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宿主流放到极北》云开砚

2、狼袭之围（二）

　　石藿听着外面依旧不散去的狼嚎声，夹杂着其他丛林野兽的叫声，闭上了眼睛，他此刻的心情，已经是有些颓丧了，然而比颓丧更多一些的，可能就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愤慨了。

　　山阴氏倒台得在他意料之中，速度却在他意料之外，但是还好他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最后活了下来，没有一并被清算。

　　他在山阴一夕覆灭之前，就已经察觉王都不对，几乎立时便做出了决策，搭上了篡权者妻族一位旁支的线，通过他的路子，让自己被抓后没多久就得以释放了。

　　而后他又用了家中资产，找此人算是买了个官做。

　　石藿向来懂得审时度势，但是没想到在此事上栽了大跟头，被那人整了个新城的县令来，县令虽然好，但是这新城却不好。

　　新城是山阴国新获的地盘，所处位置，在山阴的东北之境，此处原是冻土，却在十年前开始有所解冻，甚至沿海的厚冰都有散列开的样子。

　　山阴人据说就是百余年前的竂州人，他们一路南下，逃到了隔绝中原和北原的巨大山脉垣山之下，成了山阴国。

　　山阴人耐冷，中原人也不屑于关外这点苦寒的地皮，从不来侵犯，便就此存在了百年。

　　古籍有云：东北之海，洋流四方，汇聚港湾，是为竂州，商旅不绝，野沃千里，特产稻黍香而形长……金银、盐铁、玉石、明珠、犀、璋頊、果、布往来之。

　　……然，百余年前骤冷，海上冰冻不可行船，原野冰结，颗粒无收，其人俱出逃，外藩不再来，盛景之象，再也不复。

　　再也不复，石藿笑了，眼里有些惨淡，他现今已经三十有六了，鬓发都已有星星点点，空有一番抱负，自认见识学业超过太多山阴人，久困于贱民身份不得举业，侥幸得来机会，却也是不如没有。

　　想也是一番新景象，也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却没想到，连上任之地都到不了，就要折在这凶险的路途中，葬身于狼口。

　　石藿又动气了，他身边的人又急忙去劝他，扶他坐下。

　　外边来了个穿褐衣手、外挂藤甲、手握木杆枪的的兵士，这个兵士一脸倦色的进来，无奈得向石藿禀报：“大人，我们的粮食昨日逃进山谷的时候，没有带走，现在……怕是不够了。”

　　石藿闭了闭眼，半晌后道：“好的，阿罗，辛苦你了，现下的粮食，还够吃几天？”

　　阿罗无奈道：“省着点吃，或者不给流徙之人，还能吃两天。”

　　石藿没有说话，他身旁一个头戴黑色的从吏抢着说道：“左右他们也是死，别浪费了，给大人留下才是真的。”

　　阿罗闻言低头沉默了半晌，但是握紧的拳头和额上跳了两下的青筋，却表现出他心里不如他面上那么平静。

　　阿罗是此次带兵的将领，他身上不仅有押送流放之人的责任，还要护送石藿到任就职，之后到了新城，他也要在那处留任。

　　身为一个在王都的底层边缘军官，就算是到了新城升官加俸，他也不觉得那是个好的前程。

　　阿罗为人正直，但是也是有权衡利弊之处，野狼来袭的时候，他带领一部分军士和流人之中的青壮抵抗狼群，一部分军士则掩护着石大人和妇孺先行撤离。

　　却没想到他们在前面为了尽量救下每一个人而拼杀野兽，身后的石藿却在刚才说话之人的教唆谗言下，抛下了部分老弱。

　　狼群自然也聪明，会分头行动，甚至他们较之人类来说，有时候更具有合作团结的意识，利用自身的优势，很快就让他们只能逃跑退守。

　　一路上找寻和石藿会和，一路上也就看了多少被抛下老弱的尸体，他和弟兄们看了如何不知道，又是气愤，又是鄙夷，将那官吏三人在心中贬低得一无是处。

　　但是待会和后，却见到石藿抱着一个被狼咬伤脚踝的女孩，另外两个从吏一个背着一个老翁，一个抱着一个怀了身子的妇人。

　　这下倒是让阿罗他们发不出什么火来了。

　　后来和另一部分兄弟会和，再询问了情况，才晓得，是石藿身边那个叫秦守的人先提出。

　　秦守彼时鼓动道，他们的三架马车负重太过，眼见狼群快追赶上了，只有减轻车架重量，众人才有机会求生。本来大家都是流民了，比死人也就只有喘气与否了。

　　有人便意会了，将身边没有准备的人推下车，本来跟着车跑的，也被身旁的人绊了一下摔倒，就再也追不上马车了。

　　而后在进小山谷之时还是被更熟悉地形的一部分野狼追上了，众人又想放弃一部分人员，但是却被石藿制止了，众人顶着压力抵抗着野狼的獠牙利爪，又将马车掀翻堵在进山谷的位置，然后几个军士手持长兵器守在门口。

