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寒光而来》蓝了个莓

21、“我的父亲”

　　海风凉凉的，夜晚也加地呼啸。

　　秦微躲在被子里，暖暖的，幸好慕寒细心，要不然自己还真会感冒。

　　慕寒一直坐在秦微旁边，拿着一瓶酒，慢慢喝着，他时而望望秦微，更多的时候是把眼睛探向那漆黑夜里闪着银光的大海。

　　过了许久，秦微终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于尴尬，好端端的又想起了悲伤的事情，便咳嗽了几声，打破了寂静。

　　“咳咳咳……”
　　她捂了捂嘴。

　　慕寒看着她，想要伸手去摸她有些红肿的眼睛。

　　秦微把脸转过去，抹了抹眼角，“刚才风太大，眼睛里进了些沙子。”

　　“还喝点吗？”

　　慕寒居然没有说出关于一句她是不是流泪或者伤心的话。

　　秦微看了看他放在地上的酒，没有杯子，他是直接拿着酒瓶子喝的，酒也只剩了一半。

　　本来她还是有点儿顾忌，这可是慕寒直接用嘴对着喝的瓶口，她再去拿来喝，好像不太好。

　　可是她心里也慌乱着，本来想到了父亲，心里就难受，管他的，想不了这么多了，她索性一把拿起酒来，对着瓶子一喝就是几口。

　　咋巴咋巴了嘴唇，“嗯，这酒还真不错。”
　　秦微这才瞄了一眼这酒，这可是收藏品类的酒，价值连城，多少人抢着买也买不到了，他居然如此奢侈自己随意拿来喝，居然还是一次一瓶地吹，还没有什么仪式感……这有些过于荒唐，他，是钱花不完吗？还是说钱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而已……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不同的……

　　“我看过你写的文章。”

　　“啊？”

　　“你以前有在某个平台上写不是吗？”

　　秦微这才想起来，她的确很爱写文字，于她而言，写作是一种发泄的方式，就像有的人说伤心的时候那就去运动，把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变成汗水挥发掉一样，写作对于她而言，就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都用过文字宣泄出来。

　　在某个平台上写文章，应该还是在读大学的时候，也只有那段时间，自己还有时间去倒腾这些。

　　“嗯。”
　　她不知道说什么。

　　慕寒望着她的眼睛，秦微很清晰地可以看见他瞳孔里泛着明亮的光圈。

　　“我很喜欢。”
　　他用深情的语气说道。

　　“你难道那个时候就认识我了？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些是我写的？”
　　秦微觉得很疑惑。

　　“我认识你，远比你认识我要早许多。”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慕寒转过脸去，没有回答。

　　“微微，很多时候，我们无法留住一些人，但是，那些人在我们心里，就是永恒的。”

　　慕寒的话语很深沉，但是秦微一听，仿佛这就是对她说的。
　　是的，她很想要留住父亲，可是自己怎么也挽回不了了，时光不会倒流，但是，父亲曾经鲜活的身影，于自己而言是永恒的。
　　她一直拿着酒，一口一口喝着，抬头望了望天，惆怅消散了许多，而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尽管刚认识没多久，却充满着神秘，好像他对她很熟悉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

　　慕寒低头，左右手握在了一起，刚才他又想起了秦微曾经写的一篇文章，叫“我的父亲”，平淡的文字，却满满的都是不舍和思念，那一次，他看着她写的文字，心里也泛起了无数涟漪。

　　他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其中的几段大概的内容：

　　“那一年、那一天，提着大包小包，父母陪同着我去X城，送我去读大学。

　　我读的理科，当时文理分科的时候，脑子进水，太自负的我以为文科太简单没有挑战性，于是选择了其实并不适合我的理科。

　　尽管当年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但是我的父亲依旧任由我选择，去了我喜欢的沿海城市。

　　关于在教育的这个问题上，我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很善于教育子女的父亲。
　　可是，无论生活再艰苦，我从没有受过关于物质上的苦，每天都可以吃得饱饱的，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
　　无数次，父亲喝了酒，拍着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崽崽儿啊，你放心，就算我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们安安心心读完大学。”

　　以前，我很讨厌父亲喝酒总是醉醺醺的。
　　可是酒后的父亲，会说很多平常不会说出的心里话。
　　“崽崽儿啊，你以为爸爸喜欢喝酒啊？很多时候不喝就是不行啊，不得已啊……”
　　的确，平时他在家都不怎么喝酒。
　　尤其是我们家在河边开餐馆的时候，爸爸总是忙里忙外后，就会去陪着朋友们喝酒。
　　我们家的生意的确很好，爸爸说得对，朋友们愿意来这里吃饭，肯定是冲着情谊，而为了生意，不得不出去陪着他们喝酒，而酒这个东西，总是喝得没有尽头，循环往复着……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所谓的人际关系的维持。
　　每一次，看着父亲一杯一杯酒下肚，然后吃到胃里的东西又全部吐了出来，面黄肌瘦，到后来，还会吐出血丝来。
　　而每次看到我看着他，他都会捂着嘴出来，把周围都冲干净。
　　他总是装醉，就算是坐着也像要睡着，叫我给他倒水洗个脚，我总是把他扶到床上，把热水放过来，把父亲的鞋子袜子脱下来，帮他擦个脸，然后叫醒他，让他洗脚，我再把洗脚水给端出去，父亲已经在打鼾，我就把灯和门关上。
　　后来我想，父亲养我这么多年，背负着大山一样的压力，而我那时候，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帮他到个热水洗个脚……
　　可是如今，我想要好好报答父亲，让他过好日子，他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爸爸了……

