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缘浅》闲敲棋落灯花

1、现世安稳

　　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我闻着桃花羹的香味悠悠转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开了稀松的睡眼，只见那白衫浅浅的沐晨正在那认真的把桃花羹吹凉。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好像洒了一点天地就会毁灭似的。
　　听到我的动静，他慢慢的转过头来，一双墨眸如漩涡一样，让人深陷其中。
　　“凌儿，起床了……“
　　他略带无奈的喊我，我眨了眨眼，都已经五万年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他的目光下，掀了被子，套上了一件外衫，嘟着嘴走了过去。
　　他浅笑，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把桃花羹一勺一勺的喂到我嘴里。
　　好快啊，都已经五万年了……
　　自从我有了意识之后，第一次醒过来之后，已经过去了五万年。
　　刚开始的一两万年里，我醒来的时候很少，大概不超过十次。
　　每一次醒来清醒着的时间应该有半个月吧？每一次，都有沐晨陪在身边。他会抱着我，慢慢的走进桃花园里，花瓣雨落得到处都是。白色锦靴上绣着复杂的花纹，踩在花瓣铺成的地毯上，鼻尖萦绕着清香，偶尔滑过皮肤的细腻清凉的感觉，真的好舒服，好舒服……
　　喂我吃完桃花羹，沐晨就牵着我的手走到屋外散步。虽然我还是嗜睡，但比起以前来已经是好了太多，清醒几天睡个十天半月，有他陪着，倒也没有觉得这五万年来有多漫长。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醒来的时候他没有在屋里，而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听着下属汇报什么。我接着门缝看着他，他们说的话却很清晰的传到耳朵里。
　　沐晨白衣飘飘，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手端起茶的动作一顿，茶水在杯中一阵摇晃，几不可见的落到他衣衫上。他抿唇，把茶杯放到了石桌上，略显冷清的声音响起：“他这几万年来，倒是从未安分过。”
　　我莫名的眨眨眼，觉得沐晨好像生气了，只是，生气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我为什么觉得他在生气呢？
　　懊恼的捶捶自己的头，院子里的沐晨转眼间就走进了屋里，无奈的看着我。
　　我讨好的跟他笑笑，可怜兮兮的走到他身边，伸开双手：“抱抱。”
　　他好笑的看着我，像抱小孩子一样把我抱起来，走出了屋子。
　　我的下巴抵着他的肩膀，闻着从他身上传出来淡淡的气息，好像沐浴阳光的味道。手中把玩着他的几缕墨发，感受着他呼吸时候胸膛的起起伏伏，我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了。
　　院子里依然是漫天飘飞的花瓣，我伸出手去接，用接到的花瓣轻触他的鼻尖。他总是宠溺的看着我，无奈的用嘴朝上吹气，把花瓣又送回天上，然后抱着我坐在地上，捏我的鼻子。他不会真的捏疼我，所以我会直接找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身上。
　　他说我经常在花瓣中睡去，醒来。头发上，身上，甚至袖子里都跑进去了不少。我知道，那是他轻轻放进去的。
　　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那个人的到来……
　　那一日，他一身玄衣出现在桃花园的结界外。我正将地上的花瓣扫在一起，不过扫了四分之一，堆起来的却有了我一半还高。
　　我本是没有察觉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桃花园里就只有我和沐晨两个。就算是他的下属来送奏折，也只是将它们放在结界外，沐晨随手一捏就飞到了这院子里的石桌上。而他那日的下属，也只进来过3次，一共三次。
　　只是在扫花瓣的时候，似有所感，就放下了扫帚走到了门口。这桃花园不小，我足走了一刻钟才到了篱笆处。
　　入目的男子一身玄衣，单膝跪地，一手搭在膝盖上，粗粗的喘息着。银灰色的发丝也些许的凌乱，表情隐在阴影中，看不清。
　　不知怎的，我心头一颤，头竟然隐隐的作痛。
　　我已经一万多年没有头痛过了。以前每次头痛的时候，沐晨总会抱着我卧在桃花树下，一手贴着我后背，从他手中传过的淡淡暖意，贴着他的胸口，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还有偶尔抬头是他眼中满满的心疼，便觉得头痛的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那男子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下一刻却猛地戒备着抬起头。
　　我这才看到，他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
　　那双紫色的眸子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空空荡荡的，我清晰地看着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脑袋“嗡”的响了一声，似惊雷。
