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撩》wanderkind

35、Chapter 35

　　傅松笙家在五楼，从楼上望下去，只能觑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孤影，看不清面目，更看不清此刻神情，但不知怎的，傅松笙觉得他好像有些纠结，来得不那么情愿，头微微低着，脚一下下划着路面，有几分莫名的烦躁。

　　他站的位置恰好在路灯下，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形照的格外寥落，投在他微垂的头上。傅松笙眼尖地注意到了他倔强翘着的一撮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才从床上起来，还是疏于打理。

　　周柏其实不是个特别在意外表的人，骨子里说到底是个理工男，重逢那次虽然人模狗样的穿着西装，但后来几次偶然撞见，都是再随意不过的T恤牛仔。

　　傅松笙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没用。自见到他掉在胸前的绷带时起，她脑中就不自觉窜出了谭晓阳电话里说的情况——他的确是受伤了，是因为什么？

　　这个年纪，总不至于是为了和人打架？

　　胡思乱想间，林循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往窗下觑了一眼，略带自嘲的一笑，开口时却已是极寻常的口气：“不下去看看？“

　　傅松笙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微微一惊，不知怎的，本能有种做贼心虚的慌乱，后退一步，明知故问，声音也高了半调：“看什么？”

　　林循将她的欲盖弥彰看在眼底，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须臾，以一种“少跟我装蒜”的神情挑了挑眉：“闹别扭了这是？”

　　傅松笙知道他已看到了周柏，更知道他一眼看出了两人现下不尴不尬的关系，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垂下眼，没有说话。

　　这个样子在林循眼中几乎等于默认。林循低低一笑，“松笙，其实感情的事情很简单。”

　　“嗯？”傅松笙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下意识抬起头。林循长的本就是清朗一挂的，此时不知是月色太好，还是他之前在观音山遭了佛祖点化，傅松笙莫名从他的笑中看出了得道高僧的意味。几乎是未经思考的，她又问了遍方才在厨房问过妈妈的问题：“林循，什么是喜欢？”

　　“很简单。”林循道：“喜欢是一种克制不住的情感。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吗？”

　　“会使用工具？”

　　林循微愕，旋即笑道：“九年义务教育没白受。”
　　傅松笙知道他正经了三句又开始没了正形，翻了个白眼往屋内走，刚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林循轻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个实例。”

　　“什么实例？”

　　林循背靠上窗户，低头理了理衣袖：“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会克制。”说话间，他微微偏过头，仰起下颌，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月色如洗，慷慨的投满他全身，与楼下的路灯光不同，这光更冷更清一点，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了种超脱凡俗之外的理智与通透。

　　“动物也会蛰伏，伺机而动。”傅松笙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从感情聊到了动物科学上。很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很容易被林循带偏。林循这张皮囊配着他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很适合当个邪/教头目。

　　林循笑道：“蛰伏不是克制。蛰伏是有目的性的，最终还是为了达成目的。克制，是对自我的阻碍。”

　　“……而喜欢，就是克制不住。”他继续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也问过自己，怎么就一定要回来？自由对他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吗？喜欢一个人，等同于将自己缚于她手，他怎么会甘愿做这么愚蠢的事？

　　可是克制不住又有什么办法？

　　他曾仔细想过，她有什么好的？照着好姑娘的指标一样一样的对，最终勉强能够得上那指标的大概也只有两项——长得不错，聪明坚忍。

　　但长得好看、聪明的姑娘难道少？

　　许或是苏黎世盛夏的风太柔，许是她那时笑的恰如其分、恰如其时。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他有时候在想，不仅相遇，人之感情的生发，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看她时而认真坚忍到近乎用着蛮力、时而又仿佛无欲无求、一块糖就能雀跃起来的简单样子……喜欢捉弄她，看她惊慌地自欺欺人又笨拙逃避的样子；喜欢和她谈天说地，看她一本正经地思考他随口抛出问题时的样子……

　　和她相处时，他是开心的，开心却不自由。

　　他试着逃避过，克制靠近她的本能。可是失败了。

　　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克制不住？”傅松笙低低咂摸了一下这四个字，轻笑：“克制不住的事情多了，激情也是克制不住。”

　　林循笑道：“那你怎知激情，便不是喜欢？”

　　傅松笙微愕，脑中蓦然跳出苏黎世盛夏那段放浪形骸的厮混岁月。

　　“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想起周柏不久前的那个晚上问她的话，下意识脱口问：“那么爱呢？以前好像有部电影里说，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

