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方尖塔》羽蛇

18、寂静之森八

　　卫澜与阿尔瓦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更确切地说，是阿尔瓦正透过不屈对视过来。

　　可这感觉已经足够惊悚，就仿佛从自己家的猫眼看出去时，正见到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卫澜很快意识到，对方这是察觉到了不屈。

　　他也不是第一次随队伍记录，甚至曾跟随军队前往高辐射区对变异生物进行围剿，可跟这些栖身在黑暗中的雇佣兵打交道，还是头一次。

　　即使简山南提到过，既然能在生死线上挣扎下来，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他如今才是第一次有了实实在在的体会。

　　“不屈，后退！快后退！”

　　虽然是圣堂派出来的，但他相信，这些无法无天的雇佣兵对此不会有半点顾虑，更何况眼下他自己也认为，圣堂做得十分不厚道。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这种形势不明的地方怂恿人互相残杀，都是极不道德的事。

　　可雇佣兵们没有选择，像是被迫入窄巷的拥挤人群，谁也停不下来。

　　只有两条路，杀人，或是被杀。

　　卫澜本以为这些人会抱团成小团体，可连阿尔瓦都在单独行动，很明显森久抛弃了他们。

　　这些怨气总该有个发泄的地方，圣堂的人是最好人选。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不屈虽然在保护色的掩护下以最快速度后退，但与阿尔瓦的距离却在急速缩小。

　　他已经看到对方持刀的那只手缩在腰间蓄力，只要再接近十米……

　　“后退！后退！”

　　不屈显示的视野开始离开地面，这是打算向空中逃离。

　　阿尔瓦嘴边带着一丝狞笑，轻盈得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踏着树干攀升。

　　看着那只手带着弯刀划出一道光时，卫澜彻底屏住了呼吸，只能等着眼中传来破碎的剧痛。

　　没有，没有疼痛。

　　不屈奋力向上飞，又拉开一段距离，让他能清楚地看到脱手的弯刀，打着旋地从视野边界擦过去。

　　阿尔瓦的身体还维持着向前奔跑的倾斜姿势，头却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歪过去，以至于耳朵已经触到肩膀还没有停，像是要绕着脖颈转一圈似的。

　　直到阿尔瓦直挺挺地落下去时眼眶又飞溅出一蓬血，卫澜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狙击手在远处开枪了。

　　第一枪准确打碎了阿尔瓦的脖子，第二枪射穿了头颅。

　　以目前所了解到的最高级异能来看，即使有再生能力，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是……谁？

　　不屈贴着枝干向下落，隐藏在树叶间，视线里停着阿尔瓦，被血染红了半个身子。

　　没过多久，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卫澜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和笥檀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毕竟都是中心区来的，还被对方救过一次。

　　跟森久这些人比起来，笥檀亲切多了。

　　可是他记得笥檀唯一带的武器是绑在腿侧的手|枪，并没有背狙|击枪过来，当时还让他紧张了一阵子，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走近的人影也确认了他记得没错，并没有狙|击枪。

　　笥檀顶着细枝编成的草冠，也不知道单纯是无聊编着戴来玩，还是意思意思做个掩护。

　　应该是前者，卫澜默默地想，因为不屈里传来了笥檀哼着歌的声音——这个人轻松得很，压根也没想过要隐藏自己。

　　笥檀背对着不屈，俯身翻检阿尔瓦。

　　卫澜等了好一阵子没见到他回头，小心地移动不屈到侧面，一眼看见被从咽喉到肚子剖开的阿尔瓦，散开一地的血红，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他清楚笥檀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却不确定现在的笥檀会不会像阿尔瓦一样不爽，也不敢距离太近。

　　笥檀的匕首还在一刀刀落下，而后把半个小臂都伸到胸腔里去摸索起来，一边向不屈飞了一吻，招招手。

　　卫澜无奈起来，引以为豪的藏身保护色在这些人面前，一点作用都没有，躲也白躲。

　　他驱动不屈缓缓向前，却不防笥檀忽然一甩手，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啪地糊在不屈上，彻底盖住他的视线。

