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屁虫》晋信书

2、第2章

　　楼皋皋和周仰同年同月出生，连出生日期也只隔了7天，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3岁那年，家里的新房子修成，邻居们拎着酒菜鞭炮前来庆贺新居。

　　小小的她倚在奶奶怀里，嘴里转着根棒棒糖，大门右侧被风吹落一地桃花，周仰被周伯伯牵着走过来，鞋底沾了几片残花。

　　楼皋皋见周仰父子过来，忙掰开奶奶的手迎了上去，把另一根珍藏许久的棒棒糖塞到周仰手里。

　　于是，一群大人便笑着起哄，周仰父亲周建涛轻戳她鼓起来的小腮帮子逗弄：“皋皋这么可爱，以后给我们周仰当媳妇好不好？”

　　楼皋皋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而周仰，恰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那天是暮春，风里漂浮着花香，柳絮迷了路人眼。

　　楼皋皋在一群大人们的起哄下“叭”一口亲在了周仰那张好看的小脸上，然后又走到周建涛面前伸出小拇指，“周伯伯，我们拉钩”

　　周建涛在众人前仰后合的笑声中伸出小拇指，大笑着说：“谁变卦谁是小狗”

　　此后的很多年里，这件事成为村里大人们一桩经久不衰的趣闻，每每见了她都要打趣一句“周仰的小媳妇”。

　　慢慢长大后，这桩小时候的糗事便成了少年的禁忌，楼皋皋大大咧咧不在乎这些，而周仰却是每次都皱着眉头快速穿过打趣的人群，从不回头。

　　楼皋皋和周仰同岁，同一年上的小学，两人晃晃悠悠一路同班到了六年级下学期，这种平静如水的日子被打破。

　　那年春天，楼皋皋在上学路上为了救一位差点被卡车撞到的女人出了意外，最后是人救回来了，自己却伤得不轻。

　　尽管小孩子身体恢复得快，她却还是足足躺了三个月，吓得奶奶去庙上求了好几次佛。

　　等到身体完全恢复时，小升初的考试已经过了，只能回过头再读一次六年级。

　　楼皋皋向来心大，并不觉得再读一次六年级有什么不好，更何况还是因为救人受的伤，县城新闻里都夸她“见义勇为小英雄”，唯一担心的是周仰。

　　真论起五官来，周仰并不算特别出色，但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每个见了他的大人都会夸一句：“这孩子眼睛长得真花”

　　当地话里的“花”就是招人的意思，楼皋皋也是上了高中后才知道这种眼睛叫“桃花眼”。

　　在小学时，周仰就用他这双眼睛让很多小女生红了脸，而现在他要上初中了，自己却还在小学。

　　午饭过后，楼皋皋捏着本作文书牵着楼多多进了周家的大门。

　　“皋皋来了”周仰妈妈吴英招呼她进门，塞给她一个苹果，“周仰在东屋，去玩吧！”

　　吴英是个很细致周到的女人，家里收拾得很是干净，周仰穿一身天蓝色的短袖短裤盘腿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放着时下大热的动画片《虹猫蓝兔七侠传》。

　　直到片尾曲《心中想的就是他》响起，周仰转过头：“你来干嘛？”

　　“之前借你的作文书一直忘了还”，楼皋皋把怀里的《小学生作文》递给他。

　　周仰没接，他专心摆弄着手里的魔方，头也不抬：“我用不到了，你拿去用吧！”

　　“哦”楼皋皋继续把书抱回胸前，组织了半晌语言，“周仰，你上初中以后不要交女生好朋友好不好，你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女生好朋友”

　　她话音刚落，周仰就像坐在弹簧上一样蹦了起来，少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楼皋皋，你吃饱了没事干多看几本书，有毛病啊！”

　　房间里很安静，女孩眼圈微红，却是强忍着没有流一滴泪：“不答应就算了，凶什么？”

　　看着她要哭未哭的样子，周仰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楼皋皋立马破涕为笑，从周家出来的时候她像只快乐的小鸟。

　　那个时候她以为答应了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再变，但却不明白并不是人人都会这样。

　　——

　　从周家门口再往西走几十米，是一片林子，常有人在这里纳凉。

　　夏至日，气温和白昼同时处于近些时日的最高值，大人们顶着烈日在麦场中挥汗如雨，在偶尔的微风中寻求喘息。

　　黄狗楼多多3岁半了，穿一层厚厚的黄毛大衣，最怕这暑意浓重的盛夏。它伸长舌头躺在了树荫下，任楼皋皋如何催促也不肯多走一步路。

　　经年的梧桐树张开四臂将日光拦腰截断，周围数十株白杨如忠诚的卫士般拱卫着它，偶有光斑从枝叶缝隙中偷偷钻出来。

　　梧桐树下的石桌边站着一对姐弟，他们对面站着一个落单的男孩，男孩手里攥着只还未开封的雪糕。

　　男孩很瘦，一片阳光圈住他细细的手腕，圆墩墩的弟弟一把推得他向后踉跄几步，姐姐则抱臂靠着梧桐树干厉声威胁。

　　“赶紧把雪糕给我们，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像是为了应和姐姐的威胁，弟弟举起拳头在男孩眼前晃了晃。

