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方尖塔》羽蛇

22、寂静之森十二

　　好像也不只是不甘心被困在棺材里。

　　笥檀趴下来，额头抵住玻璃面，注视着下面与自己长相截然不同的人。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那个模糊的影子鲜血淋漓，却无比温柔。

　　可每次绞尽脑汁去回忆，能想起来的只有卫春令拍着玻璃的暴躁喊声，在卫春令背后的声音也只有惶恐和慌乱。

　　从隐约记得的只言片语中，他能察觉到，他似乎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角色。

　　或者说……甚至被那些人所恐惧。

　　许多惨叫声作为卫长老咆哮声的背景音响了很久，又消失了，留他一个人在无边的空寂中。

　　那些人应该是死了吧，他想，可怜，不知道遇见什么了。

　　连他自己的名字，也是从卫长老含糊不清的声音里听到的。

　　笥檀。

　　也许是这个发音吧。

　　其实他不在乎这些，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走过了这么多地方，没有谁认识他。只是有时候看到家家户户都在晚上关了门亮起灯，难免会有些迷茫。

　　像是黑夜彻底割断了他和这个世界的关联。

　　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吗？好像也不是，否则他也不会呆在安瑞仓不走，热闹的气氛，不会给他胡思乱想的空当。

　　他想，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还记得自己，还在找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没有……”

　　空荡荡的山洞里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在他脑海里响起的。

　　那个声音嘲笑似的回答他。

　　“没有！”

　　“没有人，会想起你，也没有人，记得你，你的存在根本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像是读到他片刻的迷茫，虚无中仿佛有双狂热的眼睛盯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发狂崩溃。

　　这个声音是从前没听过的，可不知为什么，笥檀却觉得有点熟悉。

　　“谁啊？”

　　对方没有料到他这么从容，声音突然提高：“你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吗？没有人记得你！”

　　笥檀叹了口气，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没有就算了，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

　　那声音被噎了一下，焦躁起来：“你甘心这么独身一人吗？你不想被人惦念吗？你不想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啊？”笥檀兴致勃勃反问。

　　“……”声音又卡了一下，陡然大声咆哮：“你是累赘，你是不该存在的废物！你毫无价值！你什么都做不了！”

　　“这话听着倒有点耳熟，你说的搞不好很对，”笥檀跳到玻璃棺材上站着，叉腰向空中喊一声：“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他的肚子及时助兴，发出了绵长的饥饿声。

　　脚下踩的原身倒是不会饿，毕竟全部器官都以极低的频率活动着，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他知道，身体里还有很重要的东西维持他们的机能。

　　再说了，就算真的饿了，也没法开口说话。

　　不幸的是，他会，而且一饿就很烦躁，会吵吵得很大声。

　　“废物！”虚空中更暴躁起来：“你就只会吃吗！”

　　“不止，吃喝拉撒我都会，”笥檀向空中勾勾手指：“你就是叛道者吗？你是不是很无聊？非要找点事儿干就有存在的价值了？来给我搞点吃的，就当给你找点事干了。”

　　没人理他。

　　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语：“我看发财挺好玩的，要不你给我当宠物？少吃一点，我能养得起。”

　　那声音高亢起来：“你就不会害怕吗？你不怕死亡吗？你的身体已经消失！你的灵魂也很快会消散！没有人记得你！”

　　“死亡啊……”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在记忆中，死亡似乎的确很可怕，可好像还有更要紧的东西：“我记得……我想……”

　　那东西狂热地妄图挖着他最隐私的角落：“是什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啊……”笥檀表示很抱歉：“我真的忘记了，你如果能帮我想起来，那最好不过了，先谢谢你啊。”

　　地面生气似的抖动起来，像是瞬间变成了一滩沼泽。

　　笥檀一跃而起，几步攀在山岩上挂着，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沼泽中沉没下去，响亮地吹声口哨。

　　“呜哇，你要他干什么？好吃吗？”

　　他听说有些东西会吞噬身体组织获得本体的记忆，还没亲眼见到过。

　　说句心里话，他看着那个身体沉下去时，还有些期待，如果能从这怪物这里得到一星半点的线索，也算不虚此行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地下传来“yue”的呕吐，然后“呸”的一声，连人带棺又被吐出来。

　　空中的声音突然尖利高亢起来，像是被人一脚踩在尾巴上一样。

　　“是你！怎么是你！你走开！”

　　四周无声无息，虚空中的人似乎走了，连地面都恢复了平静。

　　笥檀的脚再次落回地面，莫名其妙地等了半天，还是没人理他，只能在棺材边盘膝坐下，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琢磨很久。

　　“你认识我？我是谁？你是谁？”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我来都来了，你说句话呗？”

　　“生什么气？不想当宠物是吗？你要是不想我养你，你养我也行啊？”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出口，他尝试移动出去，可往常能到达地面的极限距离处，现在是越不过去的山岩。

