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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秋娘 ...

  •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她也曾有过那样欢畅淋漓的生活,仗着一手惊艳众生的琵琶,和一张清丽娇媚的面孔,多少男人豪掷千金,只为了一亲芳泽,博美人一笑。

      偏偏她傲气得很。鸨母也曾劝她不必清高——皮肉生意而已,一回生二回熟,自食其力倒也不算丢人。可绿腰心里总觉得,自己会如李亚仙一般,遇上温润如玉,英神俊朗的书生郑元和,爱得恣意大胆,许她半世安稳。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北方富商,被生意场上的朋友扯着,不情不愿地进了青楼,推说不愿留宿,只点了清倌儿弹曲助兴。

      绿腰便是这样认识了赵兴年。诚然,他的样貌和绿腰心中的如意郎君大不相同,但他确是万分温柔,甚至从未嫌弃她的出身低微。于是她终于灌醉了他,如愿爬上了他的床。

      一分真心,一分感激,剩下的八分爱慕,则全是因为他的身家。自此,江南少了名妓绿腰,世间只剩下了赵家的谢姨娘。

      她终究不是能为情郎散尽千金,忠贞不渝的李亚仙,自然也遇不上浪子回头,高中状元的郑元和。

      若绿腰哪怕早一刻预见到,数百个夜里无休止的虐|打和凌|辱,以及那扭曲满足的狞笑,她宁愿自己早早地污了身子,听了鸨母的劝,在青楼里迎来送往。

      恨意滔天,到底意难平。

      绿腰浑身簌簌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顾亭之,语不成句:“你……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明明没人会知道的!

      顾亭之淡淡重复了一遍:“我说,谢姨娘从未厌恶过赵夫人。恰恰相反,她是你在赵府里,最信任依赖的人。”

      掷地有声。绿腰仿佛一尾离开水的金鱼,无声地张了张嘴,瞪着眼睛哆嗦着。虞简在一旁冷眼旁观,才觉得她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而直到此刻,她才仿佛被抽去了支柱般颓然。

      顾亭之抬手,制止她无谓的挣扎:“谢姨娘不必再说——立即提审齐婉云,扣押其胞弟齐雁云。”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门口的官差说的。

      绿腰死灰的面色在听到她的话时,忽然涌起了异样的潮红。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揪住顾亭之的衣袖,嘶哑道:“我什么都告诉你——此事与她无关,求求你放过她。”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虞简闪身护在顾亭之面前,防止她冲动伤人。顾亭之垂眼看了看虞简,冷峻的神色略略松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

      绿腰颇有些艳羡地看了他们一眼,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真好啊……罢了,犯在清正阁手里,我也算认了。”

      虞简听得微微皱眉——怎么感觉这位谢姨娘误会了什么?

      保护师兄,不是她该做的吗?跟着昭衡院的师兄混功劳,已经是她厚着脸皮了。要是还让人家受了伤,听无斋的脸面该放在哪里?

      但她也不好开口解释,只有尴尬退到一边,继续默默地当自己不存在—你们聊你们聊。

      绿腰过了许久才重新镇定下来,她拿起先前的帕子,仔仔细细将面上的脂粉擦去,终于露出一张清水芙蓉,却略显疲态的面庞。

      “大人说的没错,婉云姐姐确是我最在意的人。”

      妩媚女子以这句话开始,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缓缓向他们道出了所有恩怨因果。

      “刚刚进府的时候,我除了请安,和她并无交集。书香门第大小姐大约看不起我的出身,我也懒得刻意讨好。但进府不到一个月,赵兴年就开始对我百般虐待——”

      沙哑的声音有了些许的颤抖,却很快又归于平静:“我本来想,我不过是他买回来的玩意,所以才活该如此。直到有一日我差点死在他手里,是婉云姐姐派人送来了救命的人参,才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

      “我才知道,府里受苦的不止我一个。赵兴年……他该死。”

      “那天傍晚,婉云姐姐身边的丫鬟慌慌张张跑来找我,说出了大事。等我到她屋里一看,才发现赵兴年躺在地上,头顶上一个血窟窿,眼看是活不成了。婉云姐姐早就吓得没了主意,哆嗦了半天才告诉我,是赵兴年和她提出,想要娶她的娘家妹妹。”

      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才接着道:“小姑娘明明才十三岁,进了府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婉云姐姐虽然懦弱,但事关自己姐妹,一时冲动。她趁着赵兴年不注意,用灯台打了他的脑袋——要我说,早就该这么做,这样才痛快!”她说到这里,死灰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顾亭之一直安静她讲述,直到此时才出言打断:“赵兴年死了?”

