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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竹生长安:太|安城 ...

  •   今年上海的夏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早,才五月末,天却已经见热了。梅遇从昨天早上一直忙到今天凌晨三点,从实验室出来,天还黑得很,却没感到夜的凉意。在实验室泡了一天,他不想出来以后再钻进车里,索性沿着风景好的地方走回家。实在走不到,半路上就找家酒店睡一晚上。
      夜风也是带着暖意的,梅遇甚至能够闻到自己身上极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有些实验室工作者不喜欢这种味道,他倒是没太大感觉。这是死亡的味道,也是肉|体永生的味道,他留恋这种仿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味道,带着一种隽永的清香。
      穿着白衬衣,手臂上挂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梅遇穿过两条马路,走上了外滩。这个时候的上海外滩,依然霓虹闪亮,灯如星月。然而见过了外滩最辉煌鎏金的灿烂,为生存而奔波的疲惫的人们,还是会觉出一种凋零的失落。不过在这个时间点还发神经夜跑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白天没时间,晚上睡不着,又爱外滩此时的安静与繁华,就穿了短袖短裤,带着耳机和健康手环,沿着黄浦江的月光一路跑起来。
      比起高峰时段,马路上的车不多,但就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来看,这车也不算少了。不时有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从车里钻出来的年轻女孩子穿着橄榄绿色的字母卫衣,整张小脸被连着卫衣的大帽子围得几乎只露了个缝。有时从她们身边经过,梅遇都想提醒她们一声,女孩子不要这么晚出门,不安全。
      年轻的女孩忽然拉住了梅遇的胳膊。
      微微诧异,梅遇转身看着那女孩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摘掉了她的帽子。果然,是傅竹生。
      梅遇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傅竹生张开双臂抱住了。傅竹生从梅遇怀里仰起一张白净的小脸,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天上的星星都没有她笑得弯弯的眼睛明亮。“哈,被我逮到你了。梅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难道不是应该他来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吗?梅遇瞪着傅竹生,眼中完全没有忽然见到傅竹生的喜悦。
      在梅遇一言不发地责备下,傅竹生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她弱弱地说:“梅叔叔,你听我解释嘛。”
      司机大叔终于忍无可忍地从车里钻出来了,冲着傅竹生喊道:“小姑娘,你到底给不给钱啊?我这等你也是要算油费的。”
      梅遇看了司机师傅一眼,又低头看着傅竹生。
      唉,傅竹生脸红了,她觉得有些丢人,“梅叔叔,我身上没钱……钱包被偷了,手机也被偷了。”
      听了傅竹生的话后,梅遇走到司机面前,把钱给了司机师傅。司机师傅一数发现还多了三百,连忙说太多了太多了不肯收,但梅遇还是道了谢把钱塞到司机手里。
      司机多收了钱也开心,就跟梅遇多说了两句。“你是他叔叔吧,这小姑娘说她身上没钱,让我带她去找她姐姐,说她姐姐会给我钱。我本来不想载她,但看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再碰上什么坏人。以后别让她大晚上一个人乱跑了。”
      梅遇应了,又道了谢,才看着司机师傅开车离开。
      傅竹生看梅遇在原地站了两分钟也没动,自己凑了上去,“梅叔?梅叔叔?我错了,要不你听我解释呗。”见梅遇没走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傅竹生继续道:“彭小雨给我接了一个在南京的活儿,我就想来都来了,就顺便来看看我姐。我姐姐人就在上海。”
      “那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在傅竹生讲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讲到重点的时候,梅遇终于开口说话了。
      说起这个,傅竹生就更有点不敢说了,支吾了片刻,东瞅瞅西瞅瞅,傅竹生最终还是抵不住梅遇的沉默攻势,开口了。“我坐的是从南京到上海的列车,但是我……做错了班次,倒腾了两班才到上海。手机、钱包,还有钱包里的银行卡都没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外滩的路灯也不是昏黄的,灯光里似乎打了墨绿的底色,仿佛银河中大行星周身披着的光环,一点点明亮的细屑,一点点黯淡的沉灰。灯光下,傅竹生看着生气的梅遇,眉眼薄凉,唇角沉毅,明明是极严肃的神情,可傅竹生却越看越喜欢。
      自从做错了列车,天色暗得看不见路,她的心就一直空落落地悬着,好不容易走入上海的地界,东西又丢了,她就更慌了。可是现在她找到了梅遇。也许是外滩的灯光太浪漫了,也许是夜里江水的声音仿佛弹琴拨弦,她望着梅遇,连仅有的一点害怕也没有了。“梅叔叔,我有些冷了。”傅竹生慢慢抱住梅遇的身体,把整个身子埋入梅遇的怀中。
      把手臂上的外套给傅竹生披上,梅遇此时确实是开不了口教训傅竹生,可他心里还是气的。无论今后如何,他希望傅竹生至少可以是平安的。
      身上盖着梅遇的外套,傅竹生在梅遇怀里,久久没有出声。梅遇看她身体状态松弛,皱了下眉,果断把她从怀里捞了出来。果然,傅竹生睡着了。“别睡了,竹生,我在附近找个酒店,你到酒店再睡。”
      傅竹生倦眼朦胧地应了一声,“哦。”
      打了个出租,去了最近的酒店,两间房六千多。不过最可恨的是傅竹生,在车上困得不行,车子每刹一次,傅竹生的头都要被颠一次,睡也睡不好。可到了酒店,有床有被子,她反倒清醒得不得了,一直拉着梅遇的手不让他走,非说自己不困要拉着他讲话。
      “梅叔,你困不困啊?”傅竹生坐在床边,袖子拉高,裤子也卷到小腿中间。她晃着光洁的腿,转头问梅遇。
      陪傅竹生一起坐在床边,梅遇看着她仿佛能把灯泡吞了的大眼睛,只能回答了句“不困”。
      嗯,这样就好,傅竹生抿着唇,鼓励似的点点头。配合着她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和饱满的脸颊,从梅遇这个角度看,特别像热带雨林中的某种蛙类,可爱中带着点滑稽。“我没有钱,本来想去找我姐的,没想到远远地就从车里看到你了。”
      梅遇心道,问傅竹生,“你来上海,只是来看你姐姐吗?”