　　等不屈好不容易甩掉身上的黏湿筋膜之后，蒙着血色的视野里已经失去了笥檀的身影。

　　卫澜犹豫一下，将四个区域的不屈都调动起来，可这片混着白雾的树海增加了更多视觉盲区，竟一时没再找到笥檀。

　　虽然没能见到笥檀，却有另外的发现——在一丛深草里匍匐着一个人，从背后看姿势应该是在预备伏击。

　　有了之前的教训，卫澜没敢让不屈贸然上前，只在最大可视距离上停留着不动。

　　可没过多久，他就看出不对劲来。

　　圣堂里不是没见过狙击手，却从来也不会像这人一样，木头一样动也不动，这是人可以做到的？

　　不屈渐渐低飞，绕到了那人侧面，这一眼让卫澜差点惊叫出声。

　　那人的确还保持架着枪的姿势，可握着枪的手已经干枯得清晰可见指骨，明显不是一个活人的模样。

　　视线上移，那张脸上更印证了这一点，脸颊旁已经深度腐烂，甚至能看到里面的牙齿，眼睛深陷成一个黑洞。

　　就在卫澜忍着恶心观察的几分钟内，成缕的头发被风吹下来。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湿度这么大的空气里，这个人居然很快从死亡到干枯，像是被埋在沙子里的尸体。

　　卫澜的汗流下来，却不敢去擦。

　　这个可怖的发现让他突然意识到别的事实——另一边的不屈视野中也有一个人，已经靠着树站了许久，只是他之前忌惮这些拔尖雇佣兵不凡的洞察力，一直也不敢靠近。

　　果然是差不多的情况。

　　虽然这个人谨慎地只脱下手臂上的屏蔽服，可透过面罩可以看到，腐黑的颜色已经一直延伸到了脸部。

　　那样僵硬的神情，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两个人让卫澜的呼吸几乎停滞，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些躲进白雾后被丢弃的屏蔽服，里面也许包裹的就是彻底腐烂的尸体。

　　不知怎的，在惊慌后的第一时间，他竟想着应该立刻通知笥檀。

　　可连阿尔瓦都能轻易地发现不屈的存在，笥檀更不会让他找到踪迹。

　　只是在不经意从天空转下视角时，在如棉花般包裹着树海的白雾之上，有个影子一掠而过。

　　这一眼就足够让他头皮发麻。

　　在这二十多个人里，会飞的就那么几个，而有这样侵略姿态的，只有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森久的目标，一定是笥檀。

　　而且，气势汹汹。

　　***
　　笥檀幸运地找到了那条小溪，蹲在旁边观察了很久，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在溪水里洗去了手臂上的血。

　　清凉的触觉让他有了更多思考的心情。

　　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能活下来的人都在发生变化，也许是森久那样的进化，也许是返祖，也许是退化。

　　至于没活下来的……

　　他路过了一具白骨，从屏蔽服的标牌上能认出来是一起下来的人，但里面的血肉已经化脓，拉开屏蔽服时流了一地。

　　幸好这里没有会寄生的恶心蠕虫。

　　森久昨晚观察了他那么久，也不知道对于他毫无变化是庆幸还是失望。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高级的精神体而已，哪有什么进化可言呢？

　　或者他是不是应该自恋地一下，认为自己已经进化到了无可进化，对于阿尔瓦那样的微小提升嗤之以鼻。

　　笥檀哼笑一声，用水草草洗一把脸，起身辨了辨方向。

　　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渺小的侥幸四处闲逛，没想到还真的能再找到这条小溪，跟他梦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向上游……一，二……”

　　他走得很慢，像是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确认那个听起来就非常荒谬的设想。

　　可再慢的步子也终究会到，顺着小溪上游走，到第十棵树的时候，笥檀闭上眼睛将双手扶在树干上，树上的粗糙刮擦着手心。

　　不用睁眼去看，他也知道了，这树干上刻了什么

　　——笥檀。

　　他的确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