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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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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俗名陈祎,法号玄奘。
活了很多年。
不知道这是第多少个春秋,总之很长。
大徒弟成了斗战胜佛,然而郁郁不得志。
我去寻过他,不在花果山水帘洞,在九重天。
他和杨戬就地而坐,聊那年大闹天宫,齐天大圣,何等威风。
我笑他旧性不改,顽劣好胜。
他瞥我一眼:师父,俺老孙也就这点乐子了。
我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
那天喝了酒,和他聊了西行路上的许多趣事,谈起西梁女国,他反将我一军,说我动了凡心。
那位女王陛下约莫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娇艳矜贵,柔媚动人。
她说她爱我,要把江山送给我。
可我入了佛门,身许大道。
“师父,那一难俺老孙差点没救得了你!”猴子喝得脸酡红,醉眼迷离。
谁要他救了,这泼猴。
我恍惚间想,那一难,明明是我自己搞定的。
*
记得灯下她眼波流转,娇态毕露:“你若睁眼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你都不睁眼看我,说什么四大皆空。”
我问:睁眼又如何,闭眼又如何?
我三藏,应唐王之诺西天取经,志坚如石。
可心里念着经,脑门已经冒了汗。
睁眼那一瞬间,我方才明白,原来有的人,真的看一眼就会错。
我告诉她,放我西去,来世若有缘分——
哦,彼时我还不知道,修了金身哪来的来世。
*
走的那天她送我,黄沙漫天,我勒住缰绳,回了一次头。
我心想,得跑快点,不然会后悔。
后来扬鞭策马,近乎落荒而逃。
逃是逃了一劫,却是错过了一生。
*
“师父,西梁女国的女王转世了。”猴子嘻嘻笑:“您不若去同她叙叙旧?”
“休要胡言。”我低斥。
出家人没了头发,难道还要没了脸面吗?
猴子却是摇头晃脑:“迂腐,迂腐啊。”
我嗤笑,你一石头里蹦出来的动物懂得什么。
*
猴子确实懂得很多。
他去找了八戒,就是那个肥头大耳朵的猪精,不过人家现在封了净坛使者。
他俩合伙来邀请我下界。
笑话,我能看不出来他俩的把戏?
我当然不去。
有的人,不见便算了,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泼猴上蹿下跳:“师父,现在你已是旃檀功德佛,还有何惧?”
要你管,臭八卦猴子。
我转身,不理他。
*
然后他又找了我的三徒弟,就是那位任劳任怨挑担子的络腮胡壮汉。
三徒弟耿直地笑:“师父,您就当去游玩便是。”
为什么他们都要我去。
况且去了说什么,说自女儿国一别,至今已是千载,女王陛下别来无恙?
我是个出家人,打不了诳语。
僵持了一天,连白龙马都来劝我了。
我十分好奇,现在是流行到处给人当红娘?
*
然而我去了。
我心想,看一眼,就一眼。
*
女王陛下转世了,依旧生得好看,当了大明星,影后级别。
八戒拍着肚皮:“师父,把握机会啊!”
我把握你个香蕉奶奶。
“回去吧。”我说。
三个徒弟不干了,说这门亲事必须成。
我愤愤然离开。
说来不怕大家笑话,委实有些惶恐。
那年初登大殿,我便不敢多看一眼,如今这一眼,已经用了毕生力气。
*
人美心善的观音大士踩着祥云和我偶遇,她问我去哪儿了。
我说看个故人。
观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有时候真的烦,因为九九八十一难就是他们安排的。
神仙这么闲,怎么不去搞西部大开发?
*
当天夜里,她入了我的梦。
她站在珠帘后头,影影绰绰,身姿曼妙。
我别开眼,唯恐惊了这一幕。
“御弟哥哥,你既渡得世间苦厄,为何单单渡不得我?”
我张嘴,发不出声音。
“你看看我。”
她说:“御弟哥哥,来世又来世,我等得太久了。”
其实我也不想她等的。
很早以前,就不想。
我只想她凤冠霞帔,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我来娶她。
*
我再次下界了。
相见了,但她不认得我。
该称呼她为什么呢,完了,我手足无措。
她问:“你是?”
