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怨憎会》芒果蘸水辣

4、身虽囿核桃，心为无限王

　　这是我的友人胡桃在我的生日贺卡里写下的钢笔字哈姆雷特的台词，很特别，但完完全全是她的人生写照。
　　如果用一种植株来形容，胡桃是夹竹桃，因为她很妍丽，而且似乎总是带着一种邪恶的野心。毕竟她是一个在所有小女生都喜欢粉色，巴巴地要在年级汇演时扮演公主时，自得地选择野兽的奇怪之人，我也没有小女生的粉红泡沫，我喜欢蓝色。大概就是因为我们都不像个中国女孩子，所以才会成为朋友吧。
　　嗯，所有假装坚强的灵魂背后都有哭泣的孩子，胡桃不过是又一个城市留守儿童，在我逐渐了解病理心理学以后，我明白了她一切行为背后的苦楚，一个从小就没有人陪伴她养成性格的孩子，她不过一直是孩子罢了。即使到最后，也只是一个有成年人外表的小孩子。惧怕光明的小孩子。最可怕的，不是儿童惧怕黑暗，而是从未感受到关爱的成年人，惧怕光明，在《名侦探柯南》里，灰原哀曾经很哀伤地形容自己和小兰，她说小兰是在阳光下跳舞的海豚，而自己是深海里逃出的大鲨鱼，见到了夺目的太阳和温暖，自然要躲得远远的。可是，你来人间走一趟，总要看看太阳和群星。
　　很多时候，有钱人家的父母无法兼顾对孩子的物质与精神关切，因此，我看到的胡桃是一切小说里常见的公主模样，应有尽有的漂亮衣裙，浦东星河湾的大公寓，但是她也一样不快乐，同贫民窟里担心生计和下一餐的孩子一样可怜，毕竟，快乐的人和快乐的家庭一样，大抵相同，但忧愁的人，却各有各的泥沼，无论怎样反抗都不顶用，生活的惯性力量过于巨大。撇开一切狗血的情节，谈谈孤独的她的几个故事吧。
　　她在高三的一诊之后突然消失了，不知道她如何取得了美帝的签证，一个人踏上了去往加州的飞机，在伯克利附近住了下来，开始整天在伯克利晃荡，当她回到学校时，手里只有一大叠风景画，和，长得不可思议的纱裙，整个人的就像是从敦煌壁画上飞下来的一样。“我带的都是我爸买的衣服，在那边洗衣服麻烦太多，所以我就穿一件扔一件了。”这是我们在简陋的高三食堂喝豆浆时，她笑着告诉我的。她谈不上多喜欢伯克利，只是碰巧想要画一下圣弗朗西斯科的风景。“我只是很想在别人的国家里，观察别人的生活，因为，看到别人的幸福，仿佛，当你回到家时，你也可以见到爱你的人。”她的表情沉静得很，又带着微笑，“在加州，你可以穿bra上街，没有人用探究的眼光看你。”说到这个时，她又笑得像十二点的太阳。身虽囿核桃，心为无限王。即使只是一个需要父母关照的高三动物，即使只是□□凡身，胡桃的心里却有整个宇宙，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的女生，才是所谓的女权主义者吧。请原谅我没有她的勇气，她能够从不穿胸衣出门，虽然我喜欢自由自在，但没有她走得那么远。她笑着给我讲在加州发生的众多趣事儿，在那边她遇上了一个奇特的人，他的父亲是伯克利的理事会成员，意味着他可以几乎免试进入全球最好的大学，但是他却坦然拒绝，在拿到所有常青藤盟校的offer后，骄傲地凭借奖学金入学，估计将会成为下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在美帝待久了，你会发现世界上有些人，优秀得让你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一直在虚度。”胡桃拨弄着吸管，笑着给我解释，“他叫林亭。长得特别像哥哥（张国荣），于是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草坪上演算物理，加州的阳光斜着照到他的眼睛上，长而卷曲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漂亮的阴影。我被那一幕打动了，所以为他画了一幅画。没想到他发现了我，所以跟着我去到我借宿的地方，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原以为是连环杀手，出手后才发现是他，没想到他的空手道实战也极好，我堂堂黑带居然被他抢走了油画。”
　　没想到林亭自此赖上了胡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这幅画由我暂时保管以免你进行任何违法活动，当我考察你的人品合格后再考虑是否还给你。”
　　胡桃心里一阵恼怒，耐下性子，好声好气地问道，“你打算怎么考察啊？”
　　林亭笑着说道，“你陪我上一个月的课吧。在此期间参加一下SAT，ACT如果你能够考过我以前的成绩，回去以后你参加雅思，达到伯克利的要求，我就还给你。”
　　“我之前因为有去哥伦比亚的意愿，所以已经参加了SAT，2320分比你高吗。既然你想让我来伯克利，也可以啊。先把我的画还给我，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骗子吗？真是。”
　　“你不就是个骗子吗，居然用一幅画就骗走了我的心。”林亭勾起嘴角，倾身向前。
　　“陪你上课，有什么好处？”
　　林亭沉吟道，“我为你做饭，给你洗衣，让你借宿如何。”
　　“有我这么好看的人住在你房里，你不觉得蓬荜生辉吗。既然如此，我也就答应了吧。”
　　“你不怕我是连环杀手？”林亭接过胡桃的画。
　　“我来加州伯克利的的一个人原因就是你在这里，一别十年，我的竹马啊，你怎么就忘记我了呢。林亭，你那是改不掉一思考就微笑的习惯，踢腿时也总是要下意识地挠头。你看啊，我记得你这么多的小习惯，你却忘记我了。”
