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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血·祭 ...

  •   边城不似连城,这里的云很淡,傍晚的霞光铺得很远,层叠的色彩透着旎旖的意味,彩云之下,是满殿的灯火阑珊。
      城中街道早已没了人,唯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奔着月阁的方向,由远及近。
      "殿下,找到刘邦了。"
      黑楠木车身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前头驾马的男子压低着声对着车内的男人说着。
      "今夜前主请宴,将军府内防卫薄弱,要不要趁这时把人带出来。"
      墨渊坐在铺着墨色貂毛毡的软塌上,用银具轻挑着熏着凝樨的香炉,嗓音清润:"大皇子的人可到了?"
      "到了。"
      "那便不必了,这种事用不着我们操心。"
      珰珰珰珰——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似是吊挂在车檐上水玉珠的敲击碰撞,司临扭头朝后瞥了眼,清脆悦耳的琉璃声渐近,手下加快了鞭马的速度,"殿下,是世子的马车。"
      停了手中挑炉的动作,墨渊轻掀车帘,微微侧头朝后扫了眼,身后的马车奢华精致,宽大的车身缓驶在街道上,竟显得有些拥挤。
      倒是个会享受的人,放下纱帘,墨渊轻靠在车壁上,随口道:"不必赶,让他们先过去。"
      阿念理了理坐得有些褶皱的烟纱裙,百般无聊地盯着车棚看,顶头的夜明珠流光溢彩一看便价值不凡。
      阿念伸手抚上了雕镂复古精美的车壁,极力忽视对面男人那过于侵略性的目光。
      即使隔着一张榻几,那种压迫感也像是扑在面上,阿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知是今日的夜晚过热还是马车内的男人气势过强,阿念揭开了身侧的车帘想要透透气,刚拉开,就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阿念抬眸便对上了那车内男子的视线。
      顿时睁大了双眼,有些惊愕,对面的男人却是不在意地悠放下了车帘,阿念忙转身回头,垂眸失神中,未注意到置在正中的榻几被人挪走,直到她被一只手骤地拉了过去。
      "看够了吗?"
      阿念还不太明白又怎么惹到这男人了,只觉得他这语气动作过于霸道,有些不满道:"什么?你干嘛这么凶,好好说话不行吗,能不能别有什么事搞个突然袭击,很吓人的好不好。"
      阿念语气有些强硬,倒不是恃宠而骄,自知道闻砚喜欢自己后,阿念没有高兴,她只觉得一盆凉水浇上头,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让他喜欢上了呢?
      阿念不喜欢闻砚,甚至大多数时候对他说恐惧讨厌的,偶尔会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仔细想想,自己并未做过什么能让他喜欢的事。
      为了不让这男人越陷越深,这几天她都在以极其恶劣的态度同他相处,阿念感受得到他心里郁积着怒火,却一直强忍着不同她计较。
      可是那又怎样呢?要阿念装作喜欢他欺骗他吗?阿念做不到,虽然以前阿念也同他和谐相处过一段还算不错的日子,也真心实意地对待过他,可这男人太冷情,根本不信任别人对他的真心,只会恩将仇报。
      在阿念眼里,感情对闻砚来说太过可有可无,他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误以为那是喜欢,那样的感情太过脆弱,更何况闻砚与自己并不合适。
      "你是我夫人,我有权利管你。" 闻砚禁锢着阿念的腰身,语气幽幽凉凉。
      "我是你夫人怎么了,我不喜欢你,你就不能强迫我。" 阿念推了推闻砚的肩膀,抬头瞪着纹丝不动的男人。
      "不喜欢我?" 闻砚垂下眼睫,眸底翻涌着墨色,薄唇微启透着寒意。
      "不喜欢。" 虽然阿念被闻砚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憷,气势上弱了不少,但仍言辞直白道:"你以前恩将仇报,灌我毒,把我当人肉盾牌,还恐吓我要关我进地牢。"
      "我是脑子有多不不正常,才会喜欢你吗?"