      听梅遇问她这个问题,傅竹生先是沉默地凝视了梅遇一会儿,而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本来不想说实话,但后来还是说了。“我当然会来找你了。我是来看姐姐的,但也是来看你的。我很想你啊,梅叔叔。”
      看着傅竹生一脸的坦诚,梅遇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那为什么来上海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呀。我先陪我姐姐两天,然后再找你。不过没想到先碰到你了。梅叔叔,”傅竹生向后倒在床上,双手压在脑后,她的眼睛正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安宁,茫然,“你真好,你每次都会来救我。”
      卫衣下摆上移了几分,露出傅竹生一截白白的小肚皮。梅遇伸手帮她把衣服拉下来,盖好。
      傅竹生把手指环成一个长方形,刚好将视野中的吊灯框住。“梅叔叔。”
      “嗯?”梅遇淡淡地应了一声。
      “没事,”傅竹生依然执着地望着指间的灯,“我就是叫叫你。”
      顿了片刻,梅遇道:“夜色深了,你该睡觉了。”
      傅竹生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已翻鱼肚白了。她转过头来,继续盯着被自己框柱的吊灯,“胡说,天都亮了。”现在五点多了,春日的清晨确实亮得早。
      梅遇有些忍无可忍,“那你想如何?”
      傅竹生忽地一下坐起身,看着梅遇道:“我饿了,我想吃早饭。”
      两天两夜未合眼,又被傅竹生气着了,此时梅遇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站起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别闹了,先睡觉。”
      抓住了梅遇的手臂,傅竹生没让他走。奔波了一天一夜,傅竹生之前兴奋过度,以为自己没困,其实她的精神已经很困倦了,因此脾气也大得很。“不要睡觉,我要吃早饭。”
      莫名其妙地开始闹情绪。从小到大,梅遇身边没有任性不懂事的女孩子。只是有一次,他听父亲说起母亲刚和他结婚的头两年,很娇气敏感,因为下雨天父亲工作太忙忘了去接她回家,母亲没带伞,淋着雨回家,之后就跟父亲发脾气,很难哄。在认识傅竹生之前,这已经是梅遇所知道的离他最近的一个了。梅遇没理她,挣了手,直接关上门离开了。
      气得傅竹生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把本来就卷高的袖子又往上拨了拨。你不陪我去吃早饭,难道我自己不会一个人去吗?反正酒店一定提供免费早餐。睡不够的人大脑总是很容易缺氧,脾气暴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分明困得不行,却硬是铆了劲要去吃早饭。气呼呼地打开门,梅遇就斜斜地倚在对面墙上看着她。
      上海太|安城酒店的走廊与大楼的外层建筑是一个体系的,都属于十八世纪欧洲的巴洛克风格。高级柔软的黄绿色壁纸上点着橄榄绿色的新月叶,米黄色的灯带隐藏在天顶凹槽里,只剩一绺浅浅的月光丝丝缕缕地染着壁纸墙面,土耳其红地毯,和偶尔经过的一两个客人。
      此时,梅遇双臂环胸,因为缺眠周身散发出一丝慵懒的味道,仿佛一只趴在午后阳光下的大猫。只是他凝视着傅竹生的眼神比往日更黑亮,更清醒,更犀利,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你去干什么?”
      乍一眼看到等在门外的梅遇,原本气势汹汹的傅竹生差点吓昏过去,过了好半晌才捂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梅、梅叔……我……我去上卫生间。”说完以后傅竹生差点咬舌自尽。哪个酒店房间里会没有卫生间啊?
      而梅遇也懒得替她圆谎,“回去。”
      回去吧倒也不是不行,傅竹生时常短路脑抽风,过一会儿没事了就会自己好。“梅叔,刚才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梅遇“嗯”了一声,“我不往心里去,你回去睡觉。两点以后我带你去吃饭。明天我们先去警局报案,我再给你买个手机,之后要不要找你姐姐你自己决定。”
      “哦,好的,谢谢梅叔。”傅竹生抿着唇偷偷看了梅遇一眼,转身回房关门。
      事情终于都处理完了,梅遇揉揉胀痛的眉心,回自己房间睡了。
      关了灯,傅竹生躺在床上,也不脱衣服,睁着眼睛在床上东滚一圈西滚一圈,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好像已经困过头了,全然不困了。她望着放在床头柜上墨绿色的座机电话,暗搓搓地想,好想给梅叔打个电话啊。不过她当然是没这个胆子。
      等傅竹生好不容易睡着,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觉很浓,梦很深。梦里,梅遇一会儿站在外滩的霓虹中,一会儿倚在走廊里巴洛克的壁灯下,同样是一双墨黑的眸子,染着笑意,盛着水雾,静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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