　　他清楚这里肯定和简山南最后说的那个“它”有关系，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饿了，既然咱们算旧识了，来你的地盘，好歹招待我一下吧！”

　　肚子又响亮地抗议一声时，他忽然抽动一下鼻子——香味。

　　不光有香味，还有桌子，桌上还摆得满满当当，红酒牛肉，蹄髈炖鸡，蘑菇酿肉。

　　笥檀嗷地蹦高欢呼一声，什么都忘在脑后了，哪还管什么幻不幻境，危不危险，一脚踢开椅子，直接坐在桌子上左右开弓吃起来。

　　红酒年份不错，醇香清甜，牛肉稠烂入味，蹄髈咸了一点，也劲道够味，鸡连着炖盅一起端了。

　　枯燥黑暗的山洞因为这一大桌食物变得美妙起来。

　　更妙的是，像是有热情好客的主人在殷勤招待他一样，一盘吃光了之后，不知哪里又端上另一道菜。

　　笥檀打了个嗝，觉得自己好像饱了，又好像仍意犹未尽，明明吃了不少，可肚子里的饱腹感很不踏实，也不知道吃了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余光一瞥，见手边又被摆了一盘肉，颜色暗红，长条形状。

　　这是一条完整的牛舌，光看颜色就知道被腌得正好。

　　他也等不及有人来切，直接拿着咬了一口。

　　可只这一口，让他有点怀疑人生。

　　这牛舌明明看着软烂，居然咬不动，不光咬不动，那根舌头还在他口中动了动，把他的舌尖也卷在一起，用力吮吸舔舐着。

　　他妈的！到底谁在吃谁？！

　　“哥哥……”像是有个人在耳边叫喊，又像是叫喊的人是他自己。

　　笥檀蓦地惊醒，睁眼看到放大到极限的脸，距离自己不到一个豌豆的距离，而那人的舌尖正在他口中，又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他惊醒的下一刻，对方也睁开了眼睛。

　　简山南：？？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一睁眼就这么刺激。

　　笥檀当机立断把牙关一闭，咬住那人的舌头，枪口一转，顶在那人的太阳穴上：“遗言？”

　　简山南努力了几次，没能把舌头扯出来，只能忍着痛含糊回答：“误会……误会……”

　　枪口顺着两人唇边的缝隙挤进来，塞在简山南口中。

　　笥檀一捋头发，恨恨咬牙：“去跟你祖宗八代解释吧。”

　　在扣下扳机之前，他忽然伸手抓住了简山南的胳膊，而他也立刻被人抓住。

　　两人同时一起跃起。

　　脚下的地面在下一秒坍塌，他们随着簌簌下陷的泥土一起下坠，却在被翻卷地泥土吞没之前，陡然消失，出现在十几米的高空。

　　巨大的黑影掠过，及时接住了下落的两人。

　　“谢谢了。”简山南像是不知道刚刚经历了什么似的，仍是从容微笑：“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你带着我还能移动这么远，森久班门弄斧了。”

　　笥檀看他不光很从容，还用手摸着嘴，好像正在一脸淫|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的笑什么！”

　　“我在回味……”见枪口又要抬起来，简山南忙解释：“回味刚刚的死里逃生，真是好险，差点吓死我。”

　　“快死！”笥檀疾声厉色：“就现在！”

　　简山南逆来顺受地双手抱头蹲下，搞得笥檀没法继续凶恶，只能也坐下去。

　　下面已经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大片的树海陷落在泥土中，像是有一把巨大的犁在翻着这片土地，泥土有生命似的翻滚着。

　　在发财的背上除了他们，还躺着另一个人，仍没有醒过来。

　　简山南俯身过去，翻了翻卫澜的眼睛。

　　“没事，再过一会儿就能醒了。”

　　“什么情况？”笥檀趴着向下看，下面的地面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来的模样：“这是什么东西？”

　　“怪物。说了虽然你不信，但我也是第一次见，”简山南摸着腹部，被刺穿的疼痛记忆犹新：“我猜测，它会利用幻觉，找到人心中最容易被攻击的弱点。”

　　他看着笥檀：“你刚刚见到了什么？”

　　“……”笥檀：“你别问！”

　　简山南一头雾水，以为笥檀听错了问题，又问：“我是说，你刚刚……”

　　他在对面凶恶的目光里闭上嘴，识趣地改口：“我是说，幸好你没事。”

　　笥檀盘膝坐着，一直在看下面浪涌般蠕动的土地，这时才斜眼瞥他。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叛道者？排场挺大啊，花样也不少。”

　　简山南知道之前的隐瞒让笥檀非常不满，此时回答的是真话。

　　“不是。其实我也是第一来这里，就是因为圣堂也不清楚这里到底存在有什么，所以才召集了这么多人一起。”

　　笥檀轻轻击掌：“圣堂好无辜，殿下好可怜，要不是你之前让森久偷袭我，我差点就信了。”

　　简山南自知理亏，笥檀看他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编，继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