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只奶凶阿飘当男友》乱云叠

5、废弃大楼（五）

　　被梁煾一说，他这才反应过来，田逍和梁煾的诧异，是因为向星不管是外表还是身上的气息，都毫无死气。

　　他甚至开始怀疑昨晚捡回那个软乎乎的小屁孩向星就是个梦。

　　此刻向星死死贴在门框上，警惕的打量着几人，原本毫无血色的下唇被他咬得发白，程子其恍惚间竟然看出些许血色。

　　“我能走了么？”

　　他松开下唇，并没有出血，而是看着程子其问。

　　我单方面觉得你不行。

　　程子其想着，求助地看向梁煾。

　　可梁煾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乱七八糟的床铺和甩在地上的内裤上，又是一声冷哼，“程子其，我时间多是不是，你耍我玩呢？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捉的鬼啊？”

　　程子其非常头大，硬着头皮点头。

　　梁煾摆出一副“你是不是喝多了”的表情，又细细打量着向星，嘴里念叨着什么，程子其听出那是显形咒。

　　向星居然红了眼眶，居然，红了，眼眶。

　　算了，懒得想了，程子其，你都给鬼洗澡了，红个眼眶有什么。

　　见他略显慌张地向房间内张望着，最后落到已经指向六点半的挂钟上。

　　似乎是确认过时间，程子其被向星瞪了一眼，又见他动作飞快地从上衣领口处扯出一条银色细链。

　　这什么时候挂上去的？程子其来不及细想，只隐约看见链子上挂着一个正方形的小铜片，但还没来得及细看，又很快被死死攥在手心。

　　程子其见向星闭上眼，将铜片举到胸前，双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而后吼道:

　　“唐堂！！”

　　在场三人皆是一愣。

　　说起这个名字时向星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一直冷着的脸露出些许转瞬即逝的害怕。

　　从他紧闭的眼里，程子其终于看出昨晚那个怯生生小奶鬼的神情。

　　还是个孩子呢，程子其怔怔地想。

　　就在三人都神色怔松的间隙，突然一阵极强的、程子其从未感受过的凌厉气息席卷而来，充斥着整个不足一百平米的地下室，仿佛夺走这里所有空气，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程子其眼前一阵黑，再恢复清明时，却发现自己再次置身于火场，鲜艳又刺眼的火苗和他距离极近，不同于废弃大楼中的热浪，这火苗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让他浑身血液都冰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苗散去，眼前景象恢复正常，只见向星身旁，有一个烟雾凝成的人影。

　　他想起照片上的白影，怔了怔。

　　“子其！逍儿！”梁煾双指夹着张符咒，厉声道，程子其这才回过神，迅速拿出道具。

　　可程子其明显能感觉到，就算加上梁煾，也压不住这强烈的气息。不仅如此，田逍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他心里一急，“田逍！”

　　被他这么一叫，田逍还是没有反应。

　　眼看向星已经被这阵白雾包裹，眼里的戒备消散干净，只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轻飘飘地落在程子其身上。

　　明明是同一双纯粹无辜的双眼皮圆眼睛，和昨晚那个带着盈盈笑意的小孩却截然不同。

　　就在程子其觉得自己快窒息时，烟雾裹挟着向星瞬间消失，只留下冰得刺骨的余寒，明明是盛夏，程子其却恍如置身严冬。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听见门口传来“砰”的一声，扭头发现田逍突然倒地，面色惨白。

　　“逍儿啊！！”

　　“田逍！”

　　程子其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蹲下，发现田逍也是浑身冰凉，胸膛起伏得非常厉害，还死死皱着眉。

　　“这咋回事啊？？”梁煾半跪着，声音有些慌乱。

　　“师父，”程子其皱眉，拍了拍田逍的脸，“你看见火了吗？”

　　梁煾沉下脸，听程子其问，眉头紧蹙，“先搭把手，给他弄床上去！”

　　程子其毫不费力地将田逍扶到床上躺好，看着他渗出冷汗的额头，神情有些严肃，又想起刚刚看到的火场，叹了口气，“没事，让他躺一会，老毛病了。”

　　梁煾还有些担忧，程子其又说：“六岁开始就这样。”

　　顿了顿，程子其又有些疑惑，“老头，你没看见火场吗？”

　　“别瞎叫，”梁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隐隐约约看到点，不清楚。”

　　“你知道我和田逍都生过一场病，那之后我们俩就能看见鬼，”两人走出房门，程子其点燃支烟，目光落在灰黑的电视墙上，陷入回忆，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

　　“除了阴阳眼之外，这场病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田逍，他看不了鲜艳的颜色，也见不了阳光。”

　　他顿了顿，看向房间内躺着的田逍，“我爸不信，还想着带他出门，结果带一次晕一次，家里的装修也改了，没办法，说出去没人信，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光。刚刚可能看见火光，才晕的。”

　　“所以他就一直半夜戴墨镜跑出去捉鬼呗？”

　　“嗯。”

　　“这小孩，”梁煾深叹口气，“身上一直没什么人气儿，阴沉沉的。”

　　程子其不由自主想到很多事情。

　　那场大病带给他们阴阳眼，却好像带走了他们太多，包括所有的喜怒哀乐。

　　甚至能说，带走了他们正常的人生。

　　他是顺顺利利地一路到大学正常毕业，可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过正常社交，更别提有什么亲密朋友。