　　父亲说X城有朋友，我们到X城后，就去了他朋友家。
　　他朋友有钱，住在X城的一处繁华地带，住着复式楼，听说在别处还有房子，做着几百万的生意。
　　我当时以为，这就是父亲的朋友而已。
　　父亲对我说：“你好好读书，毕业了，可以去他们那里工作，爸爸都帮你铺好路了。”
　　我后来才体会到，这也是爸爸一直靠着酒桌上的关系，帮我铺好的路。
　　而我父亲，最终也是因为酒，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当时，父亲身上没有多少钱，带妈妈去买了几件衣服，还是在工厂外直营店里买的，会便宜很多，大部分是有瑕疵的产品销售。
　　而他所谓的朋友，其实也是看不起我们，看不起不富裕的人，对很有钱的朋友，恭维至极，对我们一家，却是隐藏着嫌弃碍事，我妈妈在他家住几天，还帮他们打扫屋子。
　　他们也叫我平时放假的时候去他家玩，顺便帮他们打扫屋子，于是从此以后，除了父亲叫我送东西过去，我再也没有去过一次。
　　那一次，在X城，父亲也在酒桌上喝了酒，我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心里一阵心酸。
　　我们去到海边玩了一下，我还帮父母拍了照片，可是我始终没有和父亲合照过。
　　送我去到大学，我们逛了好久，父亲一个人拿着很重的行李，兜兜绕绕，汗水流离，也没有找到宿舍。
　　好不容易找到了宿舍，陪我报完名，又跟着我去超市买好生活用品，然后又帮我把床位铺好，临走时，父亲把身上的零钱都给了我，我当时却没好好拥抱过父母。
　　我以为离家远远的，就自由了，可是第二年回家过完年，我是一个人哭着回X城的，我打电话给奶奶说：“我不想去X城了，我就想在家……”
　　我回到家，父亲总是很激动欣喜，忙着跑来接我，我走了，父亲总是帮我安排好一切，我上车了，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崽崽儿啊，你要好好的。”坚强的父亲，那一瞬间，眼里都是湿润的，都是不舍，车开了好远，父亲依旧望着，站在原地。
　　我每一次都佯装得很洒脱，没有好好给父亲告过别。
　　就连我们两个单独的合照都没有一张。
　　我一直以为我很优秀，我的性格也很独特，我很坚强。
　　可是父亲逝去后，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我该是多么糟糕，不懂得表达爱，不懂得真正的自信和乐观，我觉得我爱我的父亲，可是我的父亲总是觉得因为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和我妈离了婚，小时候那几年，我是跟着奶奶的，他以为我一直都恨他。
　　我和父亲也会吵架，那一次他问我：“你是不是恨我？”
　　我当时也是气话，我说“是”。
　　那几天，父亲房门都关得紧紧的，母亲说他总是流泪。
　　那时候我高中，中午去店里吃饭，可是父亲总是不在，等我吃完了走了，他才过来，母亲告诉我，父亲说因为我恨他，我不想看到他，所以父亲才这么伤心。
　　于是某天吃午饭，我打电话给父亲叫他过来吃饭了，父亲从那天开始才又恢复如常。

　　我父亲，仗义正直，虽然没有文化人的知识气息，但是却有着一颗最真诚的心。
　　尤其对待朋友，真的是那种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人。
　　他的兄弟谁受到别人的压力，他总是第一个提起刀带着人站在最前面，哪怕到头来浑身都是鲜血淋漓。
　　我父亲，是一个憋不住气的人。
　　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心事，反倒像个孩子般，永远都长不大。
　　喝了酒后，总是发脾气，因为他是个身上有伤痕的“孩子”。
　　小时候，我偶尔会被喝完酒的爸爸吓到，他总是红着眼睛，仿佛在抗拒着现实的一切，但是，他如此大胆，只要我一喊：“爸爸，不要这样。”他立刻就会平静下来，再生气，也会听见我的呼唤。
　　听奶奶说，父亲小时候摔到了脑袋，有人也会开玩笑说，父亲脑袋有问题，每一次我听见，我总说：“我爸爸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好。”
　　父亲爱赌博，爱吃喝玩乐，总爱挥霍，手里的钱再多也经不起他的花销。
　　有些亲戚们会私下说父亲如何如何不好，可是我听不得这些，总是气鼓鼓地站出来指着他们说道：“我爸爸仗义、正直，哪里不好了，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父亲走后，我变得做一切有敬畏之心。
　　去寺庙上香，更是诚心。
　　如果父亲真的去了另外的世界，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父亲过得好。
　　我变得更加善良，爱做善事，也是积德行愿，哪怕意识里有一丝丝能够让我父亲幸福，我都愿意去做。”

　　他一直都知道，秦微是个善良的人。

　　也就是如此善良的人，自己抗下了诸多痛苦，把所有苦难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下去，变得冷漠，其实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善良与柔软，霸道和蛮横也只是她不得已反抗现实的手段罢了……
　　只有相反的自己，互相矛盾，才会假装，才会戴有面具，久而久之，和面具融为一体。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