　　这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土匪姐弟，尤其是弟弟长了一副高壮的身板，父母又不讲理，整个村子的小孩深受其害。

　　对面的男孩一动不动，他沉默地紧捏紧雪糕袋子藏在身后，瘦弱的脊背绷成一条线，瞳仁中倒映出弟弟那张嚣张的脸。

　　见恐吓无用，弟弟举起拳头准备强抢，姐姐也向前两步加入到抢劫中去。

　　“周婷周斌，你们要不要脸啊！一天除了抢别人的东西还会干什么，信不信我告诉曾校长”

　　曾校长在村小里任职很多年，就住在楼家隔壁，是这群小学生们最怕的老师。

　　两姐弟闻言住了手，回头就见讨人厌的楼皋皋牵着她那条死狗站在路口，两条麻花辫搭在胸前。

　　楼皋皋向前几步，一把将瘦得只剩骨头的男孩拉到自己身后，伴着楼多多的几声吠叫，两姐弟见状迅速退开。

　　姐姐周婷气急败坏：“楼皋皋你个告状精，怪不得周仰一天躲着你走”

　　“告状精”弟弟周斌跟着附和。

　　楼皋皋将楼多多的绳子放长了点，慢悠悠道：“关你屁事，倒是你们比楼多多叫得还难听，还不滚等我小叔叔过来挨揍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楼多多更兴奋了，将牵引的绳子抻得老长，吓得两姐弟节节倒退，又听到楼家小叔叔，最终还是丢盔弃甲跑开了。

　　两姐弟走后，林子里只剩下楼皋皋与那男孩，蝉鸣声在头顶盘旋。

　　“你家在哪儿？要我带你去找大人吗？”男孩太瘦了，身高只到楼皋皋的肩膀，顺理成章地激起了她的恻隐之心。

　　男孩轻轻摇头，将之前还拼命护在身后的雪糕递给楼皋皋：“给你吧！”

　　是红色袋装的火炬雪糕。

　　在这个小孩吃一毛钱冰棍都要看家长心情的小村里，一袋一块五的火炬简直就是奢侈品，怪不得会引起周家姐弟的觊觎。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楼皋皋紧攥牵引绳维护自己的侠女形象，“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呢！”

　　她义正辞严，眼睛却还是多看了红色包装袋几眼。

　　“楼皋皋，回家吃饭！”

　　奶奶高亢的呼唤声在路边响起，楼皋皋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拔腿就跑，奔跑途中挥动的手是她的告别方式。

　　浅绿色碎花裙摆随着跑动飘荡，男孩呆望向前方，直到那个影子消失不见。

　　——

　　九月初，梨湾小学秋季学期开学。

　　六年级教室在新盖的二楼，楼后面是学校的菜地和果园，每到秋季开学那天，学生们总要先帮老师把成熟的水果收下来再分发到各班。

　　因为个子高且是熟面孔，楼皋皋和另一个叫杨玉的女生被班主任指派着将装桃子和苹果的篮子抬回了班里。

　　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坐了一个男生，一身宽大的蓝白校服裹住了他的身形，只剩一个瘦瘦小小的轮廓。

　　午后三点半，一束太阳光冲破层层阴云打到了玻璃窗上，半边教室被映得亮堂堂，男生枕着胳膊趴在阳光里。

　　两个小姑娘齐声喊出“一、二、三”之后合力将篮子放上了讲桌，没想到没放平，半边篮子直接翻了车，篮子里的水果也骨碌碌滚出来了大半。

　　“快捡起来，老班看见就麻烦了”

　　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规矩很多，不苟言笑，是很多学生见了绕着走的存在。

　　抬水果二人组迅速低头，手忙脚乱地窜到了教室各处，谁知道越急越慌，忙活半天还剩不少。

　　脚步声由远及近，说话声也渐渐清晰，楼皋皋感觉自己心跳都快了许多。

　　一颗苹果滚到了右边的墙角，被一排桌椅挡着，楼皋皋蜷着身子钻进了桌子底下，试了几次终于把那颗顽固的苹果够了过来。

　　“楼皋皋，捡完了”杨玉笑意盈盈地把她从桌底下拉出来。

　　“你速度这么快？”楼皋皋拍一把衣服，环顾了一圈教室，确实没看见有落下的水果。

　　杨玉的视线移向教室讲台：“是他帮忙捡的”

　　本来埋头睡觉的男生站在讲台上，偏长的校服衣袖被卷到了手腕上头，手边是一个叠放整齐的浅蓝色布袋，一张熟悉的脸暴露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