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度偏差》秦焰

37、chapter 37 缘悭命蹇

　　楚瑜的父母从朔里赶来，替楚瑜照顾四月。大家心照不宣地向四月隐瞒了真相，一直到徐木源葬礼前，楚瑜才告诉四月爸爸的死意味着什么。四月做出了一个六岁孩子应有的反应：她或许没有完全理解“死”的意义，但是理解了爸爸不会再回来，所以哭得伤心难过，勾着楚瑜的心也愈发痛苦起来。
　　徐木源的葬礼前，楚瑜忙得手脚离地，尽管身边的朋友很想代劳一些事情，但楚瑜还是坚持亲力亲为，以逃避清闲下来就会凌乱的心绪。
　　肇事司机最后也没有抢救过来，楚瑜很难说得知这一消息时的心情，一方面她觉得理所当然、是对方罪有应得，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此她便连个记恨的人都没有、一腔悲愤无从发泄。只是后来楚瑜见了对方的家人——司机的妻子正是从楚瑜进公司之初便和她过不去的同事Lena——楚瑜觉得好笑，她颇为激动地上去扇了Lena一个耳光，然后被身边的人拉住。Lena受了楚瑜的耳光、没说话也没还手，看着楚瑜的眼神中却是楚瑜读不懂的情绪。
　　葬礼这天Lena也来了，楚瑜只当没看见她。临走前Lena问徐木源下葬之后她能不能请楚瑜吃顿饭，楚瑜没回答，Lena便说她已经辞了职、打算离开南都回老家了。那一刻楚瑜忘记了Lena的丈夫是害死她丈夫的凶手，也忘记了Lena是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前同事，反而突然意识到Lena也同自己一样，只是个要面对丈夫突然离世、孩子年幼无知的女人。所以楚瑜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约在一家颇有情调的cafe。
　　楚瑜到的时候Lena正朝她挥手：“Caroline，这边。”
　　楚瑜坐下，没有接Lena递过来的菜单，而是问：“你想聊什么？”
　　“他家的brunch很有名，特别是烟肉。”Lena展开菜单，指着一些菜品说，“其实我早就应该请你吃顿饭的。”
　　楚瑜没再拒绝，选了一道没有烟肉的菜，又要了一杯橙汁。合上菜单，楚瑜看向Lena，示意她可以开始说了。
　　“相较于Caroline这个英文名，我还是对你的中文名字更熟悉，楚瑜。”Lena用了一个楚瑜不太能听得懂的方式开场，“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二十岁那年。”
　　“二十岁？”楚瑜重复道。
　　“你知道我的中文名吗？”
　　“知道。刘乐娜。”
　　“不觉得熟悉吗？”
　　楚瑜皱起眉略加思考，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Lena没有太过惊讶，又问道：“如果和‘李瑞文’这个名字摆在一起呢？”
　　楚瑜还是皱眉，Lena也没有再说话，一直到两人的菜被服务生送上，楚瑜才说：“我想起来了。”
　　李瑞文是楚瑜大学时的男朋友，楚瑜后来才知道他在老家还有一个女朋友，他们俩从高中就在一起，叫刘乐娜。脚踩两只船的事情败露之后，刘乐娜还到楚瑜他们学校闹过，甚至泼过楚瑜一杯咖啡。
　　“我在公司见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记性真差。”
　　“我当年就没看清你长什么模样。”楚瑜恍然，又觉得惊讶，“那件事让你记恨了我这么久？”
　　“我心里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但我可能是太爱他了，所以只能迁怒于你。”
　　楚瑜轻笑了一声：“我没想到。”
　　“有段时间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困在过去的痛苦，以至于一眼就能记起你是谁，但你却一点关于我的记忆都没有。”Lena也轻笑了一下，“可能因为我真的比你爱李瑞文爱得多得多。”
　　楚瑜不知道能作何反应，只轻轻“嗯”了一声。
　　“用个不合适的词，我们俩也算是‘孽缘’了。”
　　“可真是孽缘。”楚瑜叹口气，“我当年无意抢了你的男朋友，现在你老公又带走了我老公，真的是孽缘。”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咱俩的老公私奔了。”Lena和楚瑜开了个玩笑。
　　楚瑜没接茬，只是说：“既然打算离开，就别在意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是啊，你说得对。”Lena微笑，“我要是能早点儿想清楚这些，也不至于有今天这档子事，没准儿现在咱俩还各自过各自的family day呢。”
　　楚瑜品了品Lena这句话，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Lena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哭腔，“Matthew和我老公的死，怪我。”
　　Lena和李瑞文是高中同学，按Lena的说法，当初李瑞文追她耗费了不少心力，所以两人在一起后也是相当浓情蜜意。高中的时候Lena成绩比李瑞文好一些，为了和李瑞文上同一所大学，她故意没有做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但没想到李瑞文却把那道题做出来了。李瑞文如愿来到了Lena想读的南都大学，Lena则留在老家附近，两人约定大学毕业就结婚。
　　异地恋的确需要强烈的信念和坚实的感情，Lena曾以为他们有的，事实却是渐行渐远的生活导致两人共同话题的不断减少，在大二的最后，李瑞文对她，便已不似从前般温柔与耐心。
　　然而无论如何，两人之间关系的决裂确实要从楚瑜的出现说起。Lena最初感受到不对劲是李瑞文的话题，那时候李瑞文偶尔会提起一个学妹，学妹昨天怎么了，学妹今天又怎么了。Lena曾似有意似无意地问过学妹是谁，李瑞文怎么总是提及她；在她这话问出口之后，李瑞文便再没有说过学妹。