　　程子其和他弟弟都是捉鬼师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还专门开了微博，可身边人总会投以探究又好奇的目光，“捉鬼师”这一身份像是在他周遭围成一堵墙，阻断和其他所有人的交往。

　　其实程子其本身也不是什么热络的性格，有没有朋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可每次酒吧营业，华灯初上，他看着舞池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喝着万年不变的长岛冰茶，总会觉得孤独。

　　别说谈恋爱，他连约炮都不敢，因为总是担心下一秒床边就会站个女鬼，而他本人当场萎掉。

　　他对自己的定位可是大猛1。

　　田逍呢，可能比他更惨，出事之后再没见过阳光，能健康的长到成年，还长到一米八，堪称医学奇迹。

　　好在他们老爸程军是个开朗欢脱的人，坦然接受两个儿子阴阳眼的事实，也从未让乌云笼罩过他们。

　　程军乐观又坚强，是照亮程子其和田逍晦暗路途中唯一的光。

　　而程子其本人，虽然看着正儿八经一严肃的帅哥，心里骚话那么多，都是跟着程军学的。

　　两人没那么顺利但终于成功长大成人，老爸也告老还乡，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收回思绪，程子其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向梁煾，“哎，老头，你说世界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我们有阴阳眼呢？”

　　他之前也问过。

　　梁煾他颇为老练地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一开口就是老算命的了，声音略显沧桑，又被他刻意拖长，“这种事情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这种凡人，不能妄然揣度。”

　　之前梁煾也是这样说的，但程子其压根不信什么天意之说，他把手中只剩短短一截的烟蒂捻灭，又弹落手上的灰，“咱就不能来点实际么？”

　　“你还年轻，不懂，老天爷给了你这双能看见鬼的眼睛，就不要用它来寻找爱情。”

　　“没看出来啊，”程子其被他整笑了，“老头你还挺潮。”

　　“说说那小鬼吧，怎么回事。”

　　程子其把昨晚在楼里到和今早向星长大后性情大变，事无巨细地和梁煾说了，后者听完表情非常严肃，思索半晌，“肯定不是人。”

　　废话，程子其想，我好歹从业十年了，这点还不知道吗。

　　“应该也不是鬼。”

　　梁煾语气中带着些迟疑，他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程子其这才注意到，他师父鬓角已经长出两根白发，眼角皱纹也日益明显。

　　他已经不是只有十几岁的愣头青，他师父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的青年。

　　程子其给他泡杯茶，回来又听他说:“他身上没有鬼气。”

　　“嗯，我刚到的时候，他身上执念很重，从柜子里钻出来就没了。”

　　“怪。两个都不是地缚灵，向星是吧，这个小鬼自愿跟你走，也怪。”

　　何止，还叫我哥哥，还让我抱他。

　　程子其头疼，“所以你也没见过这种鬼吗？”

　　“没有，第一次见。”

　　梁煾闷了一口茶，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而后突然转头，原本稍显浑浊的眼神一亮，“不对啊，他这样倒是像个灵魂体。”

　　“灵魂体？”程子其有些茫然。

　　“灵魂体，最常见的是濒死之人的灵魂出窍，灵魂体能短暂离开□□，所有鬼神符咒对他们无效，看上去和人也没有区别，这点和那个向星很像。”

　　“这个短暂，是多长时间？”

　　“短到几秒，按理来说，最长不会超过一小时。”梁煾说着拿出手机，飞快地翻着什么，程子其一看，是在翻捉鬼师群聊里的群文件，“灵魂体没攻击性，一直也不在我们业务范围内，所以我们确实了解不多。”

　　“没攻击性，那有鬼气吗？”

　　“没有鬼气，但是有死气，他们执念和怨念都不深，更多的是茫然，喏，这是截止今年所有有关灵魂体的总结。”

　　梁煾说着递给他手机，程子其接过，发现每单都很简单，最多一百字，甚至连叙述方式都一模一样

　　——某一天某位捉鬼师无意间发现某个灵魂体，友好告知后灵魂体马不停蹄滚回自己的肉身，成功救下一条人命。

　　“是有点像，”程子其扫了几眼便放下手机，“也不太像。”

　　“是，是不像，我捉鬼少说二三十年了，哪见过一夜还能长大的啊？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你……你这单子还继续吗？成了之后得载入史册啊。”

　　程子其听他这么问，又想起向星可怜巴巴的模样。

　　小向星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了，但大向星却很清楚，不仅如此，他甚至已经平静的接受已死真相。

　　一脸的风轻云淡。

　　说不上来为什么，程子其就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长大，又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继续。”程子其说，“管定了。”

　　说着他又看向自己凌乱的床铺，这才发现床角团着一坨毛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向星踹下来的。

　　睡觉也不老实，小时候肯定没少让人操心。

　　“行，那我回头再问问朋友，你小心点，不行就带着逍儿一块去。还有，他既然能长这么大，就算说明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小孩，你别又心软。”

　　“好，我心里有数。”

　　程子其说道，他话音刚落，余光突然瞥见田逍从床上弹了起来。

　　“诶，逍儿醒了。”

　　程子其颇为淡定地起身准备去看看他，没想到田逍满脸急切地滚下床，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一下子程子其也慌了，连忙扶稳他，田逍低着头，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着什么，“诶，田逍，没事吧？”

　　下一秒，田逍抬起头，露出一张从未出现过的、满是泪水的脸，他声音带着近乎崩溃的绝望，几乎是嘶吼着开口:

　　“哥，我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