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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竹生长安:叮咛语 ...

  •   今天是从上海回来后的第三天,按理来说应该去爸爸家了。傅竹生在房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薛晴在门外看到了,喊,不用整了,今天你不去你爸爸那儿。傅竹生一脸问号,问怎么了,是爸爸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吗。薛晴说,不用管他,你就在妈妈这里住着。
      哦,那好吧,懵懂的傅竹生吃了早饭出门,虽然不用去爸爸家,可工作还是要继续啊。谁知在门外就看见了一脸奸笑的爸爸。傅阮是典型的大学教授模样,头发不全有,眼镜挂鼻梁,板着的脸很严肃,笑起来却很慈祥,傅竹生的笑容就是遗传了他。
      傅阮看到傅竹生,笑道:“是不是你妈妈不让你去我那儿?我就猜到了,所以你爸爸我亲自来接你了。”
      傅竹生有点无语地瞪着傅阮,“爸,你这样是要老妈骂的。”
      这个嘛,傅阮也是想得到的。但是他已经有了心得,道:“没办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薛晴的这套房子还是单位里发给她,很老式的一套小公寓,布局也不合理,餐厅的桌子正对着大门。所以在擦桌子的薛晴就这样直直地看见了傅阮。
      一块抹布像武器一样“嗖”地一下飞到傅阮脸上,然后傅阮就看到了薛晴宛如骂街泼妇一般两手叉着腰,听她喊道:“你还敢来我家,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来一次打一次,我看你是皮痒了所以又来找抽是不是?”
      还是跟以前一样,傅阮和傅竹生相视一眼,这对父女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傅阮小声道:“你妈这个人呀。”然后又放大了声音,站在门口跟薛晴对吼,“都那么大年纪了,小心气大了生病。”
      天生一个老教授的性格,傅阮从来都吵不过薛晴,只会嘴巴上软绵绵地接两句。看着自己这个活宝老爹,傅竹生为自己小时候总是说不过薛兰台找到了理由。不过最后傅阮还是成功把傅竹生接走了,下楼的时候傅阮还跟傅竹生开玩笑说:“你妈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这个心里呀,还是讲道理的。”
      傅竹生头点得像个葫芦,心不在焉的。她现在还是比较忧心梅遇。昨天她让梅遇来接她,现在梅遇的车应该停在小区花园里了。在哪儿呢?下了楼,傅竹生在等傅阮把车从地下车库里开出来的时候,一直四处张望着,然后她就在花园雕像旁边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车。
      车窗一点点滑下,梅遇的脸露了出来。显然梅遇也看到她了。电话响了,梅遇低头一看,是傅竹生打来的。他知道计划有变,可能是傅竹生的哪个长辈来接她了,否则她不会不直接过来反而给他打了个电话。
      果然,一接电话就听到傅竹生委屈巴巴认错的声音。“梅叔,对不起,我爸来接我了,我好像不能跟你一起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梅遇远远地看着傅竹生低头站在楼前,温声道:“没关系,你先跟你爸爸回去。想找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在。”
      嗯,傅竹生点点头,语气中有些掩饰不住的小沮丧,“梅叔叔,我跟你说,我爸和我妈两家住得很近,我要来找你玩很方便的。”
      看着傅竹生整个人都耷拉着,连周身空气都仿佛是阴沉沉的颜色,梅遇不怀好心地笑了一下。好像真的是女大不中留了。倏忽间,眼神又黯了下去,仿佛灯寂无声。可惜,他也是留不住的,他连自己都留不住。
      梅遇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傅竹生目送着那辆黑车消失在小区门口。傅阮的车来了,也是黑色的。
      抱着自己可怜的小包袱坐进副驾驶座上,傅竹生小小地埋怨起来,“爸,你今天干嘛突然来接我啊?”