　　这中间因为石藿的制止，虽然没有人再残害同胞，但是也有不少人受伤，失去行动能力。

　　一个临产的孕妇受惊有了早产之象，一个六十多的老翁摔了一下磕到了头，鲜血糊了一脸，一个就是一个被石藿从狼口夺下的女孩。

　　阿罗眼见官吏三人救了人，也知道路上的老弱被抛下其实也是出于同是流人之手，就压下了怒火。

　　他哪里知道，这石藿现在救下人，一是为了不让阿罗生气，二来也是他救的人，也是有些门道的。

　　秦守背的老头，是个懂草药的巫医，尽管现在看来这老头自身都难保。

　　吴敬抱着的那个妇人，原先是个贵族的姬妾，据他所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贵族唯一的孩子。

　　而他怀里这个小女孩，是山阴氏嫡脉现存的唯一女孩，说不得将来，可能也会成为他的希望。

　　众人以为山阴后族已经被赶尽杀绝了，可他却是知道的，这个小女孩有个哥哥，和人交换了身份，现在流落到了中原，将来不知如何，但是，那才是山阴氏的希望。

　　……

　　现下有伤的就算救回来，也就是等死，都是一样的，不能清理伤口，还担惊受怕，没有医治，就是个死。

　　石藿有些丧气，甚至破罐子破摔得想，就是个死，他也是死，大家都会死。

　　*

　　飞入帐中的003，很快便找到了它要找的人。

　　躺在白布上的三人，赫然就是石藿三人救下的老翁、孕妇和女童了。

　　女童显而易见，就是003所要寻找的山阴渠。

　　003凑近女童观察，顺便扫描了她的全身上下。

　　女孩的头发被刀割短了，末尾还被火烧过，干枯色黄，像一捧野草，盖住大半个额头，嘴唇干裂，因为脸上一片脏污，倒也看不出脸色如何。

　　多处轻微擦伤，右手手腕骨折，右脚有野兽的咬伤，伤口没有做处理，显得血肉模糊。

　　003盯着女孩的脚上的伤，想到关于山阴渠的资料里，她就是这只脚跛了的。

　　现下这伤没有伤到筋骨，其实救治得当倒也不会跛的，但是003也知道，在这种落后的时代倒也罢了，现下的情况也是恶劣，的确很难治好她的伤，当然也不仅是她的，其他人的也是如此。

　　另外两位在此的伤者也是如此，甚至他们两个的气息更是要比山阴渠的微弱。

　　003想了想，开始在两具气息一个比一个微弱的身体间巡视，像是在权衡比较。

　　*

　　这厢，石藿阿罗等人正在因为粮食分配的问题发生争吵，外边却突然喧闹起来。

　　石藿对于秦守和阿罗之间的争吵是无视的，只有吴敬和事佬一样的在一旁规劝两人。

　　“大人，大人。”有人跑到了巨石外面，连声叫到。

　　石藿看了一眼秦守，秦守便退后，阿罗也忍了下来。

　　“有什么事情。”

　　“大人，那边，那边的宋老翁醒来了，不对，是他好了！”外面那人有些兴奋，说着情况。

　　石藿其实现在有些不以为意，因为他本来就对那个臭老头的生死不感兴趣，一个将行就木的高龄老头，无论他前半生有多少功业才干，还不是不计其数的死在流放路上。

　　石藿其实更看重的是那个有身孕的妇人和山阴渠，这个老翁，原先是个巫医，原先指望他救别人，可是救回来却自己伤重濒危。

　　“他好了就好了，难道他还能立时就站起来走路不成？如此大惊小怪做什么？”想是这么想，石藿走出了巨石，直视着来报信的少年说道。

　　少年蓬头垢面，嘴角还有血迹，身上也有伤口，但是神情却有些激动，眼睛亮得吓人，仿佛有了希望一样。

　　他的语气有些急，“不是的，不是的，是他，那宋老翁不止可以起身，现在还在医治刘夫人还有那小孩。”

　　一行人中，山阴渠因为现在已经有些痴傻，流放路途中并不怎么言语，原先山阴渠身边照顾的人也在路途中生病去世了，而后临终前无可奈何了，才将山阴渠的身份告知了石藿，并将信物一并托付。

　　之后石藿就有意无意的照顾她，倒让其他流放的人，并不怎么接触到她，甚至连她的性别都不清楚。

　　石藿闻言先是一顿，又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现下就是神医在世，又有什么用啊。”说着，看了看山谷口，一个士兵正举枪戳向不停扑上来的狼。

　　“罢了，我去看看吧。”石藿收回了眼神，示意眼前的少年。

　　阿罗也抱拳告退：“那在下还是先去警戒周围了，如果大人和宋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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