      阿念一口气说完,蒙住了脸,本以为这般忤逆之言会惹得男人大怒,准备自食其果。
      闻砚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气势汹汹地控诉着,竟不觉得烦躁,只觉得鲜活得有趣,默默看着小姑娘蒙着脸的手,唇角微弯了起来。
      阿念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任何动静,悄悄分开一根手指从指腹里窥看着,还没看清楚男人的表情,手就被人扒开,耳畔传来男人散漫的轻笑。
      "我承认我之前做得不好,那是因为我还不喜欢你,更何况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威胁。"
      闻砚把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把玩着,"我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何不妥,过去的二十三年里,我都是这般行事。"
      "当喜欢上你后,想起过去对你的种种,我会觉得心疼。"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似是到了目的地,阿念不知该做何反应,张了张嘴却最终也没能说出些什么。
      直到被闻砚牵着坐到了宴席上,阿念脑子里还乱做一团。骤地想起方才街上那擦肩而过的马车里,那熟悉的男人。
      月阁的殿堂宽敞,四壁和殿顶皆悬缀着夜明灯,照得满殿通亮,满座的觥筹交错,两侧候着美艳妖娆的婢女,穿着薄纱淡紫衫,上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
      阿念环顾四下,寻找着那抹身影,车上那一瞥太过短暂,瞧得有些不真切,没太敢确定。
      席间的人不少,座席与座席间又相隔甚远,阿念目光扫了一圈也未有任何收获,正准备收回视线,斜前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循声看去,阿念心里一惊,她没有认错,前方的男子一身墨绿的华服,随意地端坐在蒲榻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周围的人应承着。
      墨渊有些漫不经心,娄月为他办的接尘宴他并不喜欢,太过大张旗鼓,周围喧嚣附和声让他微皱了皱眉,但他一向谦和有礼,即使再有不满也依然弯唇浅笑。
      察觉到下方的视线,停了手中的杯盏,微微侧头看了过去,阿念看着他的面容清俊,眉眼温和轮廓立体,就是那个寂静城内小院里胸口渗血的男子……
      但……他怎么还活着,尽管时隔已久,可阿念仍记得那惨烈血腥的场景,阿念过于震惊,须臾未回过神,直到被一只暂白的大掌阻隔了视野。
      阿念才转过头,拉下闻砚的手,压低声音疑惑道:"他不是被你杀了的那个么?"
      闻砚看起来神色过于平静,只是听到阿念的问话,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杀过他?"
      没有吗阿念又朝前头细看了眼,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后,回忆着说:"就……就是小院里的那人,他长得跟你有点像,我不可能记错。"
      阿念怕被人听见,扯着闻砚的衣袖攀着他的肩膀,凑到闻砚的耳边,声音又轻又柔,听得闻砚轻笑出声,他不明白这姑娘当时是如何认为自己在行凶。
      "你怎会认为我那是在杀他?"
      "你都一剑把人刺穿了,还不是杀么?"
      阿念觉得闻砚拿她当傻子耍,一时有些气愤,不自觉提高了声量。惹得邻桌偏头看了过来,阿念轻颤了颤眼睫,扯着唇朝着周围尴尬地笑了笑。
      半响,身侧的人未有要开口的意思,阿念只好偃旗息鼓。
      若无其事地垂下头,佯装地吃起了桌上的东西,闻砚瞧着阿念拘谨僵硬的动作,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难得好心地同她讲起了不能轻易泄露的秘密。
      宴席过半,殿中歌舞升平,阿念盯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舞姿,听着动人心弦的莺吟燕语,却仍有些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还未消化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之前只是怀疑闻砚不择手段替代了静世子,现在才发现事实要比她想得更为可怕。
      寂静城的小院子里,是那男人被人追杀逃到那处,闻砚不过是为那人拔下了那把带毒的剑。
      他们是孪生兄弟又怎会自相残杀呢,更何况这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本就是彼此悉知的阴谋,只有阿念从始至终都处于阴谋的边缘,直到现在她仍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当你以为你摸清了所有事实,拨开森密的丛林,却发现前头浓雾蔼蔼,不是期待已久的真相大白,而是潜伏在迷雾里的危机四伏。
      阿念越想越害怕,她开始觉得倘若自己再蠢一点一无所知,或聪明一些懂得求全自保那该有多好。可是自己却介于二者之间,早已踏出了舒适区,攀在悬崖峭壁上进退两难。
      心里闷闷的道不清是何种情绪,她借口出恭离开了宴席。
      塞北的月亮很大,夜晚的风有些凉,阿念坐在阁楼外的榭亭里,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
      "云姑娘不在席里坐着,在这处干嘛?"
