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在》小飞虫

10、妈妈

　　已是入秋时分，阳光从拉紧的窗帘缝隙间随着车厢的抖动不时地泻进来，撒在冷暮泛白的脸颊上。列车行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动时的聒噪逐渐散去，车厢中泛起一片静谧来。时间滑过上午，将近正午的慵懒阳光与列车行驶的单调声音相配合，搅动着人们的睡意。只有冷暮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斜对坐的孩子显然没有像大人般为了出行而忙得筋疲力尽，依然毫无睡意，睁着灵动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冷暮如用大理石雕刻出的写意的脸庞。

　　这一天，是母亲的忌日。此刻，冷暮坐在火车车厢里，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不停滚动着鼠标，翻看三年前的研究资料，这些都是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成果。

　　如果说，在三年前的所有研究里，冷暮还沉醉于诸如如何在不变条件下，运用不同材料配比，不同角度等精细差别，使弹药威力最大化，或是从物理及研制新型材料角度完善隐形术之类的研究。那么现在，她已然明晰了生命本身对于外部世界的极度渺小，以及其对于内在世界的统治地位，也就是主观上其他生命与自己生命存在不等同的价值。需要面对的事实是，只有生成了生命的形式才能加以扼杀，但对于一个曾几近死亡的人而言，想到的却是拯救，这才是她这三年来模糊构想的课题，她要从被现代科学打击，剥削的人群的角度来重新思考。

　　冷暮本可以在手术后留在美国，有很多知名大学暗中都在利用不同渠道争取她，但她最终的选择还是回国。就像即使是旅行的人，无论去过多少地方，览过多少景致，到了旅行结束的时候，还是会迫不及待的回到出发的地方，躺在能够安然入睡的床上，才会重新回味一路的收获。

　　当然，冷暮迫切离开美国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要离她的父亲尽量的远一些，知道他的存在
　　已经令冷暮喘不过气来（虽然就算那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早已认不出来）。冷暮急切地渴求成功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得以独立。

　　冷暮下了火车之后又钻上一辆的士，目的地是山脚下的一处墓地。快到墓地时路变的极窄又不好走，冷暮下了车，徒步走去墓地。墓地里人极少，偶尔从远处飘来人的声音，但传到这里已经无法辨清字句了。冷暮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坟前，眼睛始终盯着母亲再也不会老的恬静容颜。冷暮闭上双眼静站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唤了声“妈妈”，这个称呼在心中呼喊了千万次却在说出口时含满了苦涩。她又凝视了一会儿，转身刚准备离开，看到不远处一对老夫妇蹒跚着步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们穿着黑色外套，显得苍老而弱小，看到了冷暮，也停下了脚步，浑浊的双眼里闪现出诧异与一丝惊慌，还有些别的什么……，而老随从若有所思的眼睛在触及冷暮脸庞的同时现出了几分欣喜。

　　冷暮走上前去，微微地俯下身，语气中带着恭敬：“外公，外婆。”

　　老人显得很惊异，虽然彼此都已然不约而同地辨认出了对方。

　　冷暮继续说：“我在妈妈的相片里见过二位。”

　　“你妈妈还保存着那些相片吗？”外公说着远远的瞥了一眼女儿的坟墓，外婆则沉默地看着冷暮的脸。

　　“是，那些相片现在我都保存着。”说着，冷暮的嘴角不被察觉地动了一下，母亲看着那些相片的眼神在她的脑海中无限扩大。

　　“你是叫冷暮对吧，你多大了？”外婆开了口。

　　冷暮点点头，说：“20岁。”

　　“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外婆压抑着语气中的激动。

　　“如果不是那个混蛋……。”外公的眼睛盯着墓碑，女儿的死与时间似乎已经让他忘记了女儿离去时的决绝。

　　沉默了一会儿，冷暮敏锐地察觉出空气中的尴尬，及时收回胸中扩散的情感，，说：“那么二位多保重，我先回去了。”冷暮感到在两位老人面前，对于母亲的死，自己有推卸不去的责任。她抽身离开，心中涌起异样的波澜。

　　就当冷暮再次走在出入墓地唯一的小路上，身后传来呼喊她的声音：“冷小姐。”

　　等冷暮停下脚步，那人已站在她的面前，是刚才陪伴两位老人的随从，从年龄与举止上判断，想使尽心的老管家之类。冷暮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冷小姐，我是管家‘德叔’，是这样，老爷和夫人请您有空就回家里坐坐。”果然不出冷暮所料。

　　冷暮品味着“家”的意味，嘴里应了声“好”。老人谅解了自己的女儿，不仅是女儿的死，还因为，他们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