆吃饭,一大半是冲着周平老婆的□□来的。夫妻俩为此经常大打出手,这女人吃了那么多苦,变得更加刻薄和轻佻,有一次趁周平不在,将手勾在李宝宝的脖子上,说:“小李,姐看你人挺好的,姐跟着你好不好?”
      在饭馆当厨师不久 ,李宝宝就认识了站桥头的二哥和小喜。古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有些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不对眼的人下辈子都不对眼,王儒呆头呆脑,脾气也说不上多好,李宝宝反正看他很顺眼。二哥第一次来饭馆吃饭,李宝宝便觉得此人很投眼缘,聊过几次之后,二人便开始称兄道弟了。
      二哥姓武,家里行二,大名永利。李宝宝开玩笑:“那你岂不是武松,你哥是武大郎?”二哥说小时候的确有人喊他武二,喊他哥武大郎,他觉得武这个姓不好,曾想过改姓,可他爸不同意,派出所也不答应。二哥虽起名叫永利,半辈子就没顺利过,从十九岁到四十一岁,二哥整整站了二十二年的桥头,可以看到的以后,还将继续站下去,活到老,站到老,从年轻到年老,把一辈子都交给了桥头。
      认识了二哥,自然就认识了小喜,二哥和小喜形影不离。小喜是山西人,母亲过世的早,十几岁时父亲带着小喜到了包头,虽然来包头已有很多年,但日子一直过得不好,父子俩到现在还租房住。小喜的父亲在一家肉联厂看大门、扫院子,小喜打了光棍,就跟着二哥站起了桥头。小喜小二哥四岁,站桥头也有数十年时间了。
      在桥头上,小喜是个异类,他信佛,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荤,每次来饭馆。二哥一口酒一口肉,小喜只吃素面或西红柿炒鸡蛋。二哥说小喜以前也吃肉喝酒,皈依佛门是近几年的事情,算是半路出家,假和尚。和小喜熟了之后,李宝宝就叫他和尚,有时高兴,喊一声喜哥,有时生气,骂一声秃驴。小喜每天来桥头,只干三件事:干活、下棋、打坐。有活干就干活,有棋下便下棋,既没活干也没人陪他下棋时,就找个晒到太阳的地方,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闭目养神,李宝宝搞不清他究竟是念经还是睡觉。事实上小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雇主来桥头上招人,腿快的呼啦一下围上去,等小喜从神游中惊醒,拍拍屁股站起来,别人都坐车走了,小喜只好又拍拍屁股坐下去,继续打坐。
      李宝宝给王儒打电话,王儒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李宝宝有些奇怪,这是去了荒山野岭吗?
      李宝宝在饭馆只干了两个月,饭馆就倒闭了。达茂旗那男人找到包头,捅了周平一刀。李宝宝去医院看望周平,周平躺在病床上满嘴脏话,李宝宝问:“嫂子呢?”周平说:“别提那贱人了,打我出事后就没见过她。”
      李宝宝又失业了,他去找二哥,说:“二哥,我想跟着你站桥头。”二哥说:“你个小后生站什么桥头,去工厂找个工作,那里女孩子多,还能找个对象。”李宝宝说:“我觉得站桥头比去工厂强多了。”二哥说:“你听我一句劝,站桥头是没出路的,别看有时一天能挣两三百,可有时候几天也没活,高拉平垫算下来,跟打工也没什么区别。”李宝宝直着脖子:“反正我就想跟你站桥头,你答不答应吧?”二哥叹气:“好吧,那你就站几天试试。”
      桥头虽是个出卖力气的地方,可如果没有个老桥头带着,根本没有赚钱的机会。附近所有物流公司的生意,都被这帮人包了,就算有零散生意,初来乍到的新手也根本抢不过这帮老油条。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有一天只剩一点可怜的力气可以出卖时,还得求人帮助才能取得出卖力气的机会。李宝宝一想到这点,就觉得挺不是滋味。
      二哥站了二十年桥头,堪称桥头大军的总司令,二哥有许多活计,都是固定客户,如果不是他经常喝醉酒误事,他的活计应该更多。许多老板给二哥打电话,二哥喝醉了,就说没空,三次以后,老板就找别人做了。
      李宝宝站了桥头后,就搬到二哥家里住。桥头往北有个小山坡,山坡左面是一家煤场,右面是居民区,二哥在居民区里有一座院子。院子挺大,足有四分地,一分地六十六平米,四分地就是二百六十四平米。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红色小铁门,满院齐腰深的荒草,荒草中间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向院子北边的三间平房,推门进去,中间是客厅,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卧室,卧室里一座大炕。
      这座院子是二哥的姥姥和姥爷留下来的,两位老人膝下无子,老了以后无依无靠,二哥孝顺,一边站桥头一边照顾两位老人,二老去世之后,便将这座院子留给二哥。二哥说,本来院子里有挺大一块菜地的 ,自打两位老人过世之后,菜地就没人打理了,荒了有六七年了。
      二哥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家寡人一个,父母都活着,跟他大哥住在一起,二哥还有一个妹妹,嫁到了青山区那边。二哥不成器,既无老婆也无子女,整日在桥头上混日子,家里人觉得没面子,极少与二哥往来,往往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回面。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难免觉得孤独,二哥养了只小狗,名字叫欢欢,二哥早上去站桥头,便把狗锁在院子里,小狗就在院子里四处溜达,或是趴在屋檐下,等二哥回来。晚上二哥回家,铁门一响,小狗如发射出的火箭,直直向二哥冲来,身后一溜飞扬的尘土。
      二哥极爱这只小狗,有时叫它欢欢,有时叫它欢子,有时叫它欢屁,有时干脆叫它屁股。经常听见二哥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屁股,你在哪里?屁股,快来吃饭...”