      寂静的亭子里突然有人出声,阿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燕貉静立在亭子角落的阴影里,不知看了多久。
      不好的回忆突然涌上脑海,阿念一言不发就想起身离开。
      见阿念绕过自己要走,燕貉脚步微动挡住了去路,"云姑娘就不想见见云大人?"
      阿念猛地顿住了脚步,抬眸警惕地睨着高大的男人,"你把我爹怎么了?"
      燕貉低头看着还不及他肩膀的小姑娘,被月光渡得莹白的小脸上满是警觉,意味不明地开口道:"你爹没事,在娄前主那处。"
      阿念直觉这男人不怀好意,也没相信他,继续迈脚绕过,不想多做交谈。
      "不过娄前主会不会对你爹怎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娄前主,那便是闻砚的母亲,从药庐那日开始,阿念就知道她对自己的不喜,先下欲想用她爹爹来做威胁倒也是一种牵制阿念的手段。
      不过这摆明了是场鸿门宴,请君入瓮的把戏,阿念自知孤身前往必定凶多吉少。这种事还是得尽快找闻砚出手。
      只顿了一瞬,继续抬脚离开,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幽幽传来一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未等阿念加快脚步迅速逃离,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身旁的人久久未归,闻砚抬眸扫了眼月阁殿门的方向,声音有些低沉:"她人呢?"
      阿念去得确实有些久,但毕竟是出恭于墨不便跟随,先下也不知她在何处。
      "不知道,莫不是世子妃迷路了,要属下去看看吗?"
      月阁虽不算多富丽堂皇,但构造修筑也算曲折蜿蜒,更何况阿念又是第一次来阁里,迷路的可能性不小,闻砚瞥了眼斜前方,墨绿色的华服男子依旧坐立席间,闻砚点了点桌面,决定亲自去寻,这小姑娘还真不让他省心。
      "世子爷,云大人被娄前主带到了暗阁。"
      于寒急匆匆赶来,正碰上闻砚起身,暗阁里的密探刚才寻得消息上报给于寒,于寒深知世子妃在闻砚心里的不同,忙与其他隐士交替了将军府的事务赶来传达。
      闻砚手指微紧,他就知道他的母亲不会善罢甘休,可没想到动作会如此之快,想必小姑娘现在也正被关在月阁某处。
      闻砚面上渐寒,朝着暗阁的方向大步离去,他总觉得娄月这次的手段会不一般,心绪渐渐不宁。
      路上他想到了阿念被折磨的千百种方法,每一种都使他怒火翻涌,闻砚努力强迫自己要冷静不可与娄月正面冲突,否则小姑娘必又会被折磨。
      阿念是被手腕上的刺痛惊醒的,一睁眼便看见正处于散发着幽蓝的暗光,周围贴着符文,装横十分诡异的屋子。
      手腕被人划了一刀,正止不住地冒着鲜血,不知流了多久,地上淌着一滩还未干涸。
      她就知道那啥狗屁首领没安什么好心,还有那啥未曾露面的阁主,跟闻砚的手段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念摁住止血点,对这诡异的符纸和地上繁琐的图纹起了兴趣,倒不是想弄明白他们要做什么,而是这方式像极了梦里那血祭的场景。
      "你不害怕?
      娄月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竟未有一丝恐惧的女子,产生了些许兴趣。
      阿念转身,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子,一身红衣坠地,妆容华贵精致,玉指上暗红的丹蔻衬得手指纤长白暂。
      "怕什么?你长得又不吓人。" 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失血过多,这会儿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的,阿念凭着本能的想法,言辞不加修饰。
      "你就是我夫君的母亲,我的婆婆?"