“我叫江流。”我提着水果篮:“我是你的粉丝。”
她惊讶:“我都全副武装了,还能认得出来?”
不仅认得出,我还找月老要了红线。
月老摇头:“她是人,不过百年寿命。你这般,贪得一瞬欢愉而已。”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不同他说道,扭头就走。
从前我唐三藏,也是金蝉子转世,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毛头小子。
我甘愿为了心悦的姑娘,再度入世。
*
我列了一个计划清单,准备开始追妻。
但毕竟当了太久的和尚,我都忘了怎么撩人。
我问吕洞宾,听说他最喜欢给人当媒婆。
吕洞宾告诉我,她们喜欢霸道总裁。
*
我开了家公司,疯狂给她砸钱。
从前她能以一国为礼,如今我也可以豪掷千金。
但她不太明白。
她端坐着说:“江总,我卖艺不卖身。”
我愣了一下,心想21世纪也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幸好,她知道了,我想得到她。
*
我见了如来,如来声音自带电音,像是开了一百个喇叭。
“加油!”他说。
九重天上闹腾了。
大家都知道,我唐三藏玩真格了。
老实说,我疯起来自己都害怕。
*
月老给的红线好像不太灵。
可能过期了。
我追了三年,终于追到。
那天牵了她的手,当真冰肌玉骨。
那一瞬间,我感觉可以原地升天。
*
我们结婚了。
红彤彤的结婚证上我笑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她笑我,你一点都不霸总了。
我亲她,心道:我是你的舔狗。
*
酒席办得很大,三界都邀请了。
三个徒弟喝多,斗地主打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我也醉了。
我抱着她哭:这一难,我认了。
*
她没有再拍戏,安安心心在家里待产。
我摸着她肚子,觉得可能孩子生下来就会给大家表演广播体操。
她问我,取什么名?
我上网查了查,薇薇,晨晨,阳阳。
太俗。
我笑开:叫江劫。
*
孩子生了,确实是个男孩。
他没有跳广播体操,而是打了一段太极拳。
好孩子。
我给了他一个长命锁,这是观音大士的礼。
他叉腰,奶声奶气:你怎么不给我礼物?
我是你爹,我现在不想给。
*
我觉得我很幸福。
孩子长大了,老婆很疼我。
除了江劫经常用法术烧我的头发,我觉得人生很完美。
哦,忘了给大家说。
我植发了。
毕竟光头,确实不太好看。
*
她八十岁了,依旧美丽。
走的那天,她哭了。
“我知道,你是神仙。”
“我会死,但你长生不老。”
“江流,你等等我,等我投胎长大,下辈子——”
话说到这里,就没了。
她闭上眼,永远沉睡。
*
我拨开她额前碎发,轻声笑了。
不是的哦。
我不是神仙,是圣佛。
别怕。
漫漫长夜,我来渡你。
*
我去了地府。
找到了她的魂魄。
阎王毕恭毕敬献上生死簿。
我改了她的命数。
大功德之人,当入天人道。
*
她成了神仙,和我住在一起。
玉帝老儿网络延迟,到现在才知道我成婚了。
他拿着颗葡萄,吓得兰花指都僵硬了。
“你们……都有孩子了?”
*
我知道,玉帝嫉妒了。
因为他没有儿子。
不好意思,我实在没忍住,有些想笑。
*
我儿没当神仙,变成了道士。
他四处招摇撞骗,搞得盆满钵满。
好孩子。
靠脑子挣钱,爹没白教。
*
日子越来越平淡,我也越来越舒坦。
那天她做了奶茶,我捧着全是珍珠的杯子。
差点哭出了声。
真好啊。
幸好那一劫,我从来没勘破过。
*
烟雨三月,春暖花开。
我敲了一上午木鱼。
开始写日记。
日记第一行——
我俗名陈祎,法号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