      赵夫人手劲也真是可以。

      绿腰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也吓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忽然婉云姐姐指着赵兴年尖叫,说指尖动了。可如果他醒来,我和婉云姐姐哪里还会有活路?只怕当晚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即使以及过去了几天,她的声音里还是有抹不去的恐惧,和当时瞬间升腾起的狠决:“茶几上放着切水果的小刀。我不能让他活下来。”

      不必她细说,顾亭之和虞简也不愿意多问。他们都能想到,面前的柔弱女子,是如何一刀一刀,奋力刺向她的梦魇,直到确认他再无存活的可能。

      两个懦弱相依的女子,不约而同的在那一天,为了自己所在意的人,终于勇敢了一回。

      她们曾经甚至不敢相互多交谈几句,唯恐惹怒了赵兴年,引祸上身。唯有那些偷偷送出的药材膏方,才是她们小心翼翼表达善意的点滴。

      大大咧咧如虞简,听完也不禁哑然。绿腰之前说,赵夫人和赵兴年是不一样的,而不是赵兴年和赵夫人不同。这细微的差别,回头再看时,竟这般令人唏嘘。

      都是可怜人罢了。

      绿腰苦笑,继续道:“说来也巧,齐公子那天想来看望婉云姐姐。他们太久没有见面,齐公子想给姐姐一个惊喜,是偷偷从书院溜出来的,又叮嘱了朋友穿着他的衣服去课上,所以书院的记录,他确实是从未离开过。”

      阴差阳错,这样的巧合,仿佛是上天给了他们弥补掩盖的机会。

      “婉云姐姐是个没主见的。我长在烟柳之地,听过的市井传闻,倒有许多派上了用场。我让齐公子披上赵兴年的衣服,和我一起去别院住上一天,再寻个机会溜走。既然没有尸体,又找不到有人想害他,风头一定很快过去了。”

      “但我竟然忘了,家里那个病恹恹的老太婆曾经做过皇上的乳母,招来了清正阁的人——哈哈,官商相护,什么时候连奶妈都能值得狗官们这么上心了?”

      绿腰笑得讥讽,顾亭之并不回答,再次发问:“齐雁云瘦高身材,和赵兴年大不相同,别院的下人难道不会起疑吗?他进府找赵夫人,难道也没有人看见吗?”

      虞简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听了太多消息,整个脑袋里已经是一团浆糊,听到顾亭之问话,才木然迟钝地跟着点头——是哦,这么明显的区别,难道没有露出破绽吗?

      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绿腰闻言冷笑:“大人想得倒细。赵兴年为了他那仁厚的名声,从来都不愿意家里下人太多。万一听到了看到了什么,岂不是坏了他的善名?至于那些看到了齐公子的人,就给些钱让他们管好嘴巴——左右他们没看见赵兴年死了,在赵府里吃好喝好的住着,不比告密之后流落街头好?”

      她说得坦荡,顾亭之颔首,不置可否:“冒名顶替,伪造手印,收买下人——都是你的主意?”

      “那是自然。所以事情都是我一人谋划,齐家姐弟只是按照我的吩咐照做而已,若是大人觉得这还不够,大可以在口供上写,是我胁迫了他们。”

      顾亭之挑眉:“你倒是讲义气。谋杀亲夫,伪造证据,胁迫主母和胞弟作案——你可知道这些罪名,按律法是什么下场?你不过是小小妾室,用什么去威胁赵夫人和齐雁云?就算我信了你这套说辞,你觉得官府会不会信?”

      绿腰索性破罐子破摔:“此事确是我一人所为,再无旁人。”这是审讯以来,她第一次直视顾亭之,眼中尽是坚定。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即使知道赵夫人和齐雁云并不完全无辜,但绿腰竟要执意扛下所有罪名。如此一来,只要她认罪被处|刑,许多事情就可以轻轻揭过,就算给了赵家一个安排。

      也护住了赵夫人周全。

      可她偏偏遇上的是要彻查真相的顾亭之。他语气平静道:“好啊。既然全由你一人策划,那你告诉我,赵兴年的尸体,究竟藏在哪里?从赵夫人找你到你出府,时间不过半个时辰。时间紧迫,你们只能将尸体留在了赵夫人屋里,是不是?你刚刚还说了,屋外的下人从没见过他的尸体。”

      绿腰没想到他从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捕捉了这么多,心中已经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她惊恐的目光中,顾亭之云淡风轻地说出推论——

      “所以,尸体至今仍然还在赵夫人的屋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结尾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有点害怕QAQ
    这个案子已经越来越明朗啦,但其实后续还会出现反转哦~
    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收藏呀,日更有保障哦!
    感谢在2020-06-28 15:00:17~2020-06-29 14:5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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