　　林循轻嗤一声：“电影里说什么你信什么，那我说，爱是投桃报李，是不辜负我这么个24k金好男儿的深情你信不信？”

　　……又胡说八道……

　　傅松笙干脆利落地再送了他一个白眼，老实不客气道：“林大摄影师，你不知道只有老年人才喜欢金子吗？还拿金子自比，你也不怕一步迈入夕阳红圈子？”

　　林循从喉咙里笑出声：“老年人喜欢啊……这么说你爸妈应该喜欢我，要么我现在曲线救国，讨好讨好你爸妈，让他们来一出逼婚？”

　　傅松笙懒怠再跟他胡沁：“没事少看点那些封建糟粕的连续剧！”

　　林循笑了笑，片刻，又接起方才的话题，道：“爱不爱，和喜欢不喜欢，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程度的深浅而已。拿这种字面上毫厘之别做文章的，不用说，肯定是想耍流氓。谁要跟你说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这种话，渣男无疑……”顿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周柏跟你这么说了？”

　　”没有。”

　　”那你跟他耍流氓了？”林循不待她答，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两下，欣慰道：“That’s my good girl!”

　　傅松笙拂开他手：“瞎说什么呢！”

　　林循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不就是在纠结他喜不喜欢你、你喜不喜欢他吗？其实这事很简单——这厮今晚肯定不会走了，你就站这看着，你如果能忍得住不下去，那你对他就没什么感情……”

　　傅松笙沉默片刻，望着窗外的孤影，咬了咬唇：“在这站一晚上，他身体也吃不消……”

　　林循轻哂一声：”怎么拒绝我时就干脆利落，没这些慈悲为怀呢——算了吧，傅松笙，你才不是在乎他的身体，一个大男人，楼下站一个晚上能有什么事，以前大学里追姑娘谁还没在女寝楼下等过半夜——想见你就下去。”

　　一轮圆月高高挂着，那明亮的月光像手术室的探照灯一样，将人心底的角落都照的清清楚楚。

　　傅松笙没有说话，良久，转向林循：“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下楼吧。”

　　林循斜乜她一眼，轻轻一笑，几步走到桌边，捞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西湖外套。

　　**

　　傅松笙将林循送到楼下，两人简单道别。林循目光锁着傅松笙，轻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刺激他一下？”

　　”不用。”傅松笙抿唇道。

　　林循看着他抿的笔直的唇，一副像在与自己较劲的样子，淡笑了笑，终只是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好。那我就回去了——明天我自己去附近逛逛，你不用管我。”话落，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步转身：“哦对了——”

　　“嗯？”

　　”别忘了，我这个备胎，一直都在。”林循笑着向她挥了挥手，没入夜色中。

　　周柏站在几步开外，从听到下楼的动静开始，眼睛就死死盯着这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笔直，下颌线也显见的收紧。

　　林循走后，傅松笙低头默了片刻，终于向他走了过来。

　　”你说有话跟我说，说吧。”

　　周柏没有开口，只是目光锁着她，吊着的一条胳膊横在身前，头发果然翘起了一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被揍了的巨型犬，荒唐却有莫名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嘴巴嗒了一下，良久，微有些哑的声音才从喉咙里挣脱出来：”你这几天过的好吗？”

　　“你大老远过来就是问我过得好不好的？”傅松笙冷笑：“托福，好得很。“

　　“我过得不好。”片刻的沉默之后，周柏再度开口，不待她问，自顾自道，沙哑的声音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委屈：“你看，我都受伤了。”

　　说着，还将自己吊着的绷带举到她眼前。

　　傅松笙微愕，一霎那有种串场的错觉，她甚至怀疑，他那手是自己给敲折的。

　　“活该。”傅松笙毫不客气地撂给他两个字。

　　周柏却并不在意，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傅松笙：”看看。”

　　傅松笙狐疑地接过文件，看了看他，打开，只扫了一眼抬头，神色一变：“你要跟老吴一起设基金？”

　　“嗯。”周柏点头，刘海微垂下来，搭在无框镜架上，遮住他的眉眼：“接下来，这个基金会投于通的项目？”

　　傅松笙微愕，良久方道：“什么意思？把你自己摘出来？”顿一顿又转了口：“不对，是把我摘出来？”

　　周柏没有回答，反凝望住她，片刻，一字一顿道：“你能不能，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