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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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天又一天，秦王始终没有来。他只能每晚枕着苦风凄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病痛的折磨，寒冷的侵蚀，无边无际的寂寞。他觉得，下一刻，便要崩溃了。
然后，他见到了，李斯手中的毒酒。
清澈的鸩酒，泠泠的水纹，仿佛像情人的眼波。
李斯说：“同门一场，师弟的请求，我怎能不允？来，一杯下肚，万事无忧。”
韩非冷冷侧颜：“我何时请求过？”
“身陷牢狱，无法解脱，欲上言而不得，是故师兄忧汝之忧。”
“我为何要喝？”
“师弟啊，”李斯平视着韩非，“你难道没想过要一死解脱吗？只有一死，秦王才会原谅你啊。”
韩非接过酒觞，眉宇之间仿佛有所动摇：“真会原谅吗？……我要听实话。”
“好吧。”李斯抚掌而笑，“大王为了你几乎丧失了所有原则，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你必须消失在秦国。
他顿了顿，继续说：“大王永远是大王，只有你要死了，他才肯拉下面子，见你最后一面。”
见他最后一面……
韩非动心了。
他喃喃，仿佛梦呓：“真的吗？”
“真的。”李斯的声音沙哑笃定，带着蛊惑的味道，“你会慢慢地死去，他绝对来得及赶过来。”
慢慢地？
“那时，你可以有很多话跟他说，很多的话，心里话。”李斯慢慢地诱惑，“喝了吧。”
喝了它，就不必再遭受牢狱的屈辱，不必再忍受永不止境的孤苦寂寞，不必再为良心而谴责彷徨……
所以，喝了吧。
韩非低头，轻轻摩挲腰间的玉佩。
李斯的话有几分真实，他已不想去验证。
他只是倦了，累了，不想再这么辛苦地活下去。
玉佩被体温浸润，变得温暖柔和。
他执起玉佩，细细凝视，然后，将唇印在上面。
一颗心能有多大？装下一个人，便满了，满得能溢出了。
所以，他韩非的心中，只有一个人而已。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罢了。
而那个人的身份，注定此生不能彼此信任。
不能信任的情啊，就让它死了吧。
韩非笑了，又哭了。似解脱，似癫狂。
趁那人还未忘记自己时便离去，这样的结局，谁说不是完美？
韩非将玉玦贴在自己的胸口，玉微凉，心滚烫。
韩非仰头，将酒觞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觞落在地上，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泪眼模糊中，却见一人一脚踢开牢房大门，冲到他的面前，揪起他的领口，怒吼：“你喝了什么，快吐出来！吐出来！”
韩非努力地睁眼，看清了，看清了，真的是他，不是做梦。
他艰难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微不可闻地叹息，吐不出来了。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再回去，如同给出的心，无法再收回去一样。
“李斯！”秦王吼着，“你活腻了是不是？！你给他喝了什么？！”
李斯重重跪在地上：“臣问大王如何可以原谅师弟，大王说除非他死。臣——”
“放屁！”秦王狰狞地咆哮，简直想拔剑而起，将他碎尸万段。
感觉到怀中的人轻微的挣扎，秦王立刻俯下头，轻柔悲伤地问：“怎么了？”
韩非一声重似一声地喘息着：“不怪他，政，不怪他……是我，是我……”的报应。
他终于说不出来，反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雪染在秦王干净尊贵的玄色王袍上，仿佛黑夜中绽放的大朵大朵玫瑰，妖娆诡异。
肚中万分绞痛，而大脑却愈加清晰。
视线落在秦王身后不断叹息着的布衣中年的身上。
很熟悉的眉眼，不是烛墨是谁？
他明白了什么，唇角含笑，却又吐出一口鲜血。
“韩非，韩非？”秦王慌乱地拂去韩非嘴边的鲜血，却越抹越多，“不许死，不许死！你若死了，我定要攻下韩国，我还要屠城，我要灭掉韩国王室，一个不留！我……”
“我爱你。”韩非忽然轻轻说，很轻的声音，却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什……么？”秦王怔住。他不自禁地俯下身，将耳贴在韩非唇边，仿佛怀疑刚才所听见的只是幻觉。
“我……”韩非重复着，感觉身上的力气流沙般逝去，肚中的绞痛也再也感觉不到，浑身轻飘飘地，仿佛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
他聚起身上最后的力气，将声音一点一点地逼出去：“爱……”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吐出，忽然听到秦王的哽咽。炽热的泪落在韩非脸上，然后滑落在韩非的颈项，烫疼了他的灵魂。
“我知道……”秦王哽咽着说，“我知道……烛墨把姬殷的话带给我了，我都知道，我立刻赶来了……不要离开我……”最后的尾音里，带上了乞求。秦王的卑微乞求，只面对韩非。
韩非摇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还记得我们在竹林中刻的那首诗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知道后面两句吗？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命运所逼，我无法与你偕老，这种关于一生的誓言，只能是一句笑话。
但是，嬴政的泪……
他知道他会流汗，会流血，会愤怒，会疼……只是不会流泪。
他为他流泪了。
韩非知道，嬴政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从今以后，他的寂寞，他的情殇，只为他。
占据一个人后半生的所有思念，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韩非，从来不是一个君子。
他韩非，要嬴政永远记住他，哪怕用最残忍，最恶毒的方式。
他，真是个小人。
幸福的小人。
于是，韩非唇角带着笑，亲密地依着秦王，枕着他炽热的泪，静静地……死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小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