　　“你不也忘记过我吗，小核桃，以前的你还总追着我叫我亭林哥哥，现在见面居然只会动手和偷偷犯花痴了。”快乐地拌嘴，一路到了林亭家的别墅。“出国这么些年，长久培养出的中国胃比我的大脑先一步开始思乡，从胃里升腾起的情绪让人难受，这个时候，自己做的中国菜是治疗这种情结的不二法门，我现在已经十八项全能了，小核桃你先坐下，等我给你煮火锅。”胡桃小姐就这样在幸福地待在林亭身边，开始了蹭吃蹭喝的生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相信，我们见面远比你印象中的更早，当你在父母离婚那天冷静地让他们请律师上法庭的时候，你的双眼里落寞的光，虽然他们后来没有离婚，但你更加不快乐了。从那一天开始，我便一直梦到你，在梦里我只能远远地凝望你的一切，在初中之前你哭得很多，后来逐渐学会了戴上耳机，调大音量，躲到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独自看书，你不社交，只是看书，学习，看书，学习，我的梦里，你的书房里堆满了奖杯，你的天赋展露出来，望女成凤的父母开始更多地关心你，可是你愈发不快乐了。我梦到有男孩儿喜欢你，梦到你动了心，所以我开始给你写信，希望为你排解忧思的那个人是我，我把你的照片放到钱夹里，我的朋友都已经认识你了。我对你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是任何科学都无法解释的。”
　　“你梦到的，都是真实的。”胡桃认真地盯住林亭，“所以，你知道我是多么可怜的人了吗。林亭，不要怜悯我。虽然我知道自己很难过……”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林亭拽住胡桃的手，跨上野马机车，丢出头盔，故意加速，胡桃受惊，一下子扑到了林亭背上，“投怀送抱早了些吧，小核桃。”胡桃笑了，“不早了，你都已经喜欢我这么久了。”那个人是唐人街的一位中年女性，戴着红色中国结手链，“林亭，怎么带了女孩子来。”
　　“是的老板娘，她是我喜欢的姑娘，她就像当年的晚晚，你可以给她讲讲你的故事吗。”老板娘利落地搬出白酒和几碟小菜，笑道，“我的孩子五年前自杀了，因为我和她父亲的关系。我当初是东北一家大保健里面的小姐，在那里爱上了那个说不利索中文的ABC，后来我怀孕了，他便带着我到了加州，但是他父母大怒，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虽然有全额奖学金，但叫个人也因此而捉襟见肘，我因此跟他商量重操旧业，但是他坚决地拒绝了，我也因此只去做了一些黑工，没想到那家中餐馆的店家和他的父女联手，让他以为我受不了诱惑，逼迫他离开了我们娘俩，留下了一笔钱，让我们开了这家中餐馆，我的宝贝长大后知道了一些我以前的事，变得排斥我，即使被店里打工的娈童者一直骚扰也不愿意告诉我，后来，她割腕了。听起来很难过，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也已经漠然了。”说着她晃了晃手上的红绳，“这是我当年绑在腰上的，意思是即使卖了身，我也不会□□。”
　　“老板娘嘴里的他，是我父亲，我的妹妹因为家庭和环境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此以后生活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我知道你母亲去世了，我知道你觉得父亲已经完全投入到另外的家庭中了，你觉得自己是那个被抛弃，被放弃，被丢下的人，可是你要知道，你的余生里应该有我，而我不允许你早早退场。因为人世间的苦难，痛心，别离，伤感，都不过是生活给你的快乐生活添加的注脚，现在的你，就像那个《闻香识女人》里面失明的暴脾气colonel想要在好好玩一场之后自我了结，你需要一个人来提醒你活着才能拥有一切。坐后天的航班回去好好上课吧，我在伯克利等你。”林亭抱住胡桃，“没事儿的，我会洞察你那些伤害自己的小心思，你不能伤害自己，因为我不许，我堂堂物理学天才就这么喜欢你了，你可要好好活到我娶你的那一天。”两人在飞机场依然忘我地虐待单身狗，大陆与西海岸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一觉醒来，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有时我们实在太好太相亲，以至于我甚至萌生过我们是否在恋爱的疑问，直到收到林亭寄来的机票，他淡淡地丢下一句，“胡桃的大日子里，我希望有你们这些重要的亲人和朋友在身边。”
　　当我这只巨大功率的电灯泡抵达马萨诸塞州时，耳闻目睹了那场奇异的求婚。林亭没有单膝下跪，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众多著名的膨胀实验，法老之蛇，大象牙膏，“亲爱的胡桃小姐，我不仅是个只懂得物理化学的人，我还知道我愿意一辈子同你在一起，我的化学也很好，日用百货都可以自己调配出，我甚至调配出了有你气味的洗发液，以后，你永远都会是自己。”
　　“做你自己，我喜欢，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胡桃认真地看着林亭，“我也爱你。”
　　“如果你愿意，我对你的爱倒要减少了。”林亭将自己的手掌覆上胡桃的脸颊，轻轻在额头落下一个吻，“我是胡桃至上主义者，做你自己吧，这样我才能从字典里翻出最肉麻的词语来送给你。”
　　若你始终是自己，爱情终将如约而至，就像春风在桃花树上做的事儿一样。
　　在我们数年的生命里，我们慢慢抵达死亡，有的人会因为不确定的命运而忽视窗外飞走的天体，但我很幸运，我是遇到了朋友的地球，和她相遇之后，数万亿年的日复一日的孤独自转、公转就不算什么了。是，彼此生命中跨世纪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