      这狗被二哥惯得实在不像话,居然不吃素,馒头面条之类的连碰都不碰,羊肉馅的饺子,把馅掏出来吃掉,饺子皮留在盘子里,除了不抽烟不喝酒,待遇基本和二哥一样。二哥吃肉,小狗就跟着吃肉,二哥偶尔吃顿素的,小狗就吃火腿肠度日。好在狗很小,三根火腿肠就能吃饱,否则的话,这狗能把二哥吃破产。
      李宝宝从此开始了站桥头的生涯,每日早出晚归,只要是活,不管钱多钱少,李宝宝都愿意干。桥头上最主要的收入,是去物流公司装卸货物,没货物可装卸时,李宝宝就到处找零活,帮人打扫卫生,帮人搬家,从楼下扛重物到楼上,去煤场装煤,给各种师傅打下手。李宝宝跟过一个刮腻子的师傅,干了几天后,师傅说:“小后生,别站桥头了,以后跟着我刮腻子怎么样?”李宝宝还跟过一个装修团队,干了几天后,装修队的头头说:“后生,站桥头没出路,趁年轻学一门手艺,跟我学装修好不好?”李宝宝和二哥还帮附近一户人家掏了个地窖,这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准备招女婿,不知是那姑娘瞧上李宝宝了还是姑娘他爸瞧上李宝宝了,姑娘父亲给二哥托话,问李宝宝愿不愿意去他家当上门女婿,李宝宝自然不愿意,二哥很惋惜,说那么漂亮的姑娘你都不愿意,难道要找个仙女不成?
      没活干时李宝宝就坐在院子里的荒草中喝酒,冬天的风吹得草干呜呜响,李宝宝酒量暴涨,一斤乌海二锅头下肚后依旧面不改色。
      二哥经常唱崔健的《一无所有》,有时正干着活,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一无所有,啊,一无所有...”崔健唱这歌时并非一无所有,二哥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李宝宝说:“一无所有就是屁也没有,四十来岁的人了屁也没有,你也不嫌丢人,还敢嚷嚷得全世界知道?”二哥不理他,继续唱:“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李宝宝说:“你屁也没有,谁会跟你走,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二哥年轻时谈过一个对象,也是唯一一个。有一回二哥喝醉了,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呢喃:“烟,烟,烟...”李宝宝掏出一根烟递给二哥,二哥一把打掉,继续叫:“烟烟烟。”李宝宝后来才知道,二哥喊的是“燕”。那姑娘叫燕子,和二哥青梅竹马,时光倒回到二十三年前,十八岁的二哥穿着白衬衫,骑着二八大杠,驮着燕子,从西北门到铁西,把自行车蹬得像要飞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燕子家人不同意,将燕子嫁到山西,二哥伤心之下站了桥头,一站就是二十三年。
      燕子飞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李宝宝看着二哥鬓间的白发,想象他穿白衬衫时的样子。
      老杨打来电话,语气极为伤感,说跟谭丽丽分手了。离开兰州后,老杨和谭丽丽去了北京,北京房租太贵,二人收入又低,待了一段时间后去了浙江金华,谭丽丽在横店影视城当群演,老杨去工厂上班,为了谭丽丽能在一部电视剧中演个角色,二人被一个导演骗走了所有积蓄。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两个人只吃得起馒头,一天三顿,蘸着酱油,唯一的蔬菜是老杨从农民菜地里偷拔的葱。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二十天,有一天老杨领了工资兴冲冲跑回出租房,才发现人去楼空,桌上是谭丽丽留的一封分手信。
      老杨大概是喝酒了,说到这里时呜呜地哭,哭得李宝宝心烦意乱。老杨越哭越伤感,李宝宝说:“杨建国,男人可以干任何糊涂事,就是不能惦记一个心里没你的女人。”老杨说:“她爱我。”李宝宝说:“那她为什么要走?”老杨说:“她是为了我好。”李宝宝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杨依旧哭个不休,李宝宝火冒三丈:“哭哭哭,给你先人哭丧呢?”