      阿念仔仔细细打量着那张雍容华贵的脸,长相精致妖艳,难怪闻砚那么貌美,毕竟有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母亲。
      妖艳的女人并没有搭理阿念,淡瞥了眼她这儿媳,转身坐到一张美人榻上,摇曳的裙摆散在座上,在满室的幽光下显得有些妖魅惑人。
      "倒出乎我的意料,有些胆量,不过你知道,待会你会经历什么吗?"
      淡蓝幽光下,娄月动作优雅地理了理榻上的裙摆,轻抬眼睫看向阿念。
      榻几上摆着一雕镂精致的匣子,她伸手拂了拂匣盒上的花纹。阿念依稀能辨别出那花纹有些眼熟,不由得垂下了眼眸细想,余光中扫到地上的图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阿念稍稍退离了脚下图纹的范围,坐回了地面,"念念愚笨,并不知道,只是念念并未有何过错。"
      "请娄前主开恩,放过念念一马,念念必定感激不尽。"
      阿念深知,眼前的女人美艳的皮囊下是一颗蛇蝎心肠,她的儿子闻砚便是个很好的体现,不过眼下看来,她比闻砚更加偏激魔怔。
      对于这种阴晴不定的人,阿念唯一能做的是装傻充愣,低眉服软。
      "不知道?"
      娄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她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物体,"待会你就知道了。"
      女人暗红的丹蔻轻敲着那流光溢彩的珠子,妖冶鬼魅。
      阿念看出那是一颗浸满血的月明珠,但自己还来不及作何猜想,就被近身的女子重新拖回了符文内,娄月扯开了阿念止血的手,血液骤涌,浸得满手鲜红。
      娄月将阿念满是割痕的手腕,毫不怜惜地蹭在圈划的符文中心,眼里满是畅意癫狂,她笑着开口:"你想不想和闻砚一样,成为一把优秀的武器?"
      "没有身手不要紧,以美色惑人便可。"
      "但武器可不能有感情,以血结契印上无情咒,散去七情六欲,了无牵挂如何?"
      手腕处的伤口被用力一按,血瞬间从刀痕处涌出,阿念疼得用力地挣扎,地上的符文沾了鲜血顿时散发出幽蓝的暗光。
      阿念吓懵了,动弹不得只能摇头拼命地叫喊,企图引来救援。
      "你……你不能这么对我,闻砚他知道吗?"
      这女人太恐怖了,难怪闻砚这般变态,这是为人父母该做的事吗?
      "我都是你儿媳了,做不了美色惑人的武器,何况我长得不好看,不信你……你再仔细瞧瞧。"
      虽知跟眼前处于魔怔状态的女人讲不清道理,可阿念怕极了,一害怕就容易话痨,一话痨就口不择言——
      "你别看我脸小,脸上肉很多的,身上也肉肉的,身量还没外面那些舞女高挑,你随便去外面拉一个也比我强。"
      "你闭嘴!" 被制止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安分,吵得娄月头疼,"你这是在质疑闻砚的眼光还是我的眼光?"
      "啊!" 阿念又被重重捏了一下,疼得她眼泪直流,"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
      咚——
      夜明珠坠入符文内,骤地发出红光,幽蓝和暗红的焰色交相辉映,满屋符文似被狂风卷起,从外面看去,夜色笼罩之下,这处的屋子阴森又诡异。
      当闻砚赶来看到满屋的血色和地上惨白孱弱的阿念,原先被压制的戾意顿时翻涌,克制不住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摧毁欲快要淹没他的理智。
      "你对她做了什么?"
      闻砚上去推开娄月,倾身打横抱起奄奄一息的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衣贵妇,薄唇微扯:"母亲大人走火入魔不够,还想拉着您的儿媳陪葬么?"
      娄月向后踉跄一步,稳住身形,美目怒瞪:"反了你不成,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嗤,"闻砚冷笑一声,面色不变,唯有眸底的暗色愈发浓郁,一字一句带着杀意:"过往种种我皆可不计较,但——"
      "从今以后,倘若母亲再对我的世子妃下手,也别怪儿子不孝,不念及这空有名号的母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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