      瞥了傅竹生一眼,傅阮用几十年如一日的驾驶技术,七拐八拐地驶出了狭窄崎岖的小区。“我要是不来接你,你妈能放你走?你妈那个人脾气大管得多,你事事都得听她号令,没有她的允许,你连个屁都不准放,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爸爸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不过傅竹生没说别的话反驳。随便他吧,他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唉,傅竹生托着脑袋怀念自己刚刚逝去的爱情。每次她在爸爸家住的第一个晚上,爸爸都会给她准备一顿盛大的晚餐,看来今天是没法出去了。如果不吃爸爸准备的晚饭是不行的,因为那样爸爸会难过。傅竹生下意识地拍了拍傅阮的肩背,这一颗敏感脆弱的纯纯老男之心啊。
      突然想起了什么,傅阮很狡猾地对傅竹生说,反正她都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能在南京多住几天?独立摄影师也是自由工作者啊。自由工作,自由分配工作时间。
      浅浅地白了傅阮一眼,傅竹生简直懒得跟他解释,每次她回来傅阮都要搞这一出。有几次她确实没事,在家里陪陪傅阮倒也没什么,但她常常是有工作的,毕竟她也是要吃饭的嘛。“爸,我大部分的工作主体还是在西安,彭小雨让我来南京拍照,我也是看在可以顺便来看看你们三个的份儿上才来的。真的,爸,你女儿老可怜了,出差一趟赚的钱,还不够付我在当地旅游玩的钱呢。”
      闻言,傅阮瞪了傅竹生一眼,“你还有脸说?当初我们不让你当摄影师,是你自己非要干这个。”
      嗯?怎么还起到了反效果?眼看着就要开始一天三遍的唠叨,傅竹生赶忙改口,“倒也不能这么说,爸,至少我现在的工作能养活我自己啊。而且你看姐姐,她是住得近,就在上海,可是你们见到她的时间还没有见到我一半多,对不对?所以说啊,这完全跟工作无关,主要还是要看谁比较有孝心。”
      被傅竹生给逗乐了,傅阮笑道:“你就可劲儿地在背后排揎你姐吧,早晚有一天她得削你。”
      争宠争上瘾的傅竹生赶忙摇头,“谁说的,我姐才不会打我呢。我今年还打算给她办一个盛大的生日party呢。她要是打了我,就没人给她办party了。”
      “你姐稀罕的呢。”傅阮说着,又皱起了眉头,两道浓郁的大眉毛看着精神,也隐约有些凶相。“说起这个来,前两天我们学校来了一位男老师,教英文的,三十多岁,长得俊脾气好,跟你姐特别的合适。哪天让你姐和他见一面就好了。”
      南京的马路两旁种着盆口粗细的法国梧桐,秋日阴冷沉郁,但在夏日却是最好的避暑场地。傅竹生坐车喜欢开窗,冬天的时候呼呼往车里灌冷风她也要开窗,“爸,你随姐姐自己挑吧,我感觉她现在有男朋友了。”
      毕竟傅竹生刚和薛兰台住了一段日子,傅阮以为她有什么蛛丝马迹,赶紧问她是不是见着什么了。
      然而傅竹生很不着调,“没见着,我靠的是我们姐妹之间的感应。”
      差一点傅阮就要拍死这个小兔崽子了。薛晴安排薛兰台相亲那么多次,也没什么用,说到底还得他这个老的出马。
      下午的时候,梅遇接到了傅竹生给他的电话。傅竹生给他煲了一顿很没营养的电话粥,历时三小时。傅竹生是一边充电一边跟他打电话的,其间还跑出去回答过傅阮两次问题,一次是“鳗鱼和鲳鱼你想吃哪个”,另一次是“这肉你想红烧还是清蒸”。梅遇听到了她跑出跑进时地板发出的“噔噔噔”的声音。
      这次电话,听傅竹生的声音,常常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不时会低落下去,变得消极阴沉,带着点委屈和无奈,梅遇在酒店里都能想到傅竹生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模样。他们就像两个天各一边的囚徒,困在自己小小的一方土地上,还拼命地想从对方身上汲取甜蜜厚重的养料。
      “梅叔叔,跟我说说你今天吃什么呗。”傅竹生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话都说完了,却还是不想挂电话,就拼命搜肠刮肚地找一些无聊的话题补上这些时间的窟窿。反正说什么都好,她只是想听听梅遇的声音,确认梅遇这个人的存在。只是梅遇惜字如金,都是她问什么他答什么,每个回答也都尽量简洁清晰,偶尔会反问,从来不延伸。好吧,看在他帅的份儿上。
      如果不跟别人一起,梅遇每天吃的东西都很简单,荤素搭配,比例均衡,健康营养,无聊透顶。梅家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久远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再加上梅遇本人的言传身教,因此在傅竹生心中,梅遇爷爷的形象跟画卷上孔老夫子的形象是重叠的,而且还自带音效,“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太阳落山了,其实之前房间里就因光线不足而有些晦暗,但傅竹生懒得动弹就一直拖着没去开灯,所以现在屋子里一片漆黑。不时晃一下手机,屏幕的白光亮得人眼睛不适。傅竹生就闭着眼睛跟梅遇聊天,闭眼久了,眼睛有些困,可脑子还很灵活。“梅叔,你开灯了吗?”