      王儒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这天,二哥接到了轮胎批发部的电话,说有一大车轮胎要卸,整整一千条。卸轮胎是个重活,二哥打算多叫几个人,李宝宝问:“卸一条多少钱?”二哥说:“一块三。”李宝宝说:“别叫人了,咱们三个去,可以多挣点。”二哥说:“你没卸过轮胎,不知道轻重,一条轮胎八十来斤,从车上扔下来滚到仓库,还得一条条摞起来,摞十三层,两米多高,一个人顶多摞九层,剩下的四层要两个人抬着才能扔上去,一千条轮胎,咱们三个怕是拿不下来。”李宝宝说:“大不了多干一会儿。”二哥说:“那好吧,反正今天也没别的活。”
      自打和李宝宝在一起,二哥酒喝得少了,活干得多了,收入也有明显的增长。李宝宝聪明勤快,干起活来很猛,喝起酒来更猛,吹起牛皮来更是猛绝桥头,俩人相差二十岁,二哥视李宝宝为亲兄弟,经常感叹相见恨晚。
      三个人到了地方,老板问:“怎么才你们三个?”二哥说:“冬天这一阵儿活多,桥头上除了几个老不死的没别人了,他们也干不动。”老板说:“那得卸到什么时候?”又看了一眼李宝宝:“这小后生眼生得很,瞧模样不像个干苦力的,卸得动吗?以前卸过没有?”李宝宝说:“没卸过。”老板说:“一条轮胎八十多斤,你能抱得动?”李宝宝说:“没问题,咱受苦人出身。”老板指着仓库门口一条旧轮胎:“你试一下。”李宝宝走过去,单手提起来,一把扔到三米开外。老板吓了一跳,笑道:“真是好力气,桥头算是有接班人了。”
      三个人开始卸轮胎,全部卸下来之后,一条条滚到仓库摞起来。二哥能摞九层,李宝宝也能摞九层,小喜只能摞七层,二哥抱怨说:“小喜自从吃了素之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还能摞八层,今年只能摞到第七层,再要继续吃素,就该退休了。”
      从中午忙到天擦黑,终于将一千条轮胎全部摞好。李宝宝累吐了,他怕二哥和小喜笑话,跑到厕所去,哇哇地吐,就跟喝醉酒一样。李宝宝从来不知道人累到极点会呕吐,倒是第一次经历。吐完后又觉得挺高兴,半天时间挣了四百多,在兰州当学徒的时候一个月才挣五百块。
      陈小雅打来电话,问:“你现在干什么呢?”李宝宝说:“我站桥头呢。”陈小雅说:“呸。”李宝宝问:“呸什么?”陈小雅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站桥头,兰州也有桥头。”李宝宝笑道:“他妈的,早知道兰州有桥头,我就在兰州站桥头好了。”陈小雅说:“你回不回来?”“不回来。”“为什么?”李宝宝用手搓着脚脖子上的煤灰:“包头这个地方山好水好,姑娘漂亮,我是乐不思蜀,干嘛回去?”陈小雅说:“你再胡说八道我挂电话了。”李宝宝说:“悉听尊便。”陈小雅啪一声就挂了电话。
      刚交上腊月,王儒回来了。李宝宝见了他,差点没认出来。王儒又黑又瘦,头发纷乱,衣服像刚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要不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李宝宝几乎以为遇到了大街上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王儒见到李宝宝,一把紧紧抱住,半天才松开,眼圈发红,语气发颤:“兄弟差点见不到你了。”
      李宝宝将王儒带到二哥家里,换上自己的衣服。王儒吃掉一盆排骨烩酸菜,喝了半斤乌海二锅头后,脸色才稍稍好了些。李宝宝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去采石场了吗?”王儒说:“是去采石场了,天天拿炸药在山上炸石头。”李宝宝说:“炸那么多石头干什么?”王儒说:“盖房子用,砌地基,你说如今这世道,到处都在盖房子,人人嚷嚷着没房子住,真他妈的。”李宝宝替王儒倒了杯酒:“那也不至于弄成这样。”王儒端起酒一饮而尽:“在采石场干了两个月,活又累,工资又低,听和我一起干活的人说,附近有家煤矿在招人,工资高得不得了,我寻思能多挣点,就去了。没想到那是家非法开采的黑煤窑,安全措施根本不达标,我心里清楚不安全,但老板说一个月给我六千,我就没舍得走。干了差不多一个月,就出了事,那天我们一队九人刚下矿道就遇上了塌方,九个人中逃出来我们三个,其他六个人全埋在里面了。”王儒说完这话,嘴唇还在抖,酒洒了一桌子。李宝宝听得心里发凉,半天说不出话来。
      停了一会儿 ,王儒又说:“我们三个一到地面,大家就报了警,老板听说出事了立马就跑了,公安局和消防队的人来了之后商量营救对策,挖了两天才挖出来,人早就死了,消防队的人说是被水淹死的,真不知道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水。真是倒霉透了,一分钱没拿到,还差点搭上一条命。”
      众人唏嘘不已,二哥说:“我在煤矿干过,估计是地下水涌上来冲塌矿道的,幸好那是个小煤窑,挖得浅,大煤矿的话你就出不来了。”李宝宝说:“以后就跟着我和二哥站桥头吧,没问题吧二哥?”二哥说:“当然没问题,都是自己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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