　　李瑞文不说，Lena心中的疑虑反倒更甚，特别是大三期间发生了不少诸如李瑞文不再和她用情侣头像，李瑞文的视频电话越打越少、越打时间越短，她的指纹再无法解锁李瑞文的手机等一类的事。一直到大三升大四的那个暑假，Lena趁李瑞文睡着时，解开了他的手机，看到了李瑞文和楚瑜的聊天记录。
　　在Lena的质疑与崩溃下，李瑞文承认了自己出轨的行为，并向Lena提了分手。Lena不愿意接受，跑到南大大闹了一通。楚瑜经此自然是坚决地选择和李瑞文分手，甚至为此直接转学去了纽约；但李瑞文也向Lena表明，即使如此，他也不爱她了，必须和她分手。
　　Lena不是没有努力过，她使出浑身解数，可依然无法挽回一个男人的心。后来李瑞文被她纠缠得烦了，连研究生去哪里读都没有告诉他们俩的任何一个共同好友，Lena只知道他出了国，但具体是去了哪所学校，Lena一无所知，甚至于她连李瑞文去了哪个国家都打听不到。
　　事情至此，Lena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生活似乎回归了正常。Lena用三年研究生的时间治疗心底的伤痕，将深爱过的男人埋藏在记忆深处，作为不能开口的秘密。之后便是工作、相亲、结婚，与这座城市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毫无新意，或者说她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在路过的人当中都算不得罕见，毕竟谁的爱情没经历过背叛，谁的生活没遇见过无常？
　　Lena的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对方是个很老实的男人。结婚以来，他虽然没有给过Lena激情，但也是给予了充足的安全感和稳定。Lena曾以为她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和一个说不上深爱、但愿意长久相伴的人生儿育女、度过一生，谈不上圆满，但也算得上幸福。直到李瑞文的再次出现。
　　遇见李瑞文是毫无征兆的事情。南都这座城市太大，大到生活在这里的两个人想要一辈子不遇见对方也不是不可能，所以Lena认为，她和李瑞文的再次相遇，只能是缘分。
　　再见面Lena和李瑞文约在咖啡馆吃了顿下午茶。那时Lena才知道李瑞文读完master后便回了南都，一直在南都发展。Lena问了李瑞文去哪里读的硕士，李瑞文说是澳洲——其实只要不是纽约，是哪里都不重要——Lena这才算是放下当年的耿耿于怀。
　　那天两人聊了很多，从分开后彼此的生活，聊到年少时青涩的感情；那天两人聊了很久，从文艺轻松的咖啡馆，聊到声色犬马的酒吧。Lena问李瑞文怎么这么多年都不结婚，是不是眼光太高的时候，李瑞文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他很后悔，没能将高中那个喜欢梳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孩儿娶到手。
　　Lena平静生活的琴弦，在那一瞬间，断了。
　　幽会与约|炮成了Lena与李瑞文见面的主旋律，两人这样不清不楚地维持了几个月的关系后，Lena和老公摊了牌。Lena承认自己的婚外情，甚至承认结婚这么多年她都从未对老公产生过爱情，Lena说她不请求老公的原谅，只希望老公能和她离婚，允许她去追求爱情、追求年少时没能圆满的梦。
　　那天晚上，Lena告诉李瑞文她要嫁给他。也是那天晚上，Lena的老公借酒消愁，然后醉驾撞上了下班回家的徐木源。
　　楚瑜听罢沉默了很久，她不想对Lena或者李瑞文做出任何道德审判，她只是觉得心中憋闷，为自己、为徐木源、也为那个“杀人凶手”——Lena的老公。
　　“李瑞文在哪儿？”楚瑜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你想见他？”Lena说，“回老家结婚去了，过段时间回来，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帮你约。”
　　“结婚？那你呢？”
　　“他又把我骗了。”Lena笑，笑得花枝招展，笑得涕泗横流，“他才看不上一个结过婚还生了孩子的女人，他爸妈给他在老家找的，说是家里条件差些，但人年轻啊。他又把我骗了。”
　　事情至此，楚瑜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她伸手为Lena递上纸巾，问道：“你还回老家干什么？”
　　“找份轻松些的工作。”Lena擦了擦眼泪，“南都的生活成本太高，我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照顾孩子，还不如回去。”
　　“决定了就好好生活吧。”
　　Lena看着楚瑜，说：“对不起。”
　　“有什么用呢。”楚瑜轻声感叹了一句，“也没有地方卖后悔药啊。”
　　“我虽然不爱他，但结婚这几年，我也知道他对我是真好。”Lena说着又要流泪，“要不是我，他怎么至于把自己喝成那样？他那么喜欢囡囡，却连囡囡给他画的画都没看着......”
　　楚瑜不知道怎么宽慰Lena，实际上她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人确实是很贱的生物，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看得到珍贵，只是如此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Lena平息了眼泪之后又问楚瑜的打算。
　　“继续这么过吧，人总要生活的。”
　　楚瑜现在的工作虽然说薪资待遇比以前差得多，但好歹工作轻松，她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四月，何况徐木源留下的钱，哪怕楚瑜不出去工作，每个月靠利息也能生活了。楚瑜知道Lena这么问是想知道她还要不要留在南都，楚瑜想答案是肯定的，她没有经济压力，南都的教育比老家好太多，留下来，既是对女儿负责，也算是完成徐木源未能完成的心愿。
　　分别的时候楚瑜给了Lena一个拥抱，想来此生也不会再见了，恨也好、怨也好，不如就都这么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