      “没有。”梅遇坐在露台上,远近高低的霓虹流光将这一片六星酒店的地界打亮,就算屋里没开灯,该看见的东西还是一样没少。
      然而傅竹生想不到这层,她只是听着梅遇说跟她一样没开灯,跟她一样待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说话,她就觉得很有意思,就像在游乐园的黑洞漂流一样。
      门外,傅阮在喊人吃饭。傅竹生有些舍不得,可还是得开口。“梅叔叔,我爸爸叫了,我要去吃饭了。”
      那头顿了片刻,然后电话中传来梅遇的声音,“去吧,陪你爸爸说说话。他这么久没见你,肯定很想你。”
      “嗯。”傅竹生握着手机点点头,“我知道。”其实这两天傅竹生自己也在考虑,爸爸妈妈在南京,姐姐在上海,现在来了一个梅叔叔也在上海,连彭小雨她的大学死党都在南京,她要不然也搬回来好了。到时候无论住上海还是南京,都离大家近一点。好在自己的职业是独立摄影师,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虽然不会轻松,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曾经就算被爸爸妈妈反对,她也要去西安读书工作生活,就是因为不想和家里人住得那么近,不轻松,无自由,压抑,沉重。可是现在她居然在打算要不要搬回来,难道她不怕家里人的束缚了吗?姐姐人在上海也难得回来一趟,除了工作忙碌的原因,大概也有不想面对这份落叶归根的沉重。
      要不要回来呢?挂了电话,中断了和梅遇的联系,傅竹生盘腿坐在又厚又软的床铺上,开始了一个人的孤独之旅。直到门外傅阮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开饭了,别睡了。”
      爸爸以为自己在睡觉。
      傅竹生从床上跳下来,在地上摩挲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拖鞋,打开房门,在瞳孔接触到外面醺黄灯光的那一刻,她瞬间便忘记了之前自己在房间里的所有思考和感觉,仿佛身体里注入了一道崭新的生命,愉悦,轻盈,萦绕着鱼肉饭菜的香味。
      傅阮系着围裙在厨房和餐厅两间里忙进忙出,因为长时间被热锅上的油烟熏染,他脸上和鼻头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油光。傅竹生看向桌面,全是自己喜欢的菜,还有每次回来第一个晚上必为自己准备的老三样,蟹粉豆腐,蒜薹炒肉和栗子焖田鸡。鼻子有点泛酸,如果不是遇到了梅叔叔,傅竹生真打算一辈子不结婚,就这样陪着爸爸妈妈就好。
      以前薛晴在的时候,除了逢年过节和有客人来家里,她从来不让傅阮喝酒,傅阮自己倒是没事爱喝两口。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傅阮对酒的热爱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炽热了,平时不怎么喝,别人劝酒都劝不动。不过有女儿回来的时候,他都会小酌几杯。
      看到傅阮把平时喝的白酒拿出来,傅竹生才想起自己还有礼物忘了给他,是两瓶产地宜宾的白酒,傅阮只爱喝白的,应付别人的时候也喝点啤酒,其他的都不怎么碰。在他眼里,葡萄酒什么都只是果汁饮料。这两瓶白酒不好买,傅竹生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站在她后面的是一位大爷,老酒鬼了,就算在清醒的时候两边脸蛋都是红扑扑的,跟宿醉似的。他指点了傅竹生不少有关于白酒的知识,傅竹生这酒就是跟着他买的。
      游子常年在外,偶尔回家的时候,在昏黄的钨丝灯泡下看两鬓微白的父母时,心头总难免有些感伤,傅竹生也不例外。坐在饭桌边,傅竹生几乎陪傅阮说了半夜的话。傅阮也像许多老人一样,喜欢翻来覆去地说些当年的话,傅竹生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如果薛兰台也在场,那自己就会变成那个不耐烦的,随时插嘴随时打趣的孩子,但如果只有她自己,傅竹生就还是当年那个安静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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