　　头好像更痛了。我疑惑的捕捉着那紫眸中闪过的种种情绪，乍见之惊，惊后之喜，惊喜之后的踌躇，深深的暗悔和好像劫后余生松下的一口气。
　　我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静静的盯了我半响，他声音暗哑，唤一声“灵儿”。所言之情，我只觉无法受用。
　　“灵儿。”他缓缓地向我伸出手。
　　我就那么看着他，没有出声，亦没有任何动作。
　　他脸上的悲戚之色，我看不出是假的，只是心中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不光头疼，心都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向我伸出来的手缓缓地垂下，摇着头喃喃自语，“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看着他像一个失去了最喜欢玩具的孩子，失魂落魄的，让人心疼。
　　那双紫眸中闪着晶莹望着我，我虽然不忍，却是不想去阻止他。心头百感交集的情绪像一块大石头压着我透不过气来，头痛欲裂，我跌坐在地上，抬起胳膊用手去捶。
　　看到我的动作，他吓了一跳，忙起身阻止我，手在触碰到结界的时候，又被弹回去，他咬着牙，眸中充满了不甘，嘶吼着又将手缓缓的探进来。因为结界的力量，他的身子不停的颤抖，青筋□□，看起来痛苦极了。
　　我按着疼痛着却时不时的闪现画面的脑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好害怕，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我颤抖着后退了几步，脑海中不断有场景浮现。血，尸体，身披盔甲持剑的沐晨，还有他……
　　那耀目异常的白光，我闭着眼睛，只是脑海中的画面就已经让我短暂的失明，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到利器穿过血肉的声音，胸口有黏黏的东西流出来，沾着衣服，好不舒服……
　　脑海中那双充满绝望的紫眸与眼前布满恐惧和担忧的眼睛重合，我喃喃自语，“不要……不要……不要……”
　　我光顾着自己，没留意到那双紫眸中满满的心疼与自责。带着冰凉的手指碰到我的手，我立刻挥开，头越来越痛，不光是头痛，还有心慌，眼前的这个人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惧。我在空中胡乱的挥着手，嘴里都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不要……不要……别碰我！……你走……你走……”
　　我没去看他的眼睛，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不好。此时此刻，我特别想窝在沐晨的怀里，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在我的身边……
　　“沐晨……沐晨……沐晨……”
　　那双紫眸原本还深藏着一许希翼，但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竟然忍不住一颤。他慢慢的收回了手，拢在袖子下，关节握成了白色。看着还有一点失控的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碰你……你放心，我不碰你……”
　　“呼……呼……”我不住的喘息着，让自己不去看他。所以，我就没有看到他噙着泪的眼睛慢慢嗯看向天空，这里的天空，什么都没有，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喃喃自语着些什么，我听不清，只记得他的目光慢慢的对上我的眼睛，那双紫眸，让人无法自拔。
　　我听到他说：“灵儿，灵儿，你要怎样魅曦哥哥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对着我笑，“可是灵儿也要做到答应魅曦哥哥的，不管怎样，都要让自己好好的……”
　　那双紫眸渐渐的黯淡，他缓缓的从怀中摸了个东西出来，隔着结界拿到我面前，“灵儿答应过，要让自己好好的……”
　　我的目光盯着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玉佩一类的东西。上面有系带，有编花，还垂着白色的流苏。只是那该放玉的地方，却是一朵桃花。
　　那桃花不是假的。风吹过，它的花瓣还轻轻的晃动，我甚至可以闻到它送来的清香……
　　我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东西，我好像很熟悉，很熟悉。我想把它拿过来。
　　事实上，我也那样去做了。我缓缓地伸出手，那结界对于我好像如同虚设。虽然我明显的感觉到了阻力，但还是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它。
　　我的指尖触碰到他，他的手指上还有一点干涸的血迹，很是冰凉。
　　我抿抿唇，从他手中接过那东西。花瓣柔滑的触感不知怎的让我的鼻尖一酸，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他静静的看着我，视线一秒都不想离开。
　　他静静的看着我拿着那东西坐在地上发呆。花瓣雨未曾停过，落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地上。
　　我未曾看到，